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一路趕回劍州,一路處理著公務。
經過資州(資陽)時,楊沅以維護敘州、烏蒙、涼山州三州安全的名義開始征募士兵。
這些事情,他向朝廷復旨,稱已納涼山州十二縣并入大宋版圖時隨嘴提過,合乎情理。
其所需兵員規模當然不會說的太清楚。
但是楊沅已經說過了,這些兵員的軍餉軍備,由涼山州金銅礦的產出中給予。
所以征募擴召的舉措朝廷那邊也就了解不多。
小皇帝正得意于在他稱帝期間大宋版圖的擴張。
楊沅直接在原來的軍事體系之外,設立了一支新軍。
新軍以兩年前在各州府縣陸續成立的團練為主,再加上從近一年多來修建馳道的工人為輔。
團練兵已經具備了相當的軍事素質,只需再做加強訓練。
那些修筑馳道的工人每天按時上工,按照工頭的要求分工合作,已經具備了令行禁止的紀律性。
所以他們成軍的速度,也遠比一般新入伍的士兵要強的多。
路過普州(安岳、遂寧、樂至三縣及重慶市潼南縣)的時候,楊沅以潼川路經略安撫使的身份發布了第二道政令:征造車馬。
由頭還是要加強帝國對新納入的涼山州的控制,所以需要大量的車馬用以運輸和交通。
原來修路時使用的馱馬和土石車是現成的。
與此同時,楊沅還命令各州府縣繼續造車,并從大理國加大了購入矮腳馬的速度。
吳家在吐蕃聯絡的那些大部落的頭人們,為了獲得楊家提供的各種奢侈品,也把大量西北高頭大馬販運了過來。
為了激勵各州府縣,讓他們對此重視起來,楊沅把完成這一任務,納入了官員們的年終考課項目。
路過遂寧府的時候,楊沅再下第三道政令:屯積糧草。
糧草是軍隊生存的基礎,籌措糧草是戰爭大動員的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以確保軍隊供給。
楊沅命令潼川路所有州縣,將上繳朝廷稅賦轉化為其他物品和直接的貨幣,從而把糧食留下來。
上繳朝廷的賦稅,本就可以是實物也可以是貨幣,上繳實物的也要折算成貨幣。
而且,這場戰爭準備本就是先帝六年策劃宏圖的其中一個步驟,朝廷也在默契配合,因此實施起來并不困難。
路過果州(南充)時,楊沅再度下達了一道政令,加強武器、盔甲、藥材等各項戰略物資的打造及采購。
路過閬州的時候,劉商秋從臨安趕來了。
樞密院機速房雀字房在川中臨時設置了官署,加強了對川峽四路和吐蕃、西夏的偵緝活動。
這是明處的諜報組織。
楊沅的“同舟”也是偵騎四出,將搜集到的我方、敵方各種軍情、政治、經濟、文化、民生相關的情報,源源不斷地送往劍州內記室,進行整理、歸納、分析。
與此同時,對西夏官員將領的滲透、收買、安插眼線等,也加快了速度。
等楊沅回到劍州的第二天,久未露面的新蜀學大宗師木易先生便在劍州學宮再次開講了。
這次所講的內容,隱隱然便把議題指向了軍國大事。
官教坊也得到了安撫使衙門不形諸于文字的密令。
他們的歌曲、舞蹈、雜劇、評書,開始有意識地向忠君報國的方向側重過去。
一些假托前朝背景的故事,多是收復故土、開疆拓土、一統四海、大國威風的內容。
這些文化宣傳,開始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人們對于一旦開戰的心理態度。
從軍事、經濟、社會和文化各個層面,整個川峽四路開始以潼川路為中心,轟隆隆地加快了國家機器的運轉。
大宋正在盡可能地集結和調動所有可用資源,以應對戰爭的爆發。
不過,這些只有站在高處,才能看得到它的波濤洶涌。
社會普通民眾只是隱隱約約地感覺到,生活似乎多了更多選擇,百工百業更加蓬勃。
他們把這歸功于楊沅的治理,歸功于馳道的修成,歸功于涼山州金銅礦的發現,卻意識不到國家機器如此運轉的本來目的。
好在經略安撫使府和內記室都很給力,所有農牧工商、軍事準備,大事小情,巨細靡遺,都有專人管理和實施。
楊沅只負責規劃大方向,組織相關人馬去實施貫徹細節。
所以一路行來,楊沅倒也不算太累。
他身邊有刀妃妃如花解玉,還有梵清小師父“出爾反爾”。
一路批閱公文時,又有鳳娘和泰熙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研墨添茶、焚香捶腿,當真好不自在。
