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老農打扮的陳墨子正屈身藥圃中,細細觀察著一株靈芝。
頭上戴著的斗笠將他的氣息很好遮掩住,那即將通靈的高階靈芝不僅沒有排斥他,反而舒展著枝葉朝他搖曳。
山外,忽有燥熱之氣襲來。
陳墨子抬起頭,瞥了一眼遠處。
“辛夷生,來都來了,何必藏頭露尾?”
一道人影緩緩浮現,隔他老遠,并沒有上前。
“老友,這不是怕驚擾了你那幼年走馬芝嗎?”
陳墨子神情平靜,對方一身火法酷熱燥烈,靠得近了還真會影響這株還未成年的走馬芝。
他往靈芝上倒了兩滴綠液,然后直起身,離開了園子,走到山外。
“說吧,找我何事?”
辛夷生好奇的目光從那片靈芝園中收回,然后才笑道:“不知你對羅塵怎么看?”
陳墨子淡然道:“沒什么看法,只要他不擾了我,那就相安無事。”
辛夷生嗤笑道:“可若他真的入主丹圣殿,那到時候說要取你這一山靈芝煉藥,你又待如何?”
陳墨子陷入了沉默。
半晌沉吟后,他低聲道:“那也得通過丹圣殿試煉再說。”
“所以,小弟這不是才來問你對他的看法嗎?你覺得,他有那個能為通過試煉嗎?”
“盛名之下無虛士,他既敢以丹宗為號,想來是有東西的。但要說通過試煉……他太年輕了。”
“年輕可不意味著無能,如那褚玉不就后來居上,一身煉丹術不下我等嗎?”
“褚玉不同,她終究是褚家人,有丹圣遺澤。”
辛夷生皺眉,“所以,你堅持認為羅塵不可能通過試煉?這是否有些太過武斷了?”
陳墨子看著一定要得出答案的辛夷生,忽的嘆了口氣。
這位曾經的小輩,好不容易成了他同道之人,可如今心性越發偏頗,不再執迷丹道,反而訴諸外物。
難怪他與丹圣無緣,也難怪玄晏先生不愿見他。
嘆氣聲中,陳墨子到底還是給出了自己的理由。
“年輕確實不意味著無能,但年輕的同時還精通多項技藝,那就大而不全,全而不精了。”
“此話怎講?”辛夷生好奇。
陳墨子緩緩道:“數日前,我等見過他在幽冥深淵操控玄龜,顯出了不俗的御獸之道。又聽聞他在符法、陣道上頗有造詣。尤其數十年來,此人斗戰之能幾乎無出其右,同輩之中,難有人與其媲美。”
“此等存在,猶如生而知之,無所不能。”
“可你真覺得他無所不能嗎?”
陳墨子見對方陷入了思考,他不待對方回答,自顧自的繼續說道:“顯然,并不是無所不能的。”
“論御獸,他能和百獸宗相比?能與溟淵盧家相比?”
“符法陣道,也僅限于三四階而已。”
“哪怕是斗戰之能,他焉能超過雷道子、青霜之流?”
“年輕是他最大的優勢,也是他最大的劣勢。攏共兩百多年的修行時間,所學所會這么多的情況下,煉丹術又能好到哪里去?”
“縱使天賦奇才,讓其可以隨意煉制高階丹藥。但你我都很清楚,丹圣殿的試煉,最講究的就是基礎,他缺的偏偏就是這一塊兒!”
辛夷生張大了嘴,看著這位老友,仿佛第一次認識對方一樣。
看著對什么都不關心,可實際上對羅塵的情況如數家珍,僅僅只是平常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相較之下,自己的左右奔走,反而落于下乘了。
但他不得不認可對方的話,年輕是羅塵最大的優勢,也是最大的劣勢。
驀然。
陳墨子幽幽道:“而且,我觀其心思也根本不在入主丹圣殿上。明明距離試煉開啟只差數月功夫,可他不僅無視溟淵老祖給他的便利,反而去了封仙谷。僅此一點,便不足為慮。”
“封仙谷?”辛夷生大驚失色,“那不是溟淵禁地嗎?”
