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門各洞天中皆有一座石坊,形制相同但上面的刻字卻不一樣,飄彩洞天中刻的是“隱峨”,驚花洞天中刻的是“驚門”,仙壺洞天中刻的是“丹丘”。
此人自號“丹丘主”,除了打造仙壺洞天的創派祖師,后世傳承弟子哪怕是歷代掌門,斷不能上這樣的尊號,更何況是自稱,確實是赤裸裸的直白狂妄且傲慢。
可能是文化差異,也可能是當初年少輕狂,總之他就給自己起了這么個稱號。而江道禎則稱,當年打聽到這個名號就料到了今天的事……靈犀術當真如此神奇嗎?
其實神棍的邏輯非常辯證,假如預言成真當然很能唬人,如果算錯了那也就不必說了。
但靈犀術確實玄妙,見一葉可知秋,通過一鱗半爪的蛛絲馬跡,便能推斷出很多東西。這種高人反而不會輕易窺測天機,因為一旦失算便很可能有損修為。
他們平日只憑本身的修為境界,便可以算到很多別人也可能看到痕跡、卻不大會想到的事情,在此基礎上再去施展相應手段,那么預言成功率就會高很多。
還有件事江道禎跟誰都沒說,就連谷椿、李修遠等人都不知曉。今日所發生的一切,也曾是他為自己設計的一場進階儀式。
不是由七階晉升八階,仍然是由六階晉升七階。
狡兔尚有三窟,更何況老謀深算的江道禎。他當初為自己設計的進階儀式,就是將何考培養成千年來的第一位真蛾。此事的變數未免太大,他也差點失算。
如今他確實成功了,但這只是從事后看到的結果。而他老人家當時被困了二十三年,假如再不進階壽元都快耗不起了。
當聽說逍盟有人自稱丹丘主之后,他便做出了另一番預言式的安排,這也等于是設計了另一個儀式。
至于這個儀式完成后,能否讓他成功晉升七階,江道禎當時也無把握。這只是他安排的后手之一,也是身為宗法堂長老必須要做的事情。
今日終于謀算成真,但江道禎早已成功進階為七階大算師,不再需要這個進階儀式的幫助,所以他才會說丹丘主來的很不巧。
今日之事雖已與江道禎的進階無關,但對術門來說仍很重要,這是消解外患、剪除內蠹的絕佳良機。
丹丘主自然不知這層內情,他環顧四野道:“千算萬算,漏下的也就是你們兩個老東西了,一個已老不堪用,另一個只是精于算計。
如今仙壺洞天掌握在我等手中,門戶已關閉,你們二人能自投羅網也算是意外收獲,不如束手就擒,也免得真動了手毀壞洞天景致。”
這倒也算是實話。
郭遣懷是一位煉器大師,街頭教訓小混混之類的事情不算,一輩子幾乎都沒怎么跟人動過手,尤其是近幾十年來,凡事都有鄒添錦等弟子效力,根本也用不著他動手。
身為入微門的太上長老,郭遣懷雖沒有什么斗法搏命的經驗,好歹擅煉器也熟悉各種法寶的使用,而江道禎則更不會打架了。
自古就沒聽說術門有事,需要靈犀門弟子擼袖子下場肉搏的,也從未聽說江長老跟人動過手。在爭斗的場合,一位大算師可以算是最佳輔助,但扮演的只是智囊角色。
修士斗法,決定勝負的因素很多,又不是誰的修為高誰就能贏。
丹丘主本身就是一名六階藥師,真動手斗法未必怕了這兩老家伙,更重要的是,他的同伙耿言新已接管了洞天陣樞,并關閉了門戶。
現在仙壺洞天就掌握在他們手里,所以丹丘主雖被識破了行藏,卻仍然有恃無恐。
郭遣懷卻搖頭道:“沒事沒事,你盡管動手試試,不過是打壞幾座房子、毀了幾片田地而已,回頭再收拾便是,也不值什么,反正是丹鼎門的家當,我不心疼。”
江道禎也笑呵呵地說道:“就憑耿言新還無法真正掌控洞天,你確信動手能打贏?”
就在這時,丹丘主毫無征兆地突然動手了。他與那名弟子袖中同時飛出一柄折扇,展開之后一面為黑、另一面為白,揮扇之間兩人身形還有配合交錯,左右同時舞動。
扇骨化劍,呈黑白二色,密密麻麻朝郭潛懷與江道禎射來。并不是扇骨飛出,而是通過妙用凝煉出的法力如劍,能鎖定形神瞬間而至。
丹丘主雖非東國人,卻也聽過一句東國梗“反派死于話多”,所以他并不啰嗦,方才假意說話也不過是為了偷襲作掩飾,并以神念通知了弟子。
這偷襲很突然,但兩個老頭似乎早就料到了,連表情都沒變。
那邊扇子剛出袖口,郭潛懷就一勾手,地上升起四面屏風立在身前,古檀色木質,上面的圖案分別是蘭生石上、出水蓮荷、月下金桂、梅花映雪,
這是一組精致的四季花開屏,但它們同時也是成套的陣器,組成了一座守護法陣。飛劍盡數被擋下,就連隱藏在其中的無形風箭都透不過去。
術門有不少祖師傳下來的法寶,或威力強大或妙用玄奇,但郭潛懷退任歸隱時都交還了。他本人就是一位煉器大師,這組四季屏是他親造的得意之作。
再看江道禎輕飄飄伸出一只手,掌心向前,就像交警做出了一個禁止通行的手勢,但屁股還坐在小馬扎上。
前方一片光影浮現,就像虛空升起了一道無形之幕,再看幕上圖案竟然就是他老人家放大的掌紋。亂劍打在光幕上旋即消失不見,本就是法力所化又被法力湮滅。
那掌紋竟隨之發生了變化,經緯交錯化為棋盤狀。棋盤中隱約出現了黑白棋子,落子的位置似在不停變化,像是一張正在廝殺中的棋譜。
對面的郭潛懷笑道:“小江,你挺能擺譜啊!”
