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3章合縱連橫
大興皇宮,皇帝寢殿內。
榻上一片喜慶的紅,只有楊連高的臉色是白的。
慘白如紙。
宮廷御醫是個七旬的清矍老者。
一番認真檢視,將金瘡藥敷好后,他替楊連高放下下裳,遮住了要害,欲言又止。
楊連高仰視著屋頂帷帳,用有些飄忽的聲音道:“許神醫,朕……傷情如何?”
許神醫有些糾結、有些同情、又有些憐憫。
他躊躇了一下,才低聲道:“那處地方,本是男人最脆弱的要害之地,似乎……遭重杵搗擊了,已……已然糜爛不堪……”
楊連高聽了,一滴眼淚從眼角緩緩滑落。
他又不是動不了了,再說習武之人,對人體和外傷尤其了解,其實這件事他自己心里早有答案了。
只是一個人到了這種時候,總是忍不住會抱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可是隨著這位御醫的話,他終于徹底陷入了絕望。
許神醫猶豫了一下,又低聲道:“左肋一處似有骨折,內腑有傷,還需調理。”
我……成了廢人,我不能有后代了……
巨大的悲慟讓楊連高一時心如刀割。
許神醫也很尷尬,這種事情,發生在尋常人身上也很不堪了,何況他是這個國度的王。
許神醫低聲請示道:“臣去給陛下抓藥煎方,調理內腑……”
楊連高低沉地道:“扶朕起來。”
“是!”
許神醫忙將楊連高扶起,正要伸手拿過靠枕,他的喉嚨便被楊連高一把扼住了。
“呃呃”
許神醫錯愕地看向楊連高,眼中閃過剎那恍悟,接著便是無盡的恐懼。
楊連高沒有看他,楊連高直勾勾地看著自己下體的方向,鎖喉的雙指用力一緊。
“喀”地一聲,許神醫的喉管被捏碎了。
楊連高仍舊青筋暴起地掐著他,直到許神醫軟綿綿地耷拉下身子,全靠他一只手掐著喉嚨才沒倒下。
楊連高一甩手,就把許神醫破麻袋一般甩了出去。
為掩人耳目,妃嬪我可以繼續納些,養在深宮,照常“臨幸”。
子嗣,我想要的時候,可以盜幾個來……
楊連高迅速想到了解決辦法。
他最癡迷的,是權力、地位,是可以彪炳千秋的功名。
如今這些苦難,打不倒他。
大婚之夜,皇后一拳打爛了皇帝的……
這個消息絕對不能傳出去。
昨夜事發,他就對聞聲闖來的宮廷侍衛說是出了刺客,壓根兒沒讓他們進屋。
之后,他便讓侍衛封鎖了寢宮,如今只有許御醫一人踏入過這里。
殺了他,就能封鎖消息。
至于逃走的高舒窈……
楊連高臉孔扭曲了一下,目中是無盡的恨意。
朕早晚會找到你,找一百個男人凌虐你,每天切你二兩肉佐餐下酒,我要讓你活到我死,折磨你到我死。
他知道,高舒窈雖然逃走了,但是絕不會對外張揚。
因為理虧的本就是高家,她有什么資格控訴、張揚呢?
這件事是高家對不起他,高家只會和他一起遮掩皇后逃婚一事,并且補償于他。
“陛下,今日當與宋國上使談判涼山土兵侵襲宋國之事,諸大臣……”
因為寢殿外安排了侍衛,內侍只能隔的遠遠兒的大聲傳報。
“朕,知道了。”
楊連高回答了一句,慢慢把雙腿放到地上,緩緩站了起來。
痛,很痛。
但,緩步而行,似乎也能勉強支撐。
今日是和宋國使節談判的日子,他總不能叫人把自己抬進議事殿。
他昨夜大婚,他一個男的,今天舉步維艱,被人抬去議事,成什么樣子?
嘗試了一下,勉強能夠走動,楊連高心里頓時一寬。
“夫君,窈兒不見了。”
刀妃妃驚慌地去找楊沅。
楊沅昨夜也不是沒有揣測過高舒窈在大婚之夜離奇的舉動。
大概就是……對包辦婚姻不滿意,所以玩逃婚?