陳墨子平靜點頭。
“迎仙峰上的動靜,稍微關注一下,你就該知道的,他已去數日了。”
辛夷生啞口無言。
溟淵派內五大煉丹宗師,獨他一人勢力單薄,根基最淺。
打聽消息什么的,自然沒有早就加入溟淵派的陳墨子來得方便。
“還有事嗎?”陳墨子問道,“無事的話,便自去吧,我還有些藥材需要照料。”
面對這逐客之語,辛夷生有些扭捏。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不管你怎么看羅塵,也不管他是否能成功。但這一次提前開啟丹圣殿試煉,對我們也是一次機會。傳聞其內一共四道關卡,除了玄晏先生外,我們都被卡在第二關。何不借這次機會,交流一下之前幾次的經驗心得?”
末了。
他還特意補充一句。
“到時候不管誰成功,大家也都出了力。若我功成,副殿主之位,獨予道友!”
這才是對方來的真正目的吧!
陳墨子淡淡道:“請回吧!”
辛夷生沒想到,對方直接就拒絕了。
“老友,你……”
陳墨子擺了擺手,已經飄然回山。
在對方看不見的時候,一直神色平靜的陳墨子忽的笑了。
卡在第二關?
他早已經對此關十拿九穩,何須與他人交流?
山外,辛夷生臉色陰晴不定,最終離開了九芝山。
先去了迎仙峰,從此山弟子口中得知羅塵的確攜子去了封仙谷,且多日未回。
他松了口氣。
然后又馬不停蹄趕往盧家。
這一次丹圣殿試煉提前開啟,著實打了個他措手不及,許多準備都沒來得及去做。
可他實在是等不了了。
既然陳墨子不愿意,那就去找志同道合之人。
想來那盧純、褚玉等人,必不會拒絕他的提議。
有高山,居九天。
其名閻浮,本在幽幽地心,得大能手段點化,方可沐浴天光。
山上有三宮,分別是天冥、天淵、天水,對于溟淵派如今三大老祖御冥、天淵、黑澤三人。
此刻天冥宮中,三道蒼老身影枯坐十余載,一動未動。
驀而,天淵老祖笑道:“我那徒兒來了。”
殿外,葉凌天得了許可,踏步其中。
見到三位老祖,躬身行禮。
“徒兒見過三位老祖!”
另兩人沒有說話,天淵分神問道:“可有要事?”
葉凌天恭敬答道:“無甚大事,只是匯報一下羅塵已入溟淵。”
御冥和黑澤緩緩睜開眼,三人對視,皆是心中一寬。
他們這十年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煉化青禾仙上,無暇關注門內情況,還真不知羅塵已經接回來了。
葉凌天繼續說道:“但羅塵似乎并不關心丹圣傳承,連提前了解丹圣殿試煉都不在乎,反而一門心思在解決其子羅靈犀身上的蠱蟲之禍上,他現在,已經去了封仙谷,見了封師弟。”
聞聽此言,御冥老祖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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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蠱蟲之禍?”
天淵老祖笑道:“此事你或許不知,上次我化身隕落前,去過一趟摩天崖,見到了羅塵的那個兒子。我發現他身上有著一只很厲害的魔心蠱,就順手把封疆的經歷告訴給了小葉。”
葉凌天點了點頭,“多虧老祖告知封師弟的情況,我才將消息散開,成功讓羅塵帶著親兒子來了我溟淵派。如此一來,他也可以和我派關系綁定更深。”
御冥老祖恍然大悟,也認可了這做法。
不過他有些好奇,“那只蠱蟲當真如此厲害,連天淵師弟你的化身都不能順手解決掉?”
天淵老祖失笑,“我自然可以解決,可解決蠱蟲后,大概也要順手解決掉羅塵兒子。總不能人還沒來,就讓他恨上我們吧!”
說這話的時候,他瞥了一眼默不作聲的黑澤。
對方先前的某些作為,有些不講究了。
御冥若有所思,喃喃道:“看來那魔心蠱和羅塵兒子綁定得太深了。門派內,估計也只有封疆有辦法解決。”
站在旁邊的葉凌天心中嘀咕,封師弟當真有那般大能為嗎?
連老祖都解決不了的事情,他卻有辦法?
