成都府經略安撫使派兵討伐大理的消息,百里冰要比民間知道的早很多。
她的酒樓早已成為這條滿是衙門的街上,所有官吏最喜歡去的所在,她自然能了解到官府里第一手消息。
她聽了消息之后,只是笑笑,什么都沒做。
她沒有在楊沅的潼川路扎下根基,卻選在了成都府路。
她知道駱弟弟對楊沅的執念,雖然她不理解。
她愿意幫上官駱達成心愿,但也知道,隨著楊沅的官職越來越高,權柄越來越重,想撼動他,左右他,何其不易。
所以,她改弦更張了,她在成都府路一直默默籌備著,等著楊沅以川峽四路之力,發動對西夏之戰。
到那時,才是她出手的機會。
可她沒有想到,楊沅居然先對大理動手了。
她并不清楚其中的真正原因,不清楚涼山州有一座讓楊沅垂涎的金山。
但她卻知道,這對她布局良久的計劃只會更有利。
尤其是,大宋的朝廷還換了新天子。
楊沅去討伐大理了,這也就意味著,至少在一年之內,他是不可能再對西夏動手。
所以,百里冰做了一番安排之后,便啟程返回金國去了。
上官駱對楊沅有一種特殊的執念,她對上官駱何嘗沒有一個執念。
以前,有上官明月那個控制狂橫亙在中間,她什么都做不了。
現在不同了,她也想追求自己的幸福,摘下她心中執念所化的那輪天邊明月。
這輪明月,從她還是一個少女時候起,就已悄悄掛在她心頭了。
敘州三蠻沒想到朝廷的兵馬來的那么快,而且擁有那么可怕的武器。
他們看到飛揚的大宋潼川團練的旗幟時,只覺得好笑。
大宋的援軍甚至不是正規軍?
就連廂軍都是垃圾,難道這些比廂軍還不如的團練兵還能有什么戰斗力?
他們信心十足,嗷嗷叫著撲向了這支飄揚著潼川府團練大旗的隊伍。
然后他們就看見,對面的大宋團練兵拿出了擲石器。
他們揮舞起了擲石器,將一塊塊黑色的石頭遠遠拋了過來,拋程只比弓箭近一些。
那些圓滾滾的黑石頭剛一落地就炸成了驚雷。
無數的碎瓷片、鐵釘,從爆炸的黑石頭里激射出來,炸向四面八方,無孔不入。
他們的血肉之軀根本抵擋不住。
原本可抗刀槍的藤牌,被那激射的彈片像紙一樣撕碎了。
馬湖部大鬼頭身上穿著的那件傳了三代的寶貝象皮背心,被扎穿了一個洞。
一枚生銹的鐵釘,穿進了他的胸膛。
蠻兵們嚇傻了,他們不懂得臥地規避,就舉著刀,傻傻地站在那里。
四下看不見人,只有嗆人的硝煙。
等硝煙散去,他們看到,敵人離的更近了。
敵人在地上擺上了短木桶一般的東西,后邊的支架用錘子楔進了土里。
然后火星一閃,一條條細長的火蛇就噴了出來。
無數的火蛇漫天飛舞,從各個方向向他們激射過來。
他們從沒想過,箭還可以在空中不可預估路線地亂竄。
以至于,一些族中勇士,一向驕傲于只有前胸有傷的勇士,這次竟然是后背中箭。
可他們分明沒有逃跑,他們是悍不畏死地沖向前方的大宋團練兵的。
于是,本來不想逃跑的,現在也開始逃跑。
背后都有射來的致命武器,這徹底摧毀了他們的戰意。
他們根本不管大鬼頭、小鬼頭們聲嘶力竭的呼喊,向著山林密野,猴子一般竄了進去。
他們還有最后的倚仗。
不慌!
叢林山谷就是他們最后的倚仗。
只要逃進叢林山谷,就算大宋精銳來個十萬八萬的,也只能望山興嘆,徒呼奈何。
所以,在連翻了幾座山,逃回了他們的寨子之后,抱過竹筒灌了幾口酒,他們恐慌急跳的心才終于平息下來。
然后,惡鬼出現了。
那是一些……叫人難以形容的人形生物。
他們窮形惡相,并沒有一點軍隊的樣子。
他們有的瞎了一只眼,有的遍體的刺青,有的滿臉橫肉……
但他們有著相同制式的武器。
吹筒、厚背鋒刃彎曲帶勾的砍刀,不著甲胄,一雙草鞋……
這些戎民對山下城鎮里漢民所做的一切,這些厲鬼都在他們身上重來了一遍,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尤其叫他們恐懼的是,這些厲鬼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有一種很享受的發泄感、愉悅感。
惡人自有惡人磨,他們真的從心眼里感到恐懼了。
既然寨子里也不安全了,那就繼續往深山里逃。
憑他們的本事,一口砍刀,一架獵弓,在深山老林里也一樣能活。
但是,這時他們才發現,那些厲鬼比他們還擅長翻山越嶺,更擅長鉆密林、設陷阱、尋敵蹤。
這些厲鬼真的不像軍隊,他們竟然化整為零,漫山遍野興致勃勃地獵捕土民。
惡人自有惡人磨,土民已經感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這時,楊沅來了。楊沅到來的聲勢是如此浩大,以至于藏在深山茍延殘喘,和那些厲鬼玩躲貓貓游戲的他們,都知道了。
這成了壓在他們心頭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魔頭只派出一支團練兵,一支由罪囚無賴組成的軍團,就把他們殺的七零八落。
敘州三蠻中原本最強大的馬湖部落幾乎亡族。
這個時候,大魔頭領著一支更加浩大的隊伍來了,還給他們活路嗎?