看她昨日模樣,似乎楊連高也知道她不情不愿,還給她下了藥,結果被她逃了出來。
楊沅猜的大差不差了,只是他沒想到真相比他揣測的還要離奇百倍。
楊沅安慰道:“你不是說,她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嗎?想來昨夜逃婚,這事兒實在難以啟齒,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對你說,所以就離開了,又不是被人抓走,你不要擔心。”
刀妃妃頓足道:“窈兒也真是的,她從小到,有什么難堪是我不知道的,對著我還不好意思。”
楊沅笑道:“我們在這里還要待段時間的,你不放心,再找機會探望她就是了。
不過,如此丑事,想來楊連高那邊絕不會張揚,你也不要大張旗鼓。
不然,楊連高固然顏面掃地,高姑娘讓家族和王室難堪,還鬧的天下皆知,那她以后也不好做人了。”
“嗯,我明白。我今天就去她家里打探消息,放心,我知道怎么說。”
崇圣寺內,遜帝段正興,還有他的心腹侍衛武官禇晏、顧玄雷、傅時琛、朱安岳等濟濟一堂。
高舒窈已經說明了她的來意,以及她為何選擇與遜帝合作。
只不過,她也不知道楊連高傷勢輕重,只是把這番帝后決裂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足以讓遜帝一群人相信她的誠意了。
因為,就遜帝這些人現在的狀況,楊連高實在沒必要也不可能在大婚當夜,把新娘子皇后打發來給他們下套兒。
況且,高家舒窈是個如何獨立特行、喜怒隨心的率性女子,他們也是多少有所耳聞的。
“高姑娘,老衲相信你的誠意了,只是,你來晚了,我們……已經不可能對付楊連高了。”
“為什么不可能?”
“高家把高姑娘你送進宮,就意味著,高家已經同意和他合作。而宋國那邊,楊沅又是支持他的……”
遜帝苦澀地一笑:“楊沅儼然川中王,楊連高都要仰他鼻息,我一個禪位出家的廢帝,還如何與他相爭?”
“很簡單,只是你們把事情想復雜了。”
高舒窈冷笑道:“楊家正房,楊連高一枝獨秀,仿佛吸盡了楊家的靈氣。
只要他一死,楊家諸房勢均力敵,馬上就得陷入內亂。
高家昨天可以支持你們段氏,今天可以支持他們楊氏,那么明天呢?
楊氏若是一灘涂不上墻的爛泥,明天也未必就不能再回頭來支持你們段家。”
遜帝目芒一縮:“刺殺楊連高?”高舒窈道:“不錯!楊連高尚無子嗣,他的兄弟輩,又從小被他打壓,沒有一個能成大器的。
楊家潛勢力雖也不小,能推出來扛大旗的,也不過就是一個楊連高。
只要楊連高一死,楊家馬上就要面臨群龍無首的局面。再者說,宋國撫臣楊沅是么……”
高舒窈想起了昨夜那個可惡至極的男人。
本姑娘為藥力所惑,主動對你送懷送抱,你當時若敢趁人之危占我的便宜,我能饒了你才怪。
可是,本姑娘容月貌,麗質天生,你是瞎了么,你哪怕一掌刀切暈了我呢,你居然把我丟水里……
一想到她在水中一個魚躍的蠢樣兒,她的臉就火辣辣的。
可眼下,還得先說服段家人才行。
否則,楊連高不僅自己武功高明,身邊還有重重侍衛。
昨夜她是以皇后的身份在他身邊,這才一擊得手。
換個身份,可未必能那么容易接近。
而且昨夜發生了這樣的事,高家一旦知道,也會找她回去。
她需要幫手、需要耳目。
高舒窈忍了忍心中的不適,挺起了胸膛:“楊沅很寵愛的一個女人,是我大理刀氏之女。
她可是我的閨中膩友,楊連高能搭上他的線,本姑娘也能!”
高舒窈看了遜帝眾人一眼:“楊連高能給楊沅的條件,只要你們也能給,本姑娘有信心說服他,轉而支持你們。”
“各位……”
高舒窈笑了笑,天生一雙狐眼,彎成了漂亮的鉤子:“一旦楊沅放棄支持他,你們說我高家可不可以轉變立場呢?”
遜帝遲疑著看向他的幾大侍衛。
他們昨天才剛剛決定,接受現實,放棄復國之念。
結果現在……
禇、顧、傅、朱幾大侍衛的眼神兒已經重新放出了光,向段正興重重地點了點頭。
楊連高被步輦抬到議政廳門前,緩緩走了下來。
高貞壽率眾文武迎出來拜見。
高正大是皇宮禁衛長,昨夜宮中出了刺客,雖說寢宮范圍是楊連高的親信把守,高正大還是知道了。
他知道了,高貞壽自然也就知道了。
是段氏余孽行刺嗎?
