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遮天蔽日的森林中,一位白衣修士站在樹枝上,透過樹葉間的縫隙遙遙看著遠處的五座大山,以及……最中間那座高聳入云的神山。
以羅塵見識,哪怕相隔數百里之遠,也能看穿其中風水走向,地氣流轉的訣竅。
五行山,顧名思義,各分五行。
環繞著神元山,即受庇佑,又供養著神元山。
五氣流轉之下,為神元山提供了大量的天地靈氣。
說起來,這種蘊養靈地的法子,倒是和青丹谷的五峰罩谷有些相似,只不過配置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左臂肩膀上,黑王甕聲甕氣的話傳了出來:“五行神宗七年前回歸舊址,重開山門,大肆招收弟子門人。雖還未恢復到巔峰狀況,但已經漸漸恢復元氣。聽說宗主神火真人挑選了十名金丹期弟子著重培養,欲要在百年之內為宗門培養出幾名元嬰修士來。不僅如此……”
聽著黑王這些年打聽來的情報,羅塵能夠感覺出百廢待興的情況下,神火那個家伙為宗門付出了多大心血。
若是以前,他或許會感慨對方一件件舉措的正確。
但此刻,唯有一聲冷笑。
“呵呵。”
笑過,羅塵轉身就走。
黑王有些訝異,“主人,不去找那老匹夫麻煩嗎?”
有些事,沒人提,但黑王清楚,羅塵也心里門清。
當初三大妖皇突然聯手攻擊羅塵,絕非毫無緣由。
雖然他們口頭上皆有各自理由,為積空花,為傲誑出氣,為父親弟弟報仇……
可這些理由,又怎能那般巧合的達成合作聯手?
黃蠻早已遠遁百萬大山,哪里提前得到的消息,來埋伏羅塵?
畢錚身處五行域,被五行神宗拖延,又是怎么拋開束縛,跨越萬里來襲?
這中間,必有人奔走串聯!
而那人身份,早在天光散盡,黑影浮現的一刻,就已經暴露。
神元真人!
羅塵不會認錯,即便當時注意力被青霜給吸引了過去,可匆匆出現又倉惶逃走的神元真人,他依舊記憶猶新。
眼下,仇敵在前,他卻轉身就走,黑王又怎能不好奇。
要知道,自家這主子可從來不是什么寬廣大度的人。
林間,有大風刮過,吹起松濤陣陣。
白衣修士那未加束縛的黑發隨風飄揚著,嘴角掛著一抹冷厲。
“放心,會有那一日的!”
說完,不再留戀的轉身便走。
對于如今的羅塵而言,面對神元真人的戒懼已經越來越小了。
或許之前,只能勉強過上幾招。
但在重修本命功法,達到元嬰五層之后,仰仗種種手段,已有自信與其斗個不相上下。
但要徹底將其滅殺,羅塵依舊還差一些把握。
神元真人不像黃蠻等大妖皇,此人乃是積年人族元嬰,一身道行高深無比。
關鍵是,五行神宗的修士本就以手段眾多聞名東荒。
五行法術信手拈來,諸多寶物任其驅使。
連當年青霜都沒有將其拿下,連合歡老祖、慧平和尚都死在了蒼梧山,唯獨神元活了下來,便足見此人手段之厲害。
羅塵不動則已,一動必定要以雷霆之勢將其斬殺,絕不可留下后患。
現在動手,的確還不是時候。
不過,上些眼藥卻不是什么難事。
神元山中。
宗主神火真人帶著十名金丹修士走入了太上長老的洞府中。
“師兄,這就是我精心挑選出來的十位弟子,個個資質不俗,法力雄厚。”
“關鍵他們都經歷了人妖大戰,心性堅韌無匹!”
“若再投入一些資源培養,必將有望元嬰之境!”
修仙三要素,心性、資質、福緣。
對于常人來說,總要分個高下。
但對于有條件的仙門弟子而言,那自然是三者具備,缺一不可。
此刻,神火真人就是帶人來找太上長老索要福緣的。
神元那幽深的目光掃過十名弟子。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觀其精氣神的確不同于尋常金丹修士。
以此為基,沖擊元嬰期,大有可為。
他取出一個儲物袋,隨意交給神火。
“拿去吧!”
