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誰?”
天河凌虛船上,一間安靜的房間中,羅塵在一張潔白宣紙上信筆鉤勒。
司馬惠娘站在旁邊,秀眉微蹙的望著那逐漸清晰的輪廓。
皺紋橫生,猶如根須蔓延。
干癟枯瘦,好似垂垂朽木。
本還算和善的面容,卻因羅塵畫龍點睛落下的陰鷙雙眸,變得陰沉森森。
面對羅塵的詢問,司馬惠娘猶豫了一下,紅唇輕啟。
“是有些熟悉之感,有點像五行神宗以前一位主動照拂我們的前輩。”
羅塵放下毛筆,看向司馬惠娘苦苦思索的側臉。
忽而,她眼睛一亮。
“沒錯,這張臉的確與凜木真人有六七分相似!”
“果然是他嗎?”
羅塵喃喃自語。
他和符老私下交流后,對方就是這般說的。
司馬惠娘之前還未卸任羅天宗主之前,與五行神宗打交道頗多,自然也見過那位性情和善,被稱做老好人的凜木真人。
現下,她竟也這般認為!
司馬惠娘聽見羅塵的話,有些不解。
“夫君,按理說你回來的時候,凜木真人肉身被妖皇所毀,元嬰正在閉關養傷中,你應該沒見過他吧!這時候無端端畫出他的肖像來,是為什么?”
是為什么?
羅塵還想問呢。
肉身被毀,對于尚未成就化神境界,凝練元神的修士來講,是僅次于元嬰被傷的重創!
但此等創傷,是有法子彌補的。
尋求合適材料重塑肉身,亦或者最下作的奪舍之法。
總之,不管怎樣元嬰修士都會盡快處理好此事。
那凜木真人卻養傷數十載,從未在人前露面。
哪怕凌天關大戰到了最兇險的時候,哪怕五行神宗金翎真人戰死,他也未曾現身。
當真有這般沉得住氣?
如今看來,只怕不是凜木真人沉得住氣,而是已經出了意外。
而且這意外,很有可能就是拜他師兄神元真人所賜!
不然,無法解釋為何神元真人會顯露出那等真容。
“融合同化,吸收吞噬?”
羅塵不知道神元真人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但他知道此人絕非離開之前表現出來那般和善。
畢竟能將自己同門師弟的元嬰都給害了的人,能和善到哪里去?
再加上先前對自己滿懷的惡意……
羅塵想著想著,忽然搖頭一笑。
罷了!
等自己解決掉此間手尾之后,便將遠赴溟淵派,與神元真人已沒多少年好活的老家伙怕是再無交集。
想那么多作甚?
從對方突然改變的態度,很顯然也是怕了溟淵派,所以才主動將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隨手彈出個小火球,那張畫像頓時被燒做齏粉。
羅塵轉身往外走,惠娘跟在一旁,隨口聊著最近的開辟事宜。
多是惠娘在說,羅塵在聽,偶爾給出一點建議。
“摩天域有一條大型四階靈脈,連綿三千里有余。此地已經被王淵帶人清理干凈,再無任何妖獸徘徊。目前天都宗的弟子正在疏通靈脈堵塞之處,布置陣法點化靈穴。”
“未來,以摩天崖為核心的三千里范圍,便會是我宗主要山門。”
“根據符老和風華仙子的建議,元嬰上宗的領地最少也得在萬里方圓之間,哪怕我們現在用不完,可規格不能落下。”
羅塵點了點頭,三千里宗門核心,萬里方圓領地,這的確是元嬰上宗的標準規格。
也唯有這般底蘊,方可承載未來一代元嬰上宗動輒數萬,甚至數十上百萬的龐大門人修行。
至于像藥王宗那樣獨霸一域的壯舉,不僅需要強橫的實力,還要有著龐大的財力。
不然,根本掌控不住如此遼闊的疆域,還不如交給其他小勢力打理。
至于這個過程中,元嬰上宗會不會損失太多利益?
這倒是另有一個解決法子。
那便是與各家小勢力一起修建仙城,每一座仙城元嬰上宗皆在其中占據最大的份額,后續仙城收益也必然會是元嬰上宗占據大頭。
如此累積下來,元嬰上宗能夠獲取的資源是極其恐怖的。
后續發展,只要不是太愚蠢,就不會弱于那些金丹大宗。
所以三千多年來,但凡能夠開辟一域的元嬰上宗,多是越來越強,少有掉落上宗之列的。
哪怕麾下領地中的那些金丹大宗里面,出了類似神元真人、玉鼎真人、韓瞻這等天才人物,短期內也不可能抗衡本地的元嬰上宗。只能在規則限制下,謀求外部發展,去冒險進行新的開辟戰爭。
“另外,摩天域中的一些資源豐厚之地,也在聆風子長老帶人逡巡中,挨個挨個清點出來。”
“其他小勢力,正在瘋狂推進,橫掃羅天域中的殘存妖獸。”
“不過,他們之間并不平和,為了占據靈氣充裕的低階靈脈往往大打出手。”
“現在和人妖兩族大戰時候不同了,不再受到凌天關的規則限制,短短幾天,就有幾家打出了真火,傷亡不小。”
惠娘如是說道,眼中頗有唏噓之意。
當年她也曾經歷過嘯月山脈的開辟戰爭。
那時候金丹勢力的對手,是妖獸。
各家即便一起看上了某塊不錯的靈地,也是各憑本事,去打下那個山頭。
不像現在,羅天域內沒多少厲害妖獸殘存,有無主靈地被發現,就變成了人族內斗,宗門大戰。
“雖然在我們看來都是些小打小鬧,但如今到底是我羅天上宗開辟一域的大好時期,未免有些影響不好。”
“夫君,要管一管嗎?”
