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一位相貌普通,膚色黝黑的男子,隨著擁擠人潮走出了凌天關。
他的腳步,在那個刻有凌天二字的界碑處停頓了片刻。
“葉凌天雖死,可好歹還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了些痕跡。”
喃喃自語之后,男子往相隔最近的絕靈域而去。
如今的絕靈域,靈氣匱乏無比,早已不適合修仙者居住。
是以,附近的一些大勢力,搬遷來了大量凡人繁衍生息。
每過個十年百年,這些勢力就會定期來此召開升仙大會,招收一些身懷靈根的少年。
也算不浪費這塊曾經的寶地了。
男子的身影,降落在了一處的峽谷中。
峽谷幽深綿長,連綿百里。
其內瘴氣彌漫,野獸嘶吼不休,猶如生靈禁地。
這里,現在被叫做“墜仙谷”,傳聞數十年前有一位強大的仙人,于此隕落。
死之前,他一刀劈開山岳大陸,形成了這條鬼斧神工一般的大峽谷。
而羅塵知道,那位當事人是曾經絕靈域的主人霸刀門門主。
他在墜仙谷站了一會兒,眼睛似笑非笑的往后面看了看,然后身影幻化,眨眼就消失不見。
片刻后,三道籠罩在黑袍中的身影出現在他消失的地方。
彼此面面相覷,有些不可置信。
“肥羊跑了?”
“怎么可能,他身上不是被下了引蝶粉嗎?”
“能夠發現引蝶粉,又能從我們三位金丹修士眼皮子底下憑空消失,只怕此人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
“那現在怎么辦?”
“他出手闊綽無比,動輒就是高階法寶和珍惜材料,必然在幽冥深淵那邊收獲頗豐,讓他跑了,我不甘心。”
“罷了,好歹也是公平交易,加上此人身懷高強藝業,就到此為止吧!”
三道黑影交談片刻,這才不甘心的離開了墜仙谷。
待他們離去后,九天上,羅塵緩緩收回了視線。
“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
“以前凌天關被軍事管制的時候,雖然不太自由,可交易上從來沒有這些麻煩。”
搖了搖頭,羅塵懶得去滅殺這些小輩。
黑市交易有風險,眾所周知。
其中就有這種情況,有人賣了東西,還想連人帶貨的又搶回去,專做那無本買賣。
他收獲已經夠多了,出手也只是節外生枝而已。
是的。
此次在凌天關內,羅塵從黑市上,短短三日,靠著闊綽無比的出手,收集了大量魂粹。
其數量,怎么都有個三瓶千萬人魂粹了。
這才僅僅三日而已。
如果給羅塵足夠多的時間,完全可以收集更多魂粹!
聽起來,或許有些夸張。
但仔細想想,就覺得理所當然了。
魂粹制作之法,一開始就是以凌天關為中心散播出去的。
后面人妖大戰期間,戰死的妖獸和修仙界數量何止千萬?
在有心人的暗中收集下,甚至極端邪魔的煉制中,大批量的魂粹短短數十年就流通在了黑市中。
羅塵就有一次,親眼目睹了有修士在戰場上收集魂魄,煉制魂粹。
可以想象,一旦有人研究出了魂粹的使用之法。
此物的價值還會進一步提升。
一些苦于沒有資源的強者,必然會鋌而走險去煉制魂粹以此牟取暴利。
“也不知我這始作俑者,未來會不會遭報應?”
羅塵輕笑了一聲,往羅天域方向而去。
有關羅天宗的情報,他也打聽得差不多了。
總的來說,在他離開的這八年時間中,羅天宗沒有什么大動作,秉持了他離去前的叮囑,沒像其他元嬰上宗在戰后大肆招收新弟子。
同樣,也沒有什么大的災難發生。
僅僅只是充當中間人,調停了幾次羅天域內一些金丹勢力之間的沖突而已。
如此也就夠了。
數日后,羅塵的身影出現在了摩天崖上。
神識橫掃,投向數處。
頓時,惹來陣陣驚疑不定的回應。
“是誰?竟敢窺伺老夫!”聆風子自閉關狀態中陡然醒來。
“主人的神識?”白美玲又驚又喜,瞬間就認出了羅塵。
“夫君!”顧彩衣本身就在摩天崖上修行,第一個沖出了閉關之地,然后就看見了那一襲熟悉的白衣印入眼簾。
羅塵笑著將她擁入懷中。
顧彩衣語氣哽咽,“你回來怎么也不打個招呼?”
“我這不就是在打招呼嗎?”羅塵笑了笑,然后皺眉道,“其他人呢?”
顧彩衣抹了把眼角,快速說道:“惠娘前兩年聽說溟淵派那邊發生了大事,馬不停蹄就帶人過去了,也不知道現在抵達沒有。煞龍子和秦元絳親自護送,還有她徒弟姚明月跟隨。”
羅塵猜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為何沒發現王淵?
