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劍柄,血紅的劍身。
一點寒芒幽幽閃爍,恍若孤星,仔細看時,才恍然驚覺那是鋒利無匹的劍尖。
這便是一度名震一時的斬神血劍。
斬神之名,非它本名,僅僅是因為傳聞中此劍飽飲化神之血。
羅塵看著此物,心中有些猶豫。
時至如今,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一窮二白的大河坊煉氣散修了。
貴為元嬰真人的他,傍身法寶可稱無數。
但諸多寶物里面,真正能夠納入他法眼的其實只有三件。
頭一件,自不必多說,那便是蘊養已久的本命法寶混元鼎。此寶本就底蘊雄厚,又接連融入了無名灰光,劫雷之力,自晉升真器之后,他運使起來更是如臂指使,功效非凡。
于外戰斗方面,混元鼎拘禁鎮壓,威能無窮。于內輔助修煉上,既可淬煉分魂,又可煉丹鑄器。尤其是后者,羅塵能夠短短時間煉出大魂丹與鴻元丹,除開高超煉丹術外,混元鼎也居功至偉。
這第二件讓羅塵珍而重之的是那白虎傀儡。
足以媲美元嬰后期的戰力,只要能夠掌控,便意味著羅塵可以瞬間多出一個大修士的助手。
羅塵原本也是想先掌控白虎傀儡的,修煉分魂學習傀儡術皆是為此做準備。
然而在一番深思熟慮后,羅塵將這份沖動暫且壓下了。
無他,那具傀儡中的白虎靈魄,著實過于強大,以羅塵如今神魂強度,不見得能夠完美奴役。
就連當初韓瞻,也是花了極大心思,這才堪堪能夠催使一二,但也沒法發揮它完全威能。
羅塵自認自己不管是神魂強度,還是傀儡術造詣距離巔峰時期的韓瞻都還有所差距。
何況,想煉化此傀儡,還需要足夠寬敞的空間。
若是在小瓊山這塊別人的地盤上,堂而皇之的取出來,只怕會惹來不小的麻煩。
像前不久和周云深交流論道,彼此元嬰碰撞那一幕,就必然落入不少有心人眼中。
羅塵暫且不想暴露這個底牌。
是以,羅塵一番思慮后,便將主意打到了這把絲毫不弱于白虎傀儡的血劍之上。
“能夠斬殺化神大能的真器,哪怕不是靈寶,也相差無幾了。”
“但和煉化靈寶,需要器靈認可不同,此劍說到底終究只是真器范疇,可強行祭煉!”
“哪怕祭煉不成,毀了其內靈魄,也絲毫不會影響此劍威能。”
“血魘魔羅同樣是元嬰初期修士,他能做到的事情,我未嘗不可。”
“而要是一旦掌握此劍,我之斗戰實力必將迎來質的飛躍!”
羅塵這番期望并非狂妄自大。
一直以來,他實力雖強,斗戰之能遠超同階,但更多是依靠自身能為,仰仗外物不怎么多。
要說難聽點,那便是羅塵一直都沒有什么很強大的攻擊類武器。
煉氣期時,他主要戰斗手段是法術,筑基亦是如此,金丹期寶物雖多,可攻伐類法寶也并無趁手之物。
這么多年,也就那柄玄火劍,較為契合他。
可偏偏玄火劍是粗制濫造之物,品階不過下品。
而手中這柄血劍,以真器之身斬殺化神大能,絕對是極品中的極品,說不定未來還有望晉升靈寶層次。
現如今羅塵境界不過元嬰,此劍也比較匹配,一旦煉化,不會出現煉天鼎那種動不動自爆的難堪畫面。
至于怎么煉化血劍靈魄,羅塵已經有了些許想法。
猶豫之色漸去,神色肅穆間越發堅定。
神識彌漫,一點點侵入血劍之中。
哪怕有著血光包裹,可也無法阻止羅塵的鍥而不舍。
混元鼎內,羅塵為主!
此劍不過一階下囚,又能反抗到哪里去?
很快,羅塵便尋到了那一縷靈光。
“這便是血劍靈魄嗎?”