羅塵剛想說不用,但話到嘴邊就停了下來。
一番思索之后,他點了點頭。
“等王淵騰出手來,讓他帶人去調停一下吧!”
“把閔龍雨也帶上,遇到稍大一些的三階靈脈,就讓他衡量一二,劃分給兩家,乃至三家共居。”
司馬惠娘初始聽著還沒意識到羅塵話里的意思。
可在聽見“兩家,乃至三家共居”這些詞的時候,瞬間就明白了枕邊人的心思。
“夫君此計甚毒!”
“嗯?”羅塵溫和的笑著看過去。
司馬惠娘抿嘴一笑,“對我羅天宗未來發展卻甚好啊!”
二人會心一笑,都很清楚這看似和平友愛的調停下,蘊含著什么毒藥。
現在參戰的這些金丹勢力,經過百多年的人妖大戰,實力銳減到了極點。
兩三家合在一起,也才與以往一家鼎盛時的金丹大宗相當。
可萬事萬物,都是隨著時間不斷向前的。
宗門要發展,門人弟子會增加,但靈脈就那么大,地盤就那么點。
等到實力恢復,一兩條三階靈脈,怎可能容得下大家的需求?
就如同曾經的羅天會,最初占據丹霞之時,就頗為滿足。
可后來,隨著實力膨脹,觸角不斷蔓延,接連拿下附近幾處一階二階靈地。
這個過程中,伴隨著殺戮與征伐。
那羅天域下面的這些小勢力,未來會一直和平嗎?
答案定然是不會!
即便他們有所克制,羅天宗也會暗中推波助瀾,讓他們斗起來。
羅塵走到屋外,抬頭望著那高聳入云的摩天崖,悠悠一嘆。
“終究是羅天宗門人太少,實力不夠,才使這般陰損小招啊!”
司馬惠娘挽著他胳膊,另一只手捋了捋秀發,眼中滿懷憧憬。
“會好起來的!”
“以后夫君若有閑暇,從溟淵派回來時,羅天宗必定會香火鼎盛,門人云集,成那凡人口中傳誦的仙家勝地。”
“就這座山吧!”
平山海之前,九靈元君眼中帶著幾分感傷,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羅塵點了點頭,“地勢雄渾,藏風納氣,的確是一座不錯的三階靈山。將其搬回羅天域,可以很好填補山脈間被妖皇打碎的那個靈脈空缺。而且搬走此山,打開一個缺口,也可將平山海中的一部分水資源導向泰湖域,未來也好讓凡人休養生息。”
九靈元君嗯了一聲,他又怎會不知此山之好?
當年九靈宗舍不得此山,又距離宗門腹地太遠不好占據,專門將其交給了自家的一個附庸來經營。
可現在,這山要被搬去羅天域,成為羅天宗底蘊的一部分了。
羅塵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然后看向另外兩人。
“符老,鄧兄,麻煩你們了。”
符老擠出一張笑容,“算不得麻煩,也就一張符的事情而已,你們且稍退兩步。”
待羅塵三人退后幾步,他收起笑容,取出一張色澤暗黃的符篆。
當著三人的面,掐訣念咒,念念有詞。
驀然!
張嘴一吐,一口法力噴出。
那暗黃符篆,便輕飄飄飛向面前的平山海。
一股磅礴的力量,從符篆身上爆發出來,隨著其不斷下壓,下方的海水仿佛開水一樣沸騰起來。
巨浪掀起千百丈,滾滾向后不停歇。
當浪頭要再度打下之時。
“鎮!”
那暗黃符篆,擋在了恐怖巨浪前面,一動不動,蔚為壯觀。
符老垂下手,罩入袍中,“好了。”
“一符鎮海,好手段啊!”
鄧太岳笑著大步走出。
“接下來,看鄧某的吧!”
他直接跳下高山,直接踏入裸露的海床中。
然后對著先前挑選好的山峰,雙掌齊出,拍在地上。
吐氣開聲,一聲低喝。
“起!”