敘州城下,敘州知州柯百泉領敘州文武官員、地方豪紳,喜極而泣地跪迎撫帥。
火器營主帥、團練使甘泉領兵在左,他的士兵人人火銃在肩,刺刀閃亮。
人渣軍團的統領、曾經縱橫一方,被判了磔刑的大盜許可領兵立于右方。
他的人馬沒有嚴整的隊列,但是殺氣之重,讓那些跪迎撫帥的敘州文武官員地方豪紳,甚至都不愿意多看他們一眼。
楊沅的大軍到了,盔明甲亮的步兵,排著整齊的戰陣。
寒光閃閃的刀槍,紅黑相間的戰袍,高高飄揚的旗幟,其余如林。
接著,便是火器部隊。
甘泉一眼就能看出,那支只有數百人的火器部隊,所用的火銃與他們所用的火銃是不同的。
接著,他又看到了大理矮腳馬拉著的放在炮車上的火炮。
這更是他從未見過的火器。
再后面,又是一支幾百人的騎兵隊伍。
他們騎著清一色的西北高頭大馬,身著鎧甲,外罩半臂戰袍。
他們身上有弓囊撒袋,腰佩馬刀,鞍側掛著黑色生漆的牛皮騎盾,上繪猛獸團案。
他們手里的紅櫻長槍比尋常的槍足足長出一半,積竹為竹,漆成黑色。
精鋼帶血槽的一尺有半的超長槍刃,閃著猙獰的幽光。
他們一到,甘泉和許可率領所部,便齊刷刷單膝跪下。
他們仰著頭,熱切崇拜地望著他們的統帥,整齊劃一地高呼:“參見撫帥!”
四字一出,如山之崩,遠近林中棲鳥,立即驚飛而起。
側面高山坡上,十余騎青衣武士,護擁著兩位掀起了冪籬帷紗的少女。
少女騎在馬上,掀開了帷紗,露出兩張俏麗的臉龐。
一個如一枝含苞待放的富貴牡丹,華美嬌艷,透著明媚大方。
一個有著獨特的高麗氣質,白皙的皮膚、大大的眼睛,溫婉柔美的韻味。
李鳳娘的爹是鄂州御前諸軍都統制,李鳳娘自然了解兵營之事。
她帶著泰熙追到這里時,楊沅的兵馬已經整軍準備進入敘州了。
這個時候前去相見,顯然是不合適的。
曾經驕傲不可一世的美少女,在不斷的磨礪之中,早就不復當初的目中無人。
至少在楊沅面前,她沒有那個底氣和勇氣。
她不想惹得小叔叔不高興,決定等楊沅入城之后,再去相見。
所以,她繞上了高坡,在此觀看。
哪怕隔的這么遠,楊沅那種不可一世的霸氣,都猛烈地轟進了兩個美少女的心房。
泰熙俏眼迷離,身心俱醉。
她忽然慶幸自己勇敢地邁出了第一步,逃出了姐姐設下的圈套。
不然,她就要失去這個強大到她想匍匐在他腳下的男人了。
而李鳳娘……
李鳳娘忽然想起了在宗陽宮前,楊沅用一條用力的臂膀,把她托在自己胸前。
那一幕的甜蜜、安全感,和此刻的威風不可一世融合在一起,化作一股熾熱的暖流,從她的腰眼兒,猛地流遍了全身。
李鳳娘忽然打了一個冷戰,身子一陣急顫。
她下意識地夾緊雙腿,胯下的馬兒以為主人是想催它前行,猛地向前跑出兩步,才被李鳳娘一把拉住韁繩。
情竇初開的她,第一次對情愛的體驗,不是在懵懂的夢里,而是在這個時候,在高坡上,在陽光下。
馬兒停下后,她半俯在馬上,眼神兒已經有些渙散。
隨著擔任騎營指揮的一員正將叱喝一聲,騎卒閃開,一輛由四匹西北駿馬拉動的大型長途油壁車輕駛過來。
雖然馬車外形簡樸,沒有過多的裝飾,卻于平凡中透著一種凜然的尊榮。
馬車停下了,楊沅彎腰從車中走了出來,紫袍玉帶,金魚袋在腰間輕擺,尊貴無比。
敘州大小官吏,豪強縉紳,齊齊跪拜于地。
大宋右諫議大夫,潼川路經略安撫使,利州中路駐扎御前諸軍都統制,夔州路、潼川路、成都府路兵馬大元帥楊沅,無視劉大壯放好的腳踏。
他高高站在車上,淡漠的目光垂落下來,冷冷地道:“敘州知州柯百泉!”
“下官在!”
柯知州趕緊往前跪爬三步。
他滿心歡喜,撫帥來了,圍城之困解了。
接下來的大麻煩,有撫帥接手,他終于可以解脫了。
或許,朝廷是會追究他辦事不力之責的。
不過,他已經被派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做官了,再差還能差到哪兒去。
擺爛的心態,再一次說服了他自己,他無所謂的。
“原來是你!”
楊沅淡笑,揮手:“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