便在此時,一道身影自遠方飛來,奔行之間,罡風凌冽。
直到肉眼可見,羅塵才發現了來者。
羅塵訝異無比。
待來者降落后,他才出聲問道:“你踏入煉體第四境,修成無漏金身了?”
四境體修,變化已經不僅僅是壽元上的大幅度增長了。
最主要的是,可以封鎖身上所有氣血流動,直至大限來臨前都可以一直保持著巔峰狀態。
不像修仙者那樣,因為專注于煉氣煉神,肉身的衰老是無法控制的。
正是因為羅塵剛才以龐大神識赤裸裸的橫掃而過,卻沒發現王淵蹤影,這才有了對方已經修成無漏金身的猜測。
王淵點了點頭,神色平靜,眼眸中倒是帶了幾分欣慰。
“我就知道,你沒那么容易隕落。”
羅塵哈哈一笑,“你對我倒是頗有信心啊!”
王淵無奈,“沒信心也沒辦法啊!聽說這一次溟淵派那邊的戰斗,涉及到了化神大能,我等再是怎么運作,也只是徒勞無功而已。”
羅塵頗為認可。
化神大能面前,一切皆為螻蟻。
司馬惠娘著急出行,也是過于擔心他和兒子而已,羅塵能夠理解。
在他們交談中,另外兩人也悄然抵達。
聆風子有些不可置信,“你還活著?”
白美玲卻是激動地來到羅塵身邊,“主人!”
羅塵點了點頭,回應過二人后,便等著最后一人的到來。
李映璋的身影,過了許久,才出現在摩天崖上。
再見羅塵之時,同樣一臉激動。
“映璋拜見太上長老!”
“不必多禮。”羅塵擺擺手,然后往山中宮殿而去,“坐下來再聊吧,有件事需得爾等同意。”
眾人從羅塵還活著的驚喜中醒悟過來,好奇的跟著他進了宮殿。
不一會兒。
里面便傳出李映璋不舍的聲音。
“要離開好不容易才打下來的羅天域嗎?”
羅塵的回歸,動靜并不大。
整個羅天宗也僅僅只有與他關系親近的道侶,以及境界在元嬰期的聆風子等人知道。
李映璋屬于身份特殊,乃是羅天宗宗主。
除此之外,羅天宗上下五百門人,具皆不知太上長老不僅還活著,甚至還回歸了宗門。
更別說外界的一些有心人了。
他們都還沉浸在溟淵派覆滅帶來的巨大震撼中。
短短三年時間,具體的消息才漸漸傳播到這些偏遠之地。
羅天域大大小小勢力,各自討論中,都避不開早些年大張旗鼓離開羅天宗去往溟淵派的丹宗羅塵。
溟淵派都滅了,那丹宗羅塵只怕也沒了。
如此一來,羅天宗沒了最大的靠山,那他們是不是就有機會了?
一番探討后,眾人絕望地發現,沒有任何機會。
羅天宗仍有元嬰真人聆風子坐鎮。
戰魔王淵雖然這些年足不出戶,可也曾有過鏖戰元嬰強者的駭人戰績。
尤其聽說羅天宗內部有一座鬼吟峰上,時不時有鬼皇出沒。
三尊元嬰戰力,足以鎮壓一域宵小了。
就連本來安排在附近兩域用來監視羅天宗的藺家和谷家,這三年都不敢有絲毫動作。
如此,便可見羅塵留下的家底之厚。
就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不大不小的動靜,漸漸傳了出來。
丹宗羅塵唯一親傳弟子曲靈均,在大限到來之前,成功突破了金丹期!
羅天宗似乎是為了想沖散太上長老隕落的悲傷氣氛,也或許是打算穩定人心,便借此召開一場結丹大典。
只不過這結丹大典僅僅是針對內部弟子,并沒有邀請外人觀禮。
一時間,分散在外地的羅天宗修士,接到了通知,停下手中的事情,紛紛趕回宗門。
半年后。
摩天崖上,云海翻涌。
百丈青玉道臺拔地而起,六十四根盤龍柱懸空而立。
青幔自天際垂落如瀑,繡滿符紋的大旗獵獵作響。
這一切的盛大場面,都是為一人所準備。
然而曲靈均行走其間,臉上非但沒有興奮之色,反而滿是低落。
孟沁兒挽著他的胳膊,勸慰道:“夫君,今日是你大喜日子,何必如此作態?”
曲靈均嘆了口氣,“成就金丹,不負師尊所望,于我而言的確是大喜。可師尊如今魂歸黃泉,我又怎么高興得起來?”
然后,他指向周遭紅綢彩帶,面色更有憤怒。
“本該一片縞素,何以這般歡慶?”
