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不夜侯  第840章 招搖公子

類別: 歷史 | 架空歷史   作者:月關  書名:臨安不夜侯  更新時間:2025-03-22
 
泗州,宋金交界之地。

淮南東路宋軍和駐扎于虹縣的金軍,爆發了一場小規模的沖突。

由于宋金兩國目前的局勢,宋軍與金軍處于緊張的對峙狀態,雙方時常爆發小規模的戰斗。

不過這種規模的戰斗都是可控的,基本上是以惡心人和小規模的破壞為主,不至于爆發全面沖突。

金秋十月,正是收獲的季節。

不過由于雙方之前的一系列戰斗,雙方交接地區已成廢墟。

村鎮破敗,百姓流離,地都拋了荒,也談不上收獲。

所以雙方這場沖突,似乎是地方軍將刻意為之的報復行為。

這種小沖突,雙方都經常干。

占據主動的一方襲擊沖突,被動的一方收縮回城。

等尋個機會,被攻擊的一方再討回公道,如此反復。

只不過,這一次,收縮回虹縣縣城的金軍卻沒有料到,一場沖突之后,在他們關緊城門,任由城外宋軍叫罵的時候,有一支三千人的宋軍輕騎,正悄然進入金國腹地。

這次小型沖突,照理來說,雙方的最高指揮官頂多是個統領,甚至只是一個正將。

但實際上,此時置身于泗州前線的,卻是淮南東路駐扎御前諸軍都統制,李顯忠。

李顯忠看著面前與普通宋軍騎兵一樣裝扮的楊沅,臉色凝重。

“大王,山東義軍,當救。只是,大王您親身涉險,實在是……”

楊沅是宋國目前爵位最高的異姓王,如果他死在金國,那沖擊性就太大了。

雖然這么說不公道,但是實際上,現在仍有數萬人的山東義軍就算全軍覆沒,所產生的轟動,也確實不及楊沅一人。

楊沅淡淡一笑。

官家不想出兵,在官家眼里,山東義軍沒了也就沒了。

于官家而言,山東義軍就像一塊已經抹了臟東西的抹布,沒有洗的必要,說扔就扔了。

官家這般態度,除非他堅持己見,主動請纓,大宋怎么可能實施救援。

就因為他主動請纓,官家迫不得已,這才批準了援救計劃。

只是,這些事他不想當著李顯忠吐槽。

李顯忠想了一想,道:“末將知道一些金國消息,有些未免過時,但有些還有用處。”

李顯忠就把他知道的情況,對楊沅說了一遍。

李顯忠的經歷也算傳奇,他原是宋將,后來被迫降金。降金之后綁架主帥,南逃大宋。

途中遇劫,無奈逃往西夏,被西夏收留、重用,后來尋得機會,依舊歸宋。

在此過程中還與西夏人大戰,重挫了西夏王牌鐵鷂子,水芙姑娘的父親就是歿于這一役。

這位李將軍不但對金國地理比較了解,對金軍的作戰方式比較了解,而且孤軍在敵國領土上東奔西走,避強擊弱的游擊經驗也相當的豐富。

楊沅認真聽取了李顯忠毫無保留的敵國游擊經驗,向他拱一拱手:“李將軍,后會有期。”

李顯忠抱拳道:“祝燕王一路順風,大捷而歸。”

楊沅上馬,得勝鉤上掛著雙錘的楊壽便把大手向前一揮,沉聲喝道:“走!”

三千輕騎,蹄聲如雷。

雁南飛,人北去。

李顯忠佇立馬上,許久方歸。

曲阜,一家酒館。

山東大地上此刻雖然是狼煙四起戰事頻仍,但圣人故鄉倒還是一片太平氣象。

畢竟是圣人家園,且又不是戰略要地,任哪一方輕易也不愿招惹,所以此地到成了亂世中一片太平樂土。

“店家,來一道熏豆腐、一道鴛鴦雞、一道家燒黃河大鯉魚、四碗驢肉湯,八個燒餅。”

晌午剛過,店里來了四位客人。

一個長身玉立,翩翩公子。

一個清麗可人,顯然是少夫人。

一個體態嬌小,是個小丫鬟。

還有一個看起來粗壯魁梧、有些憨憨的年輕人,顯然是公子的貼身隨從。

他們還有車駕,下人,自去大堂里就餐了。

公子和少夫人帶著兩個貼身的伴當,卻是進了雅間。

等菜上齊了,小丫鬟便去關了門,公子起身,推開了臨街的窗子。

想起現在被留在上京城的孔拯,憑窗而立的楊沅不禁笑出聲兒來。

“這兒是圣人家鄉,我忽然想起孔拯來了,如今的孔家,還真是南孔、中孔和北孔,三家分立了。”