似人非人,似獸非獸,蜷縮在一起,仿佛胎盤一般,隱隱間還有一股腥臭氣息。
羅塵皺了皺眉,沒有從記憶中找到任何類似此物的對應種族。
妖獸?魔獸?乃至人造異獸,亦或者天生通靈的精怪之屬?
且不提此物歸屬,他的神識開始沿著靈魄周身上下摸索,試圖尋找出好突破的缺口。
時間一點點流逝。
漸漸地,羅塵從這一動不動的靈魄上,找到了端倪。
“一共三層封印!”
“一層已經被破,其上血污彌漫,腐蝕性極強。若我所料不差,這應當是元魔宗血海老祖所為,他試圖煉化此劍,結果反被重創。之后,更是一生道行寄居在此劍上,直到被血魘魔羅繼承了去。”
“這第二層封印,缺口彌漫,是血魘魔羅的手段嗎?”
“如此也好,順著這些缺口,我或許能將魂印種在靈魄之上。”
羅塵收回神識,面上露出恍然之色。
之前血魘魔羅肯定動過徹底煉化此劍的心思,但卻失敗了,那些封印上的缺口就是證據。
那自己能行嗎?
羅塵嘴角微揚,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三日后。
羅塵端坐混元鼎前,雙目緊閉,手掐印訣。
在他紫府之內,元嬰小人仿佛內外呼應一般,白胖胖的小手也掐著同樣的印訣。
隨著呼吸吐納,羅塵面部肌肉震顫,漸漸地一縷金光自他眉心緩緩飛出。
仔細看去,那是一枚火焰模樣的印記。
這便是根據傀儡術所凝結出來的魂印了。
一旦種入傀儡之中,遠比懸絲操控,法力操控,神識化絲操控要來得更加方便。
不過一般傀儡師可凝結不出這般栩栩如生,有著完整形態的魂印來。
唯有掌握了分魂之法,且自身神魂底蘊強大之人,方能如此。
隨著魂印飛出,羅塵毫不懈怠,直接將其投入鼎內。
霎時!
鼎內血光大作,血劍仿佛意識到了什么,爆發層層靈光,試圖阻止魂印的入侵。
很不甘心嗎?
不想坐以待斃嗎?
就在此刻,羅塵冷哼一聲。
“鎮!”
混元鼎一顫,金青藍紅黃五色交織,猶如一條條柔軟綢緞,將血劍層層疊疊捆縛起來。
不僅如此。
噼啪!
一縷縷銀白色電弧,在鼎中噼啪作響,仿佛鞭子一般,在血劍旁邊不斷鞭打威懾。
甚至,銀白色電弧內中,隱隱可見一縷縷黑色電弧。
當年混元鼎吸收的劫雷之力,可是一尊化形的黑色雷獸!
銀白電弧不過粗淺皮毛。
黑色電弧,才是劫雷之力的精髓。
就連羅塵,平常對敵,都不敢輕易召喚黑色劫雷,此刻也不過簡單催使一二。
在這強大壓制和威懾下,血劍不斷震顫,劍鳴陣陣。
只不過,那劍鳴在羅塵聽來,更像無力反抗的哀鳴一般。
“你便從了我吧!”
羅塵輕笑一聲,操控魂印沿著那些缺口,鉆入第二層封印內,開始和靈魄融合為一。
也在這個過程中,他腦海中浮現出了一些畫面。
一頭小獸,自娘胎誕生,啃噬八只同胞兄弟,兇性十足。
一柄璀璨奪目的寶劍,自爐中出,養在兵山之上。
忽有一日,寶劍破山而出,直入一片陰沉昏暗的世界中。
在那世界中,異獸無數,來者繁復。
有許多人試圖收服寶劍,最終遺憾失敗。
也有短暫成功者,可最終也沒走出那個世界,反而成了寶劍祭品。
其中就有一老者,穿著羅塵有些熟悉風格的梅花血袍,親手握住了此劍。
畫面流轉。
血劍被一條沒有靈智的龍魂口銜著帶出了那個昏暗世界,卻于半途掙扎逃走,最后落入一女子纖纖素手中。
那女子能為不濟,壓根無法煉化此劍,只能以其為餌,釣來大魚。
血劍空利,于一中年男子眉心留下一抹劍痕。
在另一道意識的影響下,它被迫又飛回了那片昏暗無光的世界中,直到再次被人帶出。
這些畫面內,還包含了以前那些人試圖煉化此劍的種種手段。
滴血認主,法力拘禁,魂魄奴役,甚至舍身飼養!