孟沁兒低聲解釋道:“這些都是李宗主的安排,他想借你結丹大典沖散悲傷氣氛,同時鞏固宗內人心,畢竟你是太上長老的唯一親傳弟子。”
曲靈均張了張嘴,他能夠理解宗主的良苦用心,但他很難接受自己出關之后,就聽見師尊噩耗。
他最光彩的一天,最想看見的就是那個如師如父的男人。
可現在,卻要用他的光彩,去掩蓋那個男人在宗內的影響力?
有羅天宗修士徒步上山,見到了廣場上的曲靈均,紛紛恭敬行禮。
“見過曲師伯!”
“見過曲師兄!”
修仙者以境界論長幼尊卑,可在境界相差無幾的情況下,入門先后自有輩分排列。
曲靈均絕對算得上羅天宗元老級的人物,任誰見了都得敬稱一二。
孟沁兒捏了捏曲靈均厚實的手掌,“夫君打起精神來,待會你還要上臺講道,說說你的結丹心得呢。”
曲靈均嘆了口氣,“有何好說的,我不過是靠資源堆積上來的……”
話到嘴邊,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不允許師尊的存在被人忘卻,尤其是用自己的成功來掩蓋。
既如此,便趁今日,宣講一番當年師尊結丹之時的經驗心得吧!
當檀香冉冉,當門人皆至。
聆風子攜縹緲峰弟子入場,王淵帶著匆匆趕回的煞龍子高坐長老席,就連李映璋身邊也跟著消失兩年的秦元絳、姚明月等金丹修士出現后,這場只對內部召開的結丹大典就此宣告開始。
曲靈均飄然上臺,環顧四周。
心中思緒萬千。
這些年宗門雖說沒怎么大肆招收新人,但多多少少還是補充了一些人手,約莫五百人左右。
倒是和當年離開大河坊時,規模相差無幾。
可惜,終究是少了最熟悉的那張面孔。
就連兩位師娘,也沒露面。
定了定心神,曲靈均回憶著當年師尊結丹出關后的景象,緩緩開口:
“大道淵源,高真隱秘,風流豈可知聞。
先天一氣,清濁自然分。
不識坎離顛倒,誰能辨、金木浮沉……”
宮殿內,羅塵安撫好乘坐傳送陣匆匆趕回來的司馬惠娘,耳畔邊傳來了外界的吟唱聲,不由一怔。
“這小子……”
司馬惠娘擦掉眼角淚滴,哽咽道:“好像是你當年結丹出關時所吟的那首結丹詞?”
羅塵點了點頭,越聽越覺得沒錯。
那首詞是他興之所至,根據結丹前后的經驗所著,傳出去之后,也的確影響頗大。
不少苦于沒有結丹法門的天瀾仙城低階修士,后來都是靠著對這首詞的一些理解,逐漸摸索出了屬于自己的結丹之路。
后來他丹宗聲名能夠那般盛大,也少不了這一首詞的些許功勞。
如今曲靈均只言片語未改,直接照搬了過來。
也不知是偷懶,還是有心為之。
“夫君,靈犀……”
“也還活著,不久后你就能見到他了。”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司馬惠娘喃喃道。
“另外,有關他修行之事,我也有了眉目。”
司馬惠娘一愣,眼中再次爆發光彩。
不過羅塵卻沒多說,只是交給她一個小冊子,那里記錄著有關當年谷仙封疆所說的魔心蠱修士如何修行之法。
“我該出場了。”
羅塵踱步向外,顧彩衣和司馬惠娘亦步亦趨跟在后面,仿佛怕他再次消失一般。
廣場上。
一眾羅天宗門人,面露疑惑之色。
為何曲靈均所論結丹之道,是太上長老當年傳播出去的那些。
這不是老生常談嗎?
這位宗門前輩,不說自己的結丹心得,竟如此掃蔽自珍?
似是察覺到了下面的不滿,青玉高臺上,曲靈均微微一頓。
“方才所言,是我羅天太上的結丹之道。”
“或許爾等早已知曉,但卻萬萬不可小看這流傳于世的丹論,越是研讀,越是收獲巨大。”
“希望諸位回去后,可以多多關注一下太上長老留下的諸多寶藏。”
“當然,我也有一些心得,或許比不上太上長老,但也不吝與諸位分享一二。”
說完,他便簡單的分享了一番自己結丹前后的經驗心得。
所做準備,所遇困難,如何突破瓶頸,又如何快速鞏固境界。
一席話下來,或許沒有羅塵當年說得那么高深,那么復雜,但卻更加仔細,有著獨屬于個人的風格。
廣場上慢慢變得安靜起來,不論高階修士,還是低階弟子,都在用心聽著。
當曲靈均話畢之時,忽有擊節而嘆聲陡然響起。
“說得好!”
“不愧是我的弟子!”
“賞真器降雪霜衣一件,可避火毒。”
“賞福鼎一尊,曾是丹圣所用,可大幅提升成丹品質。”
在曲靈均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在全場嘩然起立的動靜中,羅塵緩緩現身。
面對一雙雙震驚的眼睛,羅塵微微一笑。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