不過楊沅并沒有沉溺于溫柔鄉里,他的每一步舉措、每一個決定都是反復推敲過的,而非一拍腦門的決定。
比如這場戰爭總動員,不是你想動員就能動員起來的。
在這個時代,耕作還是要以青壯男子為主的。
不是你想當然的征募走所有的青壯勞力,婦人老人和兒童就能頂上去的。
那樣的結果,就是哪怕這是一個風調雨順之年,來年也可能造成大災荒,饑饉立至。
可以說,國家暴力就是由經濟力量決定的,不是你想征兵就征兵,你想屯糧就有糧,你想開戰就開戰。
一個國家所能夠動員的人力、物力、財力,總是有條件、有上限的。
戰國時期社會結構簡單,經濟基礎簡單,所以那時候可以做到全民皆兵,戰爭動員率高的離譜。
但是當一個國家穩定發展到如今這個時代,已經永遠不可能再重現那時的盛況了。
除非,讓整個國家倒退到那種相對原始的社會發展狀態。
所以楊沅雖然在擴充軍隊,各個衙門也在擴充人員,但楊沅也提前就做好了再度人員冗濫的防范措施。
不事生產的官吏、軍隊、役夫等人員的總量,被他嚴格控制在了川中總人口的百分之五以內。
如果再有超過,百姓的社會負擔就會加劇。
一個國家,如果這些不事生產的人口超過百分之十,在這個時代,便很可能導致整個國家的破產或崩潰。
川中在如此準備著,夔州路、成都府路、利州東中西三路,自然也在進行戰爭總動員。
當然,為了防止抽血的急促,對川峽四路的經濟造成重大損害,整個動員過程是有序而緩慢的,大概需要一年的時間,才能基本完成。
得益于楊沅超越時代的見識,和他的內記室的強大,潼川路在這場戰爭總動員中,做的是最好的。
楊沅也不藏私,所有行之有效的手段,他都會及時傳告夔州路和成都府路,還有利州西路和利州東路。
至于利州中路,如今本來就由楊沅管轄。
當然,那些地方有自己的地方特色,不能照搬潼川路的經驗。
而且,同樣身為一方封疆大吏,人家未必愿意接受楊沅給予的這些政策經驗。
楊沅對此也不強求。
好在,坐鎮夔州的劉锜、坐鎮成都的喬貞,和楊沅的關系都不錯。
而且他們也能擺正自己的位置。
至于利州東路的溫家,原本有郭家的牽制,就沒成太大氣候,現在有楊沅控制的利中,劉锜控制的夔州挾制著,就更沒有狂妄的本錢了。
只有把利州西路經營的鐵板一塊,儼然成為一姓私地的吳家,目前是楊沅完全影響不了的。
利州西路,興州府(略陽)。
利州西路的地盤,包括了陜西留壩、略陽、鳳縣等縣,甘肅岷縣、禮縣、兩當等縣,還有四川青川、平武等縣。
吳家等于是陜西、甘肅、四川各占了一部分。
所以它等于是同時和吐蕃、西夏還有金國接壤的存在。
這也是楊沅自始至終沒動過它的最主要原因。
當然,楊沅沒動它,也是因為吳家雖然勢大,雖然有點軍閥作風,但是確實沒有造反、自立的野心。
至少現在沒有。
因此楊沅對它采取了不一樣的策略。
只要把其他地方全部控制起來,吳家前面對著吐蕃、西夏和金國,后面是成都府路、潼川府路和利州中路。
吳家就掀不起什么風浪,除非它想玉石俱焚。
但,朝廷只是希望它聽話一些,又不是要刨了它的根,它有什么理由玉石俱焚?
孟卿國和用刑盤問中僥幸活下來,卻已殘疾的十六個西軍老兵,一共十七人,被送回了興州。
與他們一起送回來的,還有厚厚一摞完整的供詞。
吳璘老帥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一下子仿佛就蒼老了十歲。
這一夜,吳太尉的帥堂里,燈火久久不熄。
侍候在堂下的馬弁不放心,悄悄走到帥堂門口向里探視過。
寬闊空蕩的帥堂上,只有老帥一人,孤零零地坐在上首。
他身后那副白虎下山圖,原本就像是他武魂的顯現。
可現在看著,卻像是那頭下山虎,正撲向老帥的后背,要把他一口吞下似的。
敘州之亂,三蠻圍困敘州城達三個月之久。
四野鄉村,被搗毀漢民村鎮四十七處,被殺害、淫擄百姓五千余人,損失難以計數。
楊沅為此出兵鎮壓,軍費糜費甚巨。
最后,敘州知州、三蠻的三大鬼頭,一起掛上了敘州城門前的旗桿上。
現在風吹日曬、鳥雀啄食之下,那四個人的人頭,已經像魔法門英雄無敵三的骷髏戒指一般,成了敘州城的經典標志。
如今,楊沅沒把此事幕后操縱之人交給朝廷,也沒有明示天下。
但楊沅也沒有將他們處死,送吳老太尉一個大人情。
他把這些還活著的人,和這些人的供詞,全都交給了吳璘。
這個人究竟想干什么?
