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相?”
李仁孝被任得敬笑的有些莫名其妙。
任得敬回了神:“宋軍的火器,的確犀利,不過,也還談不上無敵于天下。”
任得敬淡淡地道:“火炮威力越大,便越沉重。床子弩也是不可力敵的,如何應對床子弩,陛下總該知道吧?”
“再者,那玩意兒不僅受制于地形、受制于移動,還受制于天氣,比如雨水多的季節。”
“至于馬兒會受到驚嚇,模擬火炮爆炸的聲音,讓戰馬多聽聽就好了。”
“還有就是,一旦宋軍陣營中有火炮,就放棄我西夏最擅長的密集成陣,沖陣闖陣的打法……”
任得敬說一條,拓跋黑衣的眼睛便亮一分。
雖然他很敵視這個攫取了李氏權柄的權相,但卻不能不承認,他的見地一針見血。
李仁孝聽說那火炮也有缺點可以應對,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不過……這種訓練也不是一蹴而就的,眼下的局勢該如何應對?
“國相所說之法,朕記住了。只是眼下我軍大敗,接下來宋軍必有謀劃,我西夏又該如何應對呢?”
“臣服、議和唄。”任得敬懶洋洋地說著,平淡的仿佛就在說,看吶,外邊又飄雪花了一般平淡。
李仁孝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結結巴巴地道:“議……議和?”
“怎么?”
任得敬懶洋洋的“躺”進了圈椅兒,翹起了二郎腿:“有什么問題?”
李仁孝期期地道:“我大夏雖然遭受了重創,卻并非沒有了一戰之力,這就向大宋臣服,與大宋議和?”
任得敬不耐煩地彈了彈指甲,道:“臣服于金,亦或是宋,有什么區別?不過就是給誰當小弟的問題。”
任得敬撇撇嘴,不屑地“嗤”了一聲:“如今的金國,早不是當初的金國了,咱們換個老大跟,又有什么?”
這番話,如果是在外面說,簡直是驚世駭俗。
如果是換個人說,李仁孝直接就可以叫人把他砍了。
可是說這話的人是任得敬,李仁孝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這位曾經的宋國西安州(今寧夏海原縣西北西安州)通判,現在在西夏,就是擁有著凌駕皇帝之上的權力。
歷史上,這任得敬曾經要求和李仁孝平分疆土,把夏國的一半分給他,自立為楚國。
就是這等行為,李仁孝都無法拒絕,而是答應下來。
不過,做為西夏的宗主國,這需要得到金國的確認才行。
而金國皇帝拒絕了。
這小老弟做為狗腿子,本來就比較弱了,還要分家,搞什么搞?
金國不同意,任得敬就決定投靠宋國,借助宋國的支持自立一國。
結果消息被金國偵知,金國出兵,協助李仁孝對付任得敬,宋國那邊也不太給力,沒有給予任得敬什么實質性的幫助,任氏一族這才在西夏徹底完蛋。
聽了任得敬的話,李仁孝臉色十分難看,不過,卻不好立即反駁。
哪怕宋國現在還沒有對西夏用兵,如果任得敬一力主和,那李仁孝極大概率,最后也是捏著鼻子認了。
除非金國肯出兵。
可是現在的金國,還具備強力干涉西夏內政的能力嗎?
更何況現在金國無力干涉,宋國又剛剛大勝。
任得敬乜了李仁孝一眼:“陛下,我知道你不甘心,你覺得我們大夏還有一戰之力。”
任得敬道:“可是,正因為我們大夏現在還有一戰之力,此時談和,我們才能爭取更多的好處啊。如果再吃一個大敗仗……”
李仁孝聽到這里,不禁低下了頭。
沉吟半晌,道:“國相,如果議和,我們需要答應宋國什么條件?”
拓跋黑衣聽到這兒,就知道皇帝屈服了。
他心中涌起一抹不甘,可是轉念想想,經過凌度山之戰,大夏的戰略優勢已經不復存在。
如果任得敬堅持主和,他現在可是掌握著比皇帝更大的權力,那么皇帝不答應又能如何?
那只能把忠于皇室的武力,一點點填進去,送給宋軍吃。
到那時,任得敬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想到這里,拓跋黑衣也不禁黯然低下頭去。
“宋人能要什么?”
任得敬挑了挑眉:“不外乎是不想他們收復祖宗之地時,被咱們扯后腿罷了。答應他就是了,必要的話,我們大夏陪大宋一起出兵啊。”
任得敬說的輕描淡寫,李仁孝聽的一臉尷尬。
金國現在還是西夏的宗主國呢,就這么大剌地說,咳!左右的太監宮娥還沒攆出去呢。
“陛下以為如何?”
任得敬又乜了李仁孝一眼,李仁孝澀然道:“就依國相所言。”
“好!”
任得敬站了起來:“拓跋黑衣是吧?你去,跟那個楊沅聯絡,就說,本相要親自和他談。”
“陛下,臣告退!”