神火臉上一喜,連忙接過儲物袋。
然而神識探入其中,就不由皺起了眉頭。
“師兄,這是否有點少了?不說五行神丹,光是那突破元嬰期最為重要的靈髓,怎就一人一份?”
這些元嬰上宗的修士,突破元嬰境界的手段,并不只是局限于所謂結嬰丹。
他們往往會根據自家的修行特點,研發出種種特殊的結嬰輔助之物。
如東陽宗名聲在外的皓陽三夷氣,如迭云宗的靈酒嬰兒青……或許效果不如結嬰丹那么簡單直接,但配合各家功法,卻并不會差多少。
像五行神宗,則是相對常見,卻又比較稀少的五行靈髓。
那是一種從諸多蘊含單一屬性的天材地寶里面提取出來的精華之物,通過神宗秘法轉換,對于修煉神宗功法的修士突破元嬰期有著絕佳輔助效果。
這也是為什么五行神宗明明建宗時間比東荒許多古老宗門要短,卻在同一代中接連出現數名元嬰真人。
巔峰之時,甚至有著五峰真人外加一名大修士的鼎盛陣容!
但轉換靈髓的秘法,一直以來都掌握在太上長老神元真人手中,下面的人只是提供材料而已。
這也是為什么神火在風雨飄搖之際臨時接替了宗主之位,卻還要為了培養弟子,特意來求神元的原因所在。
他缺少靈髓!
對于師弟的不滿,神元冷哼一聲。
“五行靈髓對我修行有大用,百年間已經耗去不少,能有這十份,你還不滿足?”
一聲冷哼,眾人噤若寒蟬。
甚至有壓力大的,幾欲跪下。
神火咬了咬牙,堅持道:“師兄,真的不夠啊!”
“你……”
神元正欲呵斥,自家這師弟反了天了?
但忽然感到一陣心悸!
他怔了下,龐大的神識豁然散開。
十里、百里、千里……極限之時,幾有萬里方圓,將偌大五行域罩去小半。
可,一無所獲。
神識緩緩收回,神元不解那心悸從何而來。
目光,對上依舊堅持的師弟神火,忽的心中一哂。
莫非是因為那日,跟他說明了自身情況,讓這師弟生出了什么不該有的心思?
他覺得自己不可能突破化神期,已經開始走向末路,所以才來索取對他修行有大用的五行靈髓,以此去培養宗門的未來?
可宗門未來于他神元又有什么關系?
當下,唯有突破化神境界方能起死回生。
而且,為了神宗,他這輩子已經付出夠多了,怎到老了,還要他來付出?
這些人啊,永遠不知道滿足!
神元真人嘴角慢慢揚起,如淵如海的法力波動,緩緩蕩漾開來。
莫大的壓力,籠罩著這座洞府。
但凡身處其中之輩,頓感大山壓頂,蒼天傾軋,難以自持。
神火面色一變,甚至感覺到了幾分殺意。
噗通一聲,在其他人還沒跪下的時候,他第一個匍匐在了神元面前。
“師兄!”
“不要了!”
“我們不要了!”
神元低頭看著他,恐怖的氣勢驟然收回。
“你們要,我怎能不給呢?”
“剛才只是試一試他們的心性有沒有你說得那么好而已,現在看來,的確個個都是人中龍鳳,比你可好太多了。”
“喏,這里是四十份靈髓,加上先前的十份,一人足可平分五份。”
“一份靈髓本就可以縮短十年之功,五份應該綽綽有余了。我這還有研究出來的一份秘法,配合服用,可以讓精氣神三寶達到完美的平衡狀態,你也拿去吧!”
說話間,又是兩個儲物袋飛到了神火面前。
臉色煞白的神火小心翼翼的抬起頭,先看了一眼師兄,這才敢接過儲物袋。
“師兄,我……”
“我乏了,你們下去吧!”