似乎不言而喻了。
午夜的時候,在節堂外昏昏欲睡的侍衛,聽到了節堂里傳出的一陣哈哈大笑聲。
笑聲,似乎有些悲涼。
一天之后,興州爆發一樁大案。
在利州西路一時風頭無兩的大豪商孟卿國,被吳太尉查出私通西夏、倒賣軍事物資,滿門抄斬。
此案還涉及相關商賈七家,全部主犯斬首,家眷充沒為官奴,家財充公。
此案涉及西軍軍官共計十一人,全部斬首,家眷充為官奴。
又三日,老帥最寵愛的小兒子,吳家十二少居所發生火災,據說是孟卿國府上僥幸逃脫的一個忠仆縱火報復。
那是白天,十二少所居府邸又在富人區。
所以,許多官員豪紳帶領家人趕去救火時,親眼看到了被困在大火中的十二少。
最終因為火勢太大,無法靠近,救火沒有任何效果。
十二少被困在了烈火之中。
大火之后,十二少被人從火場中扒拉出來時,已經變成了一截焦炭。
驟失幼子、愛子,吳帥深受打擊,纏綿病榻多日,方能掙扎起來視事。
消息傳到朝廷,為慰勉老帥辛勞,小官家加授吳帥“開府儀同三司”(使相官銜)。
這時,已經是新一年的正月。
塞北冰天雪地,一片莽莽,而劍州仍是一片蔥綠,氣溫宛如塞北的春天。
“真要現在啟程回高麗么?你正有著身孕。”
楊沅把金玉貞摟在懷里,不放心地摸了摸她的小腹。
“不然呢,難不成在這兒待產,一直待到孩子出生啊。”
金玉貞嬌媚的白了她的男人一眼:“孩子太小,不能長途跋涉,到時候,人家是不是還要在這兒再住個三年?”
楊沅輕笑:“我沒問題啊,歡迎之至。”
金玉貞嬌嗔地打了楊沅一下,心中也是不舍,幽幽地道:“我倒也想,可哪能那般荒唐。這一番又有了你的孩子,此一去,又要至少三年……”
金玉貞忽然就摟住楊沅的脖子,淚水打濕了他的頸項。
楊沅也是無奈嘆息,只能抱緊了她,臉貼著臉兒,感受那靜謐的溫存。
他倒是想讓金玉貞留下,而且只要金玉貞愿意,大可留下。
只是,金玉貞從來不是一個困于家室床闈之間的女人。
她有她的抱負。
尤其是現在有了孩子,她為自己的孩子也有一生的規劃,所以暫別是在所難免的。
就像大理城的那位小妖女,思戀情深時,寧可長途跋涉,趕來與他一晤,溫存半月,再悄然回去,也不肯就此留下。
“好啦,不要傷心啦。其實,小別勝新婚嘛,等你下次再來,就可以讓從楊在此地就學了,到時你也有了由頭,咱們每年都能長聚了。”
“嗯!”
金玉貞湊過去,與楊沅深深一吻,柔聲道:“那……這兩日我就籌備歸期了。先叫王帥備齊了貨物,我便帶泰熙回高麗去。”
金玉貞有些遺憾,本想撮合小妹與楊沅的。
可是沒想到小妹根本不喜歡楊沅,甚至有些厭惡的樣子。
玉貞本來就有點心虛,見小妹沒那個意思,從此是提也不敢提。
每次楊沅來見她時,她就會找理由把小妹打發開。
一來,是怕她與楊沅親昵被小妹看見。
二來,也是怕小妹本就不喜歡楊沅,小孩子不知道藏心事,真和楊沅鬧的不愉快,她在中間也難做。
楊沅還沒點頭,門就被推開了,泰熙氣紅著一張俏臉,就像一朵小紅花。
她瞪著玉貞,又難過又氣憤。
“我不要跟姐姐回去,太公讓我來,可不是游山玩水的。”
泰熙眼睛里已經蓄滿了淚水,哽咽又氣憤地道:“姐姐,求求你,去找姐夫好不好,你總纏著妹夫算怎么回事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