原本趙構南奔,再建大宋,南孔一派背著孔子和孔夫人的楷木像跟去了南方。

從此孔家就出現了南孔和北孔。

只不過,當初楊沅慫恿完顏驢蹄和完顏大睿造反,把當時正在濟南府做客的孔拯擄到了東北,另立了一個衍圣公。

這一來北孔就名不符實了,所以變成了中孔。

楊沅并沒有帶著三千輕騎北上。

目標太大了,雖然當時瞞過了虹縣的金軍,但這一路北去,不可能不被金國察覺。

到時候,他這三千輕騎,對金人的誘惑,將比那數萬義軍更大。

如今中原大地上重兵云集,一旦成為眾矢之的,后果不問可知。

所以潛入金國之后,楊沅便“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了。

楊沅早就做了第二手安排,并已開始行動。

三千輕騎被他安排著,沿兩淮路線利用騎兵優勢騷擾金國邊地,卻并不深入。

感覺上,是由于金國防范太嚴,三千輕騎不敢輕易深入。

而在靠近大宋邊防線的位置,他們三千輕騎往復奔襲,便不用擔心被困住或是被截斷退路。

他們一旦發現不妥,隨時可以跳出重圍,返回大宋一邊。

而楊沅則是輕車簡從,只帶了吳幼瑤和椿屋小奈還有楊壽,四人喬裝進入金國腹地。

他們的車駕隨行人員,都是“同舟”的秘諜,俱都精于偽裝。

楊沅一行人目標還是比較明顯的,所以沿途打探消息的事情,都是由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車夫、隨從還有暗中伴隨人員去做的。

飯吃到一半,便有消息送來了。

“最新收到的消息,山東義軍主力,如今在青州一帶活動,還有一些余部,流散于其他州府……”

斥候這邊匯報著,椿屋小奈已經摘下腕上金鐲,那鐲竟是中空的,里邊藏著一張絹制的地圖。

小奈把它鋪在案上,楊沅仔細看著上邊的城池和路線圖,吩咐道:

“繼續打探,消息越詳盡越好,餐后我們先往孔府一趟,便即啟程,先去泰安,再赴萊蕪,繞過濟南府,往淄博去……”

小奈認真記下路線,然后把地圖又重新卷好,收回鐲中。

讀書人到了曲阜,沒有不去孔廟拜祭的道理。

孔府、孔廟和孔林被稱為“三孔”,是讀書人心中的圣地。

楊沅現在扮的是讀書人,如果到了曲阜而不去孔廟,那就是大大的可疑了。

但實際上,楊沅一行人,已經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了。

如今山東地面上不太平,尤其是山東義軍,是以“六千會”為核心,迅速起事,將戰火引燃于山東、河南、河北一帶的。

這件事對完顏亮觸動很大,所以金國現在也加強了秘諜系統的力量。

原本金國的諜報組織只有“血浮屠”的一個部門。

而血浮屠同時還兼備著金國皇帝的警衛任務和赴異國暗殺任務。

湯道生自然不會放棄自己的權力,但是僅靠“血浮屠”內的諜報組織,確實力量有些薄弱。

所以現在金國又設立了“內隱處”、“萬機司”和“烽燧局”三個互不統屬,皆向“血浮屠”負責的諜報組織。

內隱處專司金國內部的諜報事務。

鑒于金國大將箭筈關守將蒲察阿里布降宋之后,楊沅自西夏再度伐陜,先后策反了不少金國將領,尤其是其中的漢人籍將領。

所以,金國“內隱處”主要偵伺金國文武官員乃至民間士紳是否有不忠、謀反跡象。

“萬機局”則不像個諜報組織,雖然它有許多諜報人員,專門千方百計的從宋軍這邊竊取軍事技術情報。

尤其是近幾年在兩國戰爭中大放異采的火器技術。

不過,它同時也是金國的火器研發制造機構。

因為金國對這一技術十分重視,所以把它設在了秘諜機構中。

金國之前從宋國擄走了大批火器匠人,又在陜西戰場上繳獲了大宋的火炮和火銃。

金人如獲至寶,把這些匠人和火器全部送到“萬機局”,現在的開發效率和速度,竟絲毫不遜于大宋臨安這邊的軍器監。

“烽燧局”則是負責內外軍情刺探,專門服務于軍隊系統的諜報組織了。

雖然名字不同,但殊途同歸,金國的三大諜報系統的細化,與宋國的三大諜報系統,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注意到楊沅一行人行止的,就是金國“內隱處”的一名蒲輦長蘇孛輦。

蒲輦長實際上是借用了猛安謀克制的一個官職,比謀克(百戶)小一級,下轄五十個人,相當于大宋皇城司的一個都頭。

蘇孛輦發現楊沅一行人是以游學書生的身份游走各地的。

而其姓名是富察宗卿,祖籍葉赫。

以金國上層崇拜漢文化,事事處處效仿漢人文士的習慣,這個富察宗卿有這個資金實力,擺著這么大的譜兒,四處進行所謂游學。

但是,現在可正是四方動蕩的時候,這位富察公子還有閑心四處游學?