神火點了點頭,拿著一眾討來的珍貴資源,帶著十名弟子離開了洞府。
自下了神元山后,他才恍然發現,自己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
回過頭,看向十名弟子。
神火沉默半晌,隨后苦笑。
“剛才,讓你們看笑話了。”
其中一名女弟子站出來道:“宗主恩澤,瑤紅銘記在心!”
自從在斗戰臺上敗給煞龍子的齊蛾眉,回來之后就潛心苦修,現在已經修煉到金丹六層,同時也是這次挑出來的十大元嬰種子之一。
她直言不諱,“太上長老的神威難以估量,宗主也是為了我等才失了顏面,又怎能是笑話呢?”
其余人也紛紛開口,并沒有覺得神火剛才那番下跪求饒有什么不堪。
他們都是知曉好歹的。
神火欣慰一笑,掃過三個儲物袋,將各種資源平均分了十份,交給眾人。
待到最后那份配合靈髓修行的秘術之時,他猶豫了一下。
師兄神元真人天縱奇才,不僅境界高,而且在著書立說之上亦是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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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行神宗那浩若煙海的各階法術功法,其中有大半都是神元師兄早年自創。
可這份秘術,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是什么時候,研究出來的?
如果很早之前就創造出來了,為何不拿出來讓門下弟子學習?
如果是這百年來自創,不拿出來也很正常,可這百多年師兄有這閑心?
一時間,他陷入了沉思中。
有一名男弟子詢問道:“宗主,那份秘術?”
他恍然醒轉,“先等等,我且回去研究一下,刻錄十份,再交與爾等,不必著急。”
眾人了然,不再催促。
但對于太上長老又一次自創秘術,還是和結嬰相關的,他們都非常期待。
一百五十年的人妖大戰,讓他們見識到了自己的弱小。
以往高高在上的金丹上人,在滔滔獸潮之前,無異于螳臂當車。
唯有成就元嬰,方能主宰自身命運!
那份秘術,就是他們短時間內可以改變命運的希望!
“主人,不去合歡域看上一看嗎?”
“那邊嗎?”
“是啊,我們那一戰把藥王域打了個半廢,短期內不太適合元嬰上宗經營。所以九靈元君就帶著九靈宗去了合歡域。只不過他們去得有點慢,當時合歡域盤踞的妖獸仿佛得到了什么消息齊刷刷退去,東荒不少散修和小勢力都得了消息,抱著搏一搏的風險提前沖了進去。等九靈元君帶人過去的時候,雖然依舊占下了四階靈脈,可其他地方卻是不好直接趕人了。”
當初那一戰,的確慘烈。
對于整體藥王域損失并不算很大,畢竟戰場是以羅塵個人為中心。
但戰場卻是一開始就在藥王宗曾經的山門舊地之上。
那里是四階靈脈的主脈所在。
在面對三尊大妖皇,以及羅塵和九靈元君這等媲美大修士的五大強者亂戰之下,再是穩固的四階靈脈,也承受不住那種沖擊。
或許以后藥王域會成為散修圣地,但的確已經不再適合元嬰上宗駐扎。
羅塵聽說這一番情況后,沉吟片刻,緩緩搖了搖頭。
“罷了!”
“那一戰,九靈不會比我好到哪里去。我能快速恢復,他不見得也能。”
“此刻上門,除了看見他的虛弱和打斷他養傷之外,也沒多大意義。”
“巔峰時再見吧!”
道行越深,功體越強,在受到重傷后,恢復也就越慢。
不是誰都能擁有羅塵那種涅槃蛻變后的荒獸之軀的。
而且這次回去,不久之后消息必然傳到溟淵派那邊,他自己家都待不了多久,何苦找朋友告別?