如此多手段作為下,使得血劍靈魄受到污染,變得腥臭無比。
如今,羅塵再來上這一遭!
靈魄緩緩睜開眼,獸瞳殘忍而又深情的看了羅塵一眼,隨后緩緩合上。
在這一刻,羅塵感受到了此劍和自己的呼應。
“成功了!?”
羅塵猛然睜開眼,既驚又喜。
但隨后,他就搖了搖頭。
血劍深處,仍有最厚實的第三層封印沒有被破除,他只是勉強獲得了此劍的操控權力。
證據便是……
“劍來!”
手一招,混元鼎五色綢帶松開,銀白電弧撤去,血劍落入他手。
劍尖震顫,竟是試圖倒戈相向,指向羅塵本身。
其上彌漫著濃厚的嗜血欲望。
“竟還想痛飲我的鮮血,癡心妄想。”
羅塵怡然不懼,一手持劍,一手抹過劍身,法力吞吐,血光瞬息收斂。
在這一刻,沒了影響神識和視線的血光,他才終于看見在劍身和劍柄交接處鐫刻的兩枚古樸銘文。
“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嗎?”
羅塵松了口氣,隨意揮舞了兩下血劍,只覺得稱心如意,鋒利無匹,空間都仿佛要被切割一般。
“倒是個好名字,元魔宗血海老祖也的確被你屠了。”
雖然知道此劍被刻下名字之時,絕對不是這么個意思,但羅塵愿意給它掛上這么一層淵源。
隨后,羅塵將元屠劍供奉在雙膝上,法力如汪洋一般將其籠罩,神識更是不斷鉆入劍身中。
魂印認主只是第一步。
要想真正發揮這把劍的威力,還需要不斷地祭煉,更深刻的熟悉,甚至找到對方吸收天地靈氣的節奏。
且一步步來吧!
羅塵想著一步步來,但顯然事與愿違。
因為富潮生回來了。
有些事就是這般,往往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
先前羅塵著急富潮生什么時候回來啟程去中州,現在又希望他回來得慢一點。
可富潮生回來了,他終是要面對那個期待又戒懼的現實。
“時間不多了,我們明日就走!”
富潮生如是說道。
見羅塵不解,他解釋道:“宗內傳來消息,有大能即將飛升,我必須早一步回去做一些準備。”
羅塵滿腔疑惑,在“大能飛升”這四個字面前,盡數化作虛無。
他只問了一句,“是誰?”
富潮生搖了搖頭,“屆時,爾等自會知曉。準備好吧,明天一早直接出發。”
神元城中,富潮生的回歸,沒有做任何隱瞞。
同樣,他的離去,消息也在當天放了出去。
如此急迫,好像是在逼人表態一般。
一些原本還在觀望的高階修士,不得不在短時間內做出抉擇。
第二日一早,一行上千人,浩浩蕩蕩的自城內走出,來到了巨鯨港一艘大船前。
羅塵仰望著那條大船,竟是從上面感受到了一股不下于自己的強大氣息。
那不是某個活生生的人,而是這船的本身所散發出來的。
周云深在一旁低聲道:“傳聞此船,通體乃是由一條劍戟鯨尸體打造,那條劍戟鯨生前一度達到四階妖皇境界。所以,才會給我等如此攝人心魄的感覺。”
“以鯨為船?”羅塵頗為訝異,“北海鯨族之首,那位海皇鯨大能,難道不為此震怒?”
但這話一出,他就自嘲的笑了笑。
這可是天元道宗的船!