只不過,對方是女真大姓,貴族子弟,蘇孛輦一時吃不準他的身份,所以只是暗中盯著,并不敢輕舉妄動。

用過午餐,楊沅換了一身皂色儒袍,頭戴儒冠,趨車前往孔廟。

暗中尾隨監視的蘇孛輦不屑地撇了撇嘴。

人家漢人士子拜孔廟,都要提前齋戒數日的,這位富察公子剛剛還大魚大肉。

他這心也太不誠了吧?

不對,這車……這車顛簸的不對勁兒呀。

忽然想到富察公子身邊那個清麗的小婦人、俏媚的小丫鬟,蘇孛輦仿佛明白了什么。

真是……真是有辱斯文吶!

雖然老子不是儒家子弟。

因此一來,蘇孛輦對這位富察公子倒是疑心少了許多。

這么荒誕不經,確實有我女真貴公子的風范吶!

楊沅車到孔廟,獨自從車中出來時,可是肅穆莊嚴的很了。

這孔廟由孔家人負責打理,接待來自各地的朝圣文人。

最近天下動蕩,來曲阜的文人都少了,楊沅進入孔廟的時候,士人倒是不多。

楊沅在人指引之下,從正門入廟,經欞星門、大成門等,最后到大成殿上香。

親口點醒完顏驢蹄,把孔拯從濟南綁去東北,從而搞出了一門三孔的罪魁禍首楊沅,上完了香三跪九叩之時,那態度無比的虔誠。

最后,楊沅又念了一篇讓楊壽代筆的狗屁不通的祭文,念完了往點著火的燎爐里一扔,便神情肅穆、一步三搖地出了孔廟。

出了孔廟,楊沅便登車往泰安方向而去。

前邊他一直做的很好,偏是這個步驟,引起了蘇孛輦的疑心。

“從曲阜到泰安,如果早晨啟程,快馬的話,當晚應該就到了。

這位富察公子乘的是馬車,帶的是女眷,車速更慢一些。

此時出發,連一半路都趕不了,既然只是游學,為何如此著急?”

“他是我女真貴族,如果登孔府求見,孔家一定會賣他個面子。

若是禮物豐厚些,說不定還能得到衍圣公接見,吃杯孔府的茶。

他既如此附庸風雅,為何根本沒有興趣登孔府的門?”

蘇孛輦思來想去,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

一名“內隱處”的諜探忍不住道:“蒲輦長,咱們攔住他們好生盤查一下?”

另一名諜探反對道:“那可是富察氏子弟,這些貴介公子一向驕橫。萬一得罪了人……”

“可他若真是宋國奸細,那可是奇功一件吶!”

“都不要吵!”

蘇孛輦皺了皺眉:“蒲察阿里布在陜西投了大宋,起了一個壞頭,陛下對此甚為不滿。

如今我們循章盤查,他也未必就一定會鬧事。”

因為心中的疑心變大了,蘇孛輦的膽子也大了起來。

蒲察氏就是富察氏,是金朝女真族中第二大姓氏。

只是各地方言發音的問題,稱呼時會略有不同。

所以蒲察阿里布也可以稱之為富察阿里布投宋,倒沒有影響整個氏族。

但此事對富察氏多少產生了影響。

蘇孛輦正猶豫不絕,一個秘探忽地兩眼一亮:“蒲輦長,屬下想起來了,泰安有一位富察阿里泰,任泰安府‘詳穩’一職。

這位富察公子既然是去泰安的,不如我們隨去泰安,先去拜見這位詳穩大人。

咱們對他說明疑慮,請他出面確認這位富察公子身份。

如果富察公子身份無疑,出面確認的是富察家的人,也不會怪罪我們。

如果身份有疑,富察家協助咱們確認了奸細身份,也是一功,富察家還得謝謝咱們吶。”

蘇孛輦眼睛一亮,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好主意。走,跟去泰安。

此人若真是宋國奸細,身份只怕不低,到時候,咱們可就是大功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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