但聯想到封疆師弟的經歷,他也莫名有了幾分信心。
耳畔邊,忽然傳來師尊天淵的叮囑聲。
“羅塵兒子的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丹圣殿傳承之事。”
“我等三人閉關之前,撬動閻浮山五階靈脈,牽引足夠靈機這才可以提前開啟丹圣殿試煉。時間緊迫,錯過這一次只怕還要多等百年。”
“所以羅塵那邊,你得催著點。”
葉凌天點頭應是,然后恭敬退下。
待他走后,天淵老祖直言不諱道:“人,現在是入了我溟淵派,但心可不見得能收回。如果他成功通過褚顏的試煉,我建議將黑澤師弟收回那神通,免得人家心里有刺。”
“哼!”
一聲冷哼,黑澤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那小輩一看就是個心野的,如無神通約束,真當他愿意乖乖來溟淵派?”
“可是……”天淵老祖眉頭一皺。
黑澤繼續說道:“而且,此子與蒼梧山關系不清不楚,是你化身親眼所見。有我神通約束,他便不敢心生二意。”
聊及蒼梧山之事,御冥老祖也認可了師弟的說法。
天淵老祖無奈,“具體情況,還是等我們解決了青禾仙,跟羅塵聊過之后再說吧!但該做的安撫,我覺得還是有必要的。不然,他要是真和蒼梧山牽連過深,以后煉出的丹藥,你我也不敢吃啊!”
御冥忽而問道:“蒼梧山那位,當真有那般厲害?”
這一次,輪到天淵陷入了沉默。
他的化身是當場自爆的,而且距離太遠,無法將具體信息傳回。
以至于,對蒼梧山之主的厲害程度感受不深。
但能夠讓自己化身那般絕望,乃至于直接自爆,想來是超乎尋常的強大。
沉默中,黑澤幽幽道:“北海元魔宗之事,疑點重重。我絕不相信只靠海皇鯨和北離大圣兩人就可以滅了煉魂和元魔兩位道友,必有外人插手!”
當今山海界,誰又能當那覆滅一宗的“外人”?
隕落的帝天不可能,被擒的青禾仙沒那本事。
南疆的那位被困生死門,另一位直接失控。
西漠那邊因為佛門的原因,他們了解不深,但那些禿驢應該不會做這種事情。
先前,他們懷疑是天元道宗在做這幕后黑手,從后面天元道宗出兵北海來看,對方也確實成了既得利益者。
但在這中間過程中,有一點不得不提。
黑澤老祖殺上蒼梧山的時候,其主人不在!
而對方回歸的時間,又隱隱和北極夜摩之天封印解開的時間吻合。
天淵老祖嘆了口氣,“罷了,以后還是別去招惹蒼梧山最好。”
御冥老祖也是這般想法,“井水不犯河水,我們不去招惹她,想必她也不敢招惹我們。”
東荒三大古妖,一死一傷,蒼梧山獨木難支,已經不足為慮。
溟淵派,現在才是真正的高枕無憂!
溟淵圣地中,有仙家盛景,亦有諸多險峻禁地。
那幽冥深淵是一處,封仙谷又是一處。
這處禁地,非是天然生成,而是最近這五百年間,才漸漸出現的。
其內大地開裂,巖漿滾滾。
時而有怨魂鬼哭狼嚎,又有黃泉之水汨汨流淌。
不斷地震蕩之中,仙靈之氣根本無法長存。
仿佛此地,時時刻刻都處于崩潰之中。
而這一切的原因,都要歸咎于封仙谷中被封的那位“谷仙”。
封仙谷中有谷仙,其姓為封,單名一個疆字。
羅塵聽凌天城主稱其為師弟,即便有丹圣褚顏和雷道子在前,也下意識認為對方或許境界不會太高。
卻沒想到,初見之時,對方那一身比凌天城主還要龐大的法力波動是如此恐怖。
毫無掩飾,肆無忌憚,就赤裸裸的籠罩著整座封仙谷!
如此翻滾不休的法力波動,尋常修士根本無法承受,再加上此地混亂的情況,難怪會成為溟淵派中的一處禁地。
不得已之下,羅塵只好先讓羅靈犀沉沉睡去,然后用法力罩住對方,免得羅靈犀受到波及。
但在數日接觸之下,他隱隱發現,對方如此肆無忌憚的散發法力波動,不是因為足夠強橫,而是迫不得已。
“谷仙封疆,他好像在鎮壓著什么?”
羅塵如此想道。
便在此時,一襲灰袍的封疆神色暴戾的看向了羅塵。
“要解決這小家伙身上的魔心蠱,十分簡單!”
簡單?
羅塵有些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