高貞壽不太清楚,不過,楊連高似乎并沒有就此事深究的意思。
又或者他藝高人膽大,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迄今還沒有召見他,與他說及此事。
楊連高緩緩點頭,抬手道:“眾卿平身。”
他緩緩走進議政廳,步伐緩慢,似乎心情沉重。
高貞壽馬上跟了上去,低聲道:“陛下可是擔心,楊沅會提出很過分的要求?”
楊連高目光一閃,低沉地道:“不是會不會的問題,而是他的胃口一定很大。
朕,還是了解這個人的。”
高貞壽皺了皺染霜一般的長眉,有些不太理解。
胃口大?
有多大?
給大宋貢幾匹馬、幾口刀、一些金珠玉寶,再寫一封誠懇甚至諂媚的國書不就行了?
大宋是上國,是要臉的,還能咬我們一塊肉下來?
到底是個沒什么政治閱歷的年輕人。
想到這里,高貞壽不禁淡淡一笑。
大宋朝廷,收到了楊沅以金牌急腳遞送來的奏章。
攝政王趙璩、小皇帝趙愭乃至宰相、執政,召開了一次御前會議。
對于楊沅順利打進大理,一路勢如破竹,打出了威風,小皇帝趙愭是很興奮的。
他現在是大宋的皇帝,臣子們不管立下多大的功勞,那都是他這個天子的文治武功。
大理區區一隅小國,也敢挑釁大宋,現在受到大宋武力鎮壓,他自然是揚眉吐氣的。
如今,楊沅上了奏章,介紹了三路大軍的討伐情況,還有已經攻占的地區。
在奏章后邊,楊沅又告訴朝廷,在此期間大理國內部發生了政變,楊氏奪國,大理變成了大興。
大興國國王楊連高息兵乞降,愿意談判方式,解決由段氏王族挑起的這場戰爭。
楊沅秉承圣天子意,已答應與之合談,催促朝廷盡快確定談判條件。
而他在此期間,先行與大興政權周旋,摸清對方底線。
因此,趙璩才向小皇帝趙愭提議,召開御前會議,盡快敲定此事。
畢竟,這里距大興國太遠了,就算是金牌急腳遞,也得半個月才能把消息送達。
所以,必須盡快框定一個有操作空間的條件區域,以供楊沅代表大宋與大興談判。
不可能每一步細節,都派信使往來于臨安和大理,隨時聽候朝廷裁斷。
只是,對于如何解決這次大理主動啟釁攻伐大宋的事,群臣意見分岐嚴重。
已是三朝元老的宰相沈該,這兩年身體愈發地不好了。
他已經兩次乞骸骨要求致仕,如果再乞一次,小皇帝也不好拒絕。
所以,沈相在朝廷的時日不多了,心態也就愈發的超然。
“陛下,攝政大王,老臣以為,與之談判侵擾之事,是混淆了因果是非,是被篡位奸臣牽著鼻子走。”
沈該清咳一聲道:“大理是我大宋藩屬,段氏是我大宋皇帝冊封的云南節度使、大理國國王。
試問,誰,才有權罷免他的位子?”
沈該向群臣淡淡一掃,一針見血地道:“唯有我大宋天子。”
“現在,楊氏篡位,這是謀國的叛逆。他篡奪段氏之位,對此避而不談,卻狡黠地談什么息兵罷戰,議和談判。呵呵……”
沈該曬然一笑:“此人狡獪呀,我大宋若是上當,就此與其展開談判,也就等于認可了他的篡位謀逆之舉。
如果這樣,我大宋藩屬,從此還會敬重天朝、臣服于天朝么?
天子權柄,就此遺于亂臣之手,諸藩只管自相傾軋,一如五代亂世。
陛下,我大宋不能中其狡計,會因小失大,而應問責于楊氏,治其篡位不臣之舉,主持天下公道。”
這位老宰相一生勤于國事,的確是一個清廉的干臣。
而且他致仕在即,大家就格外敬重他三分。
只是聽了他這樣的看法,趙璩還是有些不耐煩了。
趙璩忍不住道:“沈相公,你要為其主持公道的段氏王朝,可是侵襲我大宋領土在先啊。”
沈該淡淡一笑,道:“烏蒙七蠻之地,不過草莽,所謂歸順,有名無實。實際上還不如大理常有貢物到京。
再者,大理不臣,治它不臣之罪就是了,不能因此把大理楊氏篡奪我大宋賜予段氏的名份權柄,視為理所當然,這是大義大節。
第三么……”
沈該微笑道:“所謂段氏不臣,侵襲烏蒙,如今看來,不過是楊連高不甚高明的小小伎倆罷了,諸公不會看不出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