羅塵下意識伸手摸了摸眉心處的那枚隱匿下去的水滴紋路,法力激蕩,消失在茫茫云海中。
摩天崖上。
半山腰間。
一道倩影坐在宮殿前的玉石臺階上,神情哀婉,雙眼無神,不知在想著什么。
她的目光漫無邊際的掠過遠處,有著一只黑色的大老虎在山間攀爬跳躍,好不靈動。
上面坐著兩人,歡聲笑語不斷傳出。
任誰聽見了,都能聽出其中的歡快。
片刻后,那黑色大老虎縱身一躍,跳到了玉石廣場上,邁著矯健的步伐在一個瘦弱少年的駕馭下往少婦這邊沖來。
到了近前,少年猛然一扯韁繩,大老虎便突兀停下。
“娘親,我可以控制這個大老虎了!”
少年翻身跳了下來,動作魯莽,嚇得婦人回過神來。
“靈犀,你干嘛!”
卻不料,那大老虎側翼伸出一只翅膀,托著少年順暢的滑了下來。
直到此時,黑虎背上的秦元絳才笑著說道:“司馬師叔不必擔心,這件傀儡我特意改造過,哪怕靈犀沒有靈力,也可以操控。”
沒有靈力的凡人,卻可以操控一件入了品階的傀儡,這種事情說出去,得震驚到不少人。
可在秦元絳口中,卻是那般稀疏平凡,遠遠不及少年的片刻興奮來得讓他重視。
司馬惠娘張了張嘴,低聲道:“其實現在宗門建設更需要你,不必把心思花在這些沒必要的地方上。”
秦元絳低頭看向少年,神色有幾分感慨。
“不是沒必要,只是想起幼年時,我父親也是因為我喜歡玩他買回來的小傀儡,這才動了把我送到落云宗修行的念頭。”
“靈犀他不太適合走正統修行之法,我就想或許傀儡之道是他踏入仙途的一個選擇。”
“而且靈犀這孩子……”
說到后面的時候,他神情有了幾分落寞之色。
如果自己那懷孕的妻子沒有死在那場落云宗內亂之中,那他也該有個孩子。
唉……
“我先回去了,有事的話,師叔叫我即可。”
秦元絳眼看天色漸晚,主動道別。
司馬惠娘自然不可能挽留,送了兩步,便任他去了。
回過頭,看著兒子還在興奮無比的擺弄那個黑色大老虎,不由嘆了口氣。
聽見嘆氣聲,羅靈犀好奇的跑過來,拉住娘親的手。
“娘親,我聽他們說等我到十二歲的時候,就可以修煉了。也能像他們那樣,飛天遁地,無所不能,這是不是真的啊?”
司馬惠娘臉色驟然一變,“誰跟你說的?他們又是誰?”
羅靈犀小嘴一癟,沒哭,卻也沒敢繼續問。
只要有關修行之事,每次問,娘親都有這種反應。
見到兒子的委屈模樣,司馬惠娘憐愛的將他瘦弱身子抱了起來。
“靈犀,我們不修煉好不好?”
羅靈犀偏過頭,執拗的說道:“不好!”
“你!”
司馬惠娘大怒。
羅靈犀猛然轉頭,瞪著她,“你又要打我嗎?我聽他們說了,我父親很厲害,是這世界上最厲害的人,你要打我,父親回來了我一定會告狀,他一定會揍你的。”
說話間,小小的人兒已經掙脫了婦人的手,往宮殿里面跑去。
一邊跑,一邊大喊。
“明月姐姐,娘親又要打我!”
司馬惠娘握緊了拳頭,卻又緩緩松開。
他的父親,的確是很厲害的人。
要是得知自己兒子被欺負,應該會揍自己吧!
可是,修行……
婦人搖了搖頭,低落的在臺階上又坐了下來。
靈犀不能修行,絕對不能。
至少,在他父親回來之前,自己絕不敢讓他修行。
不然后果難以預料。
“夫君,如果當初我知道你是那個打算,我就不會要這個孩子了。”
“生下來,也是讓他受苦受難,不如我自己承受著。”
司馬惠娘又氣又心疼,只是嘴里念叨“夫君”越發頻繁。
你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啊?
月色下,有身影踏月而來。
女子怔怔的看著那襲白衣,仿佛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