下一刻,便有震耳欲聾的轟隆隆聲,不斷響起。
這聲音,初始緩慢,到得后來,卻越加快速。
羅塵三人只覺得身形不斷拔高,高空中的一些云霧都觸手可及。
九靈元君面露驚訝,“崩山摧岳對我等輕而易舉,拔山鎮海也不算難事,可像鄧道友這般信手拈來,就著實有些厲害了。”
羅塵在旁邊笑道:“你有所不知,鄧兄主修土系功法,本就擅長此等事情。而且當年,他差一點就感悟出了土系法則真意,雖然差了臨門一腳,可個中收獲也讓他受益匪淺。如今這手段,對于他來說確實不算什么。”
九靈元君挑了挑眉,隨后陷入了沉思。
法則真意嗎?
泰山宗的鄧太岳,自己以前和他只算泛泛之交。
只是因為羅塵的原因,二人才越走越近,連帶著請他一起幫忙參與接下來九靈宗的開辟戰爭。
對于鄧太岳,他的評價不高不低。
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元嬰六層修士,境界和自己相當,實力比較一般,無殺伐之威,性格也比較敦厚。
卻沒想到,他曾經差一點就步入元嬰修士最夢寐以求的境界。
領悟法則真意啊!
九靈元君自忖踏入元嬰后期,對自己不算難事,只要安頓下來,好生修行個數十年,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領悟法則真意,他卻毫無頭緒。
哪怕是未來想一搏化神,估計也只能循規蹈矩的走境界提升,凝練元神這一條路。
可那條路,也是最艱苦的一條路,豈有領悟法則真意來得快?
想到這兒,他不禁看向身旁的羅塵。
對方之前敗退七犀大妖皇,一招與神元戰平,所施展的神通應該也是某種法則真意的衍化。
“自修成大九天霄河之后,我眼中除了大修士之外,便再無他物。”
“如今看來,卻是我有些狂妄了。”
“彭相法術精妙猶勝于我,鄧太岳差一點就直上青云,羅塵境界雖低可已然走在了我前面。”
“天下英雄,小覷不得啊!”
就在他心生感慨之時,山下傳來一聲大喝。
“走了!”
只見鄧太岳臨空而起,法力橫空,一手托著巍峨大山向東而去。
曾經羅塵在金丹期之時,需要五大金丹,諸多筑基,甚至陣法輔助才能連根拔起的靈山,于此刻只不過是鄧太岳閑庭信步的一托而已。
當靈山東去,符篆召回,被鎮壓的無量海水,頓時坍塌下來。
化作巨浪,滾滾涌向地面上的那個恐怖凹坑。
在逐漸填滿之后,大量湖水沿著此地缺口,滾滾倒流向干涸的泰湖域。
尚未改名,卻已經注定要換名字的羅天域中。
一處小型三階靈脈上。
蒼老的陶以升面帶不滿的看向面前美艷女子。
“姐,羅塵就許我青丹谷這么一處落腳地?”
不知何時,陶綰已經摘下那遮掩面容的輕紗。
她在凹凸不平的山谷中走著,目光內是一位位正在熱火朝天修建住所的青丹谷低階修士。
月色下,她神情恬淡,不復往年高傲姿態。
“不好嗎?”
陶以升滿懷怒氣,“想當年我青丹谷坐擁五峰靈地,可容納數位金丹上人修行,擠一擠,連十來位都不在話下。可現在這片攏共不到五十里方圓的地界算什么?”
“算我們的家,算青丹谷的山門。”陶綰淡淡的說道。
“你太過狹隘,我青丹谷以后肯定是要發展的,這么小的地盤,能發展到哪里去?那羅塵著實忘恩負……”
“哼!”
眼見弟弟還要說一些過分的話,陶綰冷哼了一聲。
只一聲,這境界已至金丹期,卻性情大變的親弟弟就噤若寒蟬。
她冷聲道:“對于我青丹谷如今而言,這塊地盤已經綽綽有余了,而且是獨門獨戶,不用像天狼會和磐石幫那樣兩家擠在一起,你還有什么不滿足?”
“可是……”
“沒有可是!還有,羅塵之名不是你能直呼的,要么尊稱丹宗前輩,要么敬謂一聲真人!”
陶以升張了張嘴,可在姐姐那冷厲的目光下,只能訥訥不言。
他不明白為何以前高傲的姐姐,現在卻這般委曲求全。
明明他們青丹谷和羅塵關系不錯,當年也算有幾分淵源,甚至他本人還去羅天會教低階修士煉制過丹藥。
現在羅塵怎就能這般絕情?
說好的君子作風,說好的待人以誠呢?
見他這般模樣,陶綰嘆了口氣,這些年弟弟的性子變化太大了。
她覺得該細細給弟弟說一說其中關節,以及她對羅天宗未來發展的猜測,免得以后弟弟口無遮攔鬧出事來。
就在她即將開口之時,原本明亮的月光,忽而暗淡。
她抬頭看去,月色下,一座巍峨大山緩緩飛來。
有人擔山趕月,直奔摩天崖而去。
陶綰嬌軀微顫,指著那大山下的縹緲人影,顫聲道:“你是想與元嬰真人講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