莫說四階妖皇了,哪怕海皇鯨親自出面,天元道宗只怕也不會賣他面子。
非是羅塵夸大道宗之威名,而是神元城如今在北海的格格不入,就說明了一切。
無數妖獸環伺,卻無任何一妖敢出手攻城。
哪怕現在劍戟號即將帶人遠行,那些妖獸也只敢遠觀,不敢靠近分毫。
藏在羅塵袖中的黑王倒是有些好奇,“為什么我們不坐傳送陣,直接去中州啊?”
對此,羅塵搖了搖頭。
若是簡單幾個人,傳送陣自然方便。
可當下……
他環顧四周,數千號人密密麻麻候在港口,猶如云聚。
里面,既有他這般道行高深的元嬰真人,又有境界淺薄的煉氣修士,甚至還有抱在婦人懷里的嬰兒。
那等超遠距離的跨海傳送陣,傳送過程中帶來的強大壓力,可不是低階修士能夠承受一二的。
坐船更快更方便。
且根據富潮生所說,等到了半途的時候,還會分流,一部分修士坐短途傳送陣跨越天險直達中州,一部分修士按部就班慢慢航行。
在羅塵感知中,很快就摸清了前往中州的元嬰修士數量。
加上他和周云深,共有七名元嬰真人!
剩下那五人,境界不俗,年齡也是頗大,以前在北海更是雄踞一地,極有名聲之輩。
這些年來,或是因為正魔大戰,或是因為妖聯侵襲,亦或者是為了自家道途考慮,才做出了遠離故鄉,去往中州投靠天元道宗的決定。
“僅此一趟,天元道宗便收七大真人入彀。上古之后,三千年來,不知道天元道宗究竟吸收了多少外州強者。”
羅塵深吸一口氣,將目光投向了正在跟人交談的富潮生那邊。
一共四人,正是北海天元商盟四大長老。
他們之間的交流內容,無人得知,但當富潮生稽首告辭之時,以沈萬斗為首的三大長老皆是面色肅穆。
“諸位,上船吧!”
富潮生一人當先,直入劍戟號。
剩下的人也沒有一窩蜂的沖上去,而是在道宗弟子的引領下,挨個挨個上船。
“羅真人,這邊請!”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北海七大元嬰真人中,第一個被接引上去的不是顯露最高境界的周云深,反而是年齡最小,境界最低的荒散人。
看著富洪章的真摯邀請,感受著背后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羅塵面色平靜。
“走吧!”
他踏步登船。
天璇、桑景和、張敬青三人緊跟在后。
靠得比較近的周云深看著這一幕,面色復雜。
從登船順序,其實就已經可以看出一些東西來。
而他,被排在七真之末。
“晚了,什么都晚了。我來得太晚,年歲也晚,看似境界最高,實則最不受重視。付出家族無數年積蓄,才好不容易得了個上船名額。也不知,這一去究竟值不值得?”
周云深回頭看了一眼身后族人,一個個神色不一,既有遠離故土的不舍,又有對將去之地的憧憬和期待。
“罷了,能為他們謀一處棲息之地,已是老夫最后所能做的事情。兒孫自有兒孫福,以后的事情就看他們自己了。”
“上船吧!”
他沉穩的說了一聲,招呼著自家族人隨元魔宗弟子上了劍戟號。
待周家人都上去后,便再無乘客。
船頭,富潮生遙遙對著港口那三人點了點頭,隨后消失在大船深處。
劍戟號嗡鳴一顫,靈光勃發,排開巨浪,緩緩起航。
層層白浪翻滾下,船帆高懸,劍戟號猶如一條巨大鯨魚朝著遠處海平面游去。
自他們走后。
沈萬斗神識全力放出,掃過周遭,面上帶著嗤笑之色。
“爾等披毛帶甲濕生卵化之輩,大勢已成,卻畏縮不前,終究難成大事。”
“回去吧,今日之后,神元就此封城!”
隨著他一聲令下,巨鯨港無數修士如潮水般退回神元城,巨大的城門轟隆隆合上。
一門門天元靈能炮,黝黑粗大的炮口從城樓上伸出,遙瞰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