任得敬向李仁孝潦草地拱了拱手,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走出宮門時,任得敬在門洞里跺了跺腳,跺去了腳上沾著的積雪,有些嫌棄地道:“這鬼天氣,真是叫人待的夠夠兒的了。杭州……”
他向前方望了望,喃喃地道:“現在氣候大抵如同北方的春天吧。”
侍衛過來,將皂黑描金云鶴紋的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
任得敬緊了緊氅衣,便向前走去。
楊沅卡住了凌度山下要道。
在凌度山和柔狼山上再度駐了軍。
如此一來,就堵住了從興慶府方向過來的兩條要道。
也徹底切斷了河套平原與河西走廊的聯系。
任得敬現在再想對河西走廊上的西夏子民發號施令,那就只能穿越三百多里長的大沙漠。
趙婒要打涼州,楊沅和劉锜同意了。
楊沅可是讓高舒窈鼓動吐蕃出兵,襲擾瓜沙去了。
這邊也打起來才好,能讓河西走廊上的西夏軍首尾不能兼顧。
不然,他的小情人兒那邊,只怕要戰事吃緊。
至于楊沅部和劉锜部,現在卻是在緊鑼密鼓地整軍。
劉锜部先前的損失不小,足足損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必須打亂原有建制,重新整軍。
楊沅這邊也要和從會州那邊陸續轉移過來的部隊進行合并,并且利用繳獲的戰馬迅速壯大他的騎兵隊伍。
與此同時,他也在等朝廷那邊的命令。
凌度山之戰剛一結束,他就把戰報傳去臨安了。
現在從西夏戰場到臨安,簡直建立了專線快遞似的。
每日里驛馬不斷,往來奔復。
沿途驛站全都加強了,從別處抽調來很多驛卒,以應付如此密集的軍驛傳書。
零星的戰斗,也還在發生。
只不過,不管是針對之前打散的西夏軍卒,還是在這附近駐扎過冬的西夏牧民部落的征討,結束的都很快。
畢竟在這里,已經沒有成規模的西夏軍隊了。
楊沅這廂正秣馬厲兵,還沒等來朝廷的旨意,倒是西夏的使節到了。
楊沅和劉锜坐在暖烘烘的大帳里,正喝著馬奶酒,啃著手把羊肉,就有士卒進來稟報,說是有西夏國使者,求見楊撫帥。
這倒讓楊沅微微有些意外。
凌度山一戰,的確讓西夏狠狠出了一次血,但要說西夏就此失去了一戰之力,那倒也未必。
西夏的特殊地形和惡劣天氣,每每都在戰爭中被西夏人利用的很好。
至于說火器之利,楊沅之前也是占了一個欺負人家沒見過。
如果不是拓跋厚依舊采取了密集陣型的集團式沖鋒作戰方式,而且猖狂地集結了六大軍司,直插十萬宋國大軍腹心,結果卻被火器所阻,爆炸的驚嚇造成了群體性驚馬,拓跋厚未必敗的如此利落。
可是現在西夏竟然就派出了使節……
此時遣使,唯一的可能,只能是求和。
聯想到西夏的宗主國金國現在內憂外患的,在西夏被征討期間,也未能派出一兵一卒,反被自己打開了陜西門戶……
楊沅大概明白了西夏國的意圖。
這是想改換門庭了?
楊沅一面想著,一面抓著小刀,又切了一塊毫無膻味的肥羊肉,蘸了蘸佐料,一把塞進口中。
楊沅放下小刀,抓起毛巾一邊擦手,一邊大口地嚼著羊肉,吩咐道:“帶他過來!”
不過盞茶功夫,一個西夏將領披掛的人被帶進了大帳。
一見來人,楊沅便是目芒一縮,臉色冷了下來。
“是你?”
拓跋黑衣笑容可掬地道:“是我!”
劉锜饒有興致地看一眼楊沅,又看了眼拓跋黑衣。
直覺告訴他,這兩個男人之間,有故事。
劉锜一邊喝著奶茶,一邊在津津有味地吃干菜。
干菜浸泡之后,和羊肉一起燉,滋味同樣鮮美。
他年紀大了,可不像楊沅那么能吃肉。
看著楊沅冷下來的臉色,拓跋黑衣微微一笑:“我可不是叛徒,而是……大夏的間諜,各為其主而已。”
楊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之前宋夏已不接壤,我倒不知,你們夏人竟如此深謀遠慮。”
拓跋黑衣的笑容僵了一剎,然后重新浮現起了笑容:“其實,我是被大夏派去金國臥底的。”
他看著楊沅嘆息道:“不料,我成功取得金國‘血浮屠’的信任之后,卻被他們派去了宋國。”
劉锜老將軍聽著,不禁輕輕抽搐了幾下唇角。
楊沅目光飄忽了一下,緩緩道:“你將此事說與我知,就不怕金人知道了,會對你們夏人不滿嗎?”
拓跋黑衣神色一正,道:“這正是我今天來此的目的。大白高國皇帝陛下,愿以大宋為宗主,遣我為特使,將由國相大人親自與你談判!”
果然為了和談而來。
楊沅把擦手的毛巾放下,說道:“我如今只是一軍統帥,可無權代表大宋,與你們夏人談判。”
拓跋黑衣挑了挑眉:“可是,我們國相只想與你和談,你可以快馬傳報臨安,獲得官家授權啊。我知道,大宋的金牌急腳遞,速度還是很快的。”
楊沅道:“這不是你們的緩兵之計吧?”
拓跋黑衣苦笑起來:“緩兵做什么呢?拖到春暖花開日?似乎……那對你們宋軍更有利吧?”
楊沅略一沉吟,看向劉锜。
劉锜沉吟片刻,端起奶茶來喝了一口,對楊沅道:“老夫覺得,楊撫帥不妨與他們談談。”
拓跋黑衣聽了,便自顧走到一張幾案后面坐了,對著帳外大喊道:“先盛一盤子肉來,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