江道禎:“就這點能耐,見笑見笑!”
江道禎并未動用法寶,僅憑自身施展的術法對敵。他這一手術法是自創的,在靈犀門秘傳的基礎上結合了心盤門的陣法思路,名字就叫擺譜。
他可是擺了幾十年的棋攤啊,攤上放的棋盤通常是象棋,但是翻過來就變成了圍棋。
丹丘主師徒的攻勢雖然凌厲,但僅憑這一手卻奈何不了這二位高人,至少短時間內不能,但他們另有打算。
手中折扇連揮,攻擊連綿不絕,兩人卻身形躍起,向著祖師殿的方向疾馳而去。動手只是阻敵而已,丹丘主真正的目的是沖進祖師殿接管陣樞。
方才江長老的話也有道理,僅憑五階修為的耿言新,尚無法真正掌控陣樞,就算能夠借助陣樞隔空出手,也未必能夠穩穩壓制郭潛懷與江道禎。
但若換成他這位六階丹師來掌控仙壺洞天,那么就萬無一失了。
原本離祖師殿只有百余丈遠,以他們的速度眨眼可至。兩個老頭怎能看不出他們的想法,卻仍然在原地只攻不守。
那邊丹丘主也高聲喝道:“耿言新!”
他已經動手了,照說耿言新應該控制陣樞隔空施法配合,說不定可以省點力氣就能將兩個老頭制伏了,怎么此時還沒反應過來呢?
他這一嗓子還真見效,只聽一個聲音帶著勁風從空中呼嘯而來:“喊你媽……”
這場景太詭異了,有誰見過會說臟話的棍子?那是一根長杖,看上去就像是剝了皮的樹藤,杖長兩米三,一頭粗一頭細。
藤杖一邊罵人一邊當頭打落,怎么聽著還像是谷長老的口音?
在場的兩個老頭都樂出了聲,江道禎笑道:“還想跟我們玩偷襲?看看,這才是真正的偷襲!”
這一下實在是太突然了,還好丹丘主也是高手,長杖飛來時便已察覺不對,神念指揮弟子配合,兩把陰陽風火扇奮力上揮,似有黑白之龍交錯盤旋飛出。
飛杖打得黑白蛟龍哀鳴碎滅,地面上也有煙塵暴起、碎石四濺。等煙塵散去,只見師徒兩人背靠背站在那里,腳脖子都陷進了泥土中。
假如不是丹丘主護住了弟子,方才那一杖恐怕就要了那年輕人的命。
那根長杖就立在前方不遠處,就像一個人擋在丹丘主師徒與祖師殿之間,與另外兩位高人呈品字形將他們圍在中間。
長杖一擊便收了手,將他們圍住顯然是要談判的,應該是勸說他們束手就擒。但師徒二人穩住陣腳卻突然面露狠色,仍咬牙揮扇向祖師殿強沖而去。
他們也看出關鍵所在了,耿言新那里不知出了什么差錯,而當務之急是要奪取陣樞才能掌控主動。
他們這一動,長杖又飛了起來,就在祖師殿門前不遠處展開了一場大戰……場面再度煙塵四起,崩散的法力四處激蕩,就連神識都一片混沌。
只見煙塵中黑白氣焰盤旋,左沖右突卻始終沖不破八方杖影。
郭潛懷與江道禎并未出手,只站在側后遠方掠陣,并施法收攏激蕩的余波,將破壞范圍只控制在百丈之內,同時還在以神念交談。
郭潛懷:“我們就站在這兒看戲嗎?”
江道禎:“我們兩個確實不太擅長動架,還是以掠陣為主,阻擋其搏命突圍。雖然他們也跑不出去,但如果在洞天中造成大范圍損壞也不好。”
郭潛懷:“他們還有的絕招沒用?”
江道禎:“既然敢來,在這種情況下還要繼續動手,肯定有所倚仗。”
郭潛懷暗嘆了一口氣:“千年之前的內亂,有太多記錄缺失,甚至我們也不清楚都有哪些寶物流散在外……他們現在使的,應該就是那兩柄陰陽風火扇。”
陰陽風火扇,為丹鼎門祖師打造的寶物,是一套很特殊的法器,共有八柄。它們可以分開使用,無論是兩柄、三柄……都可以組成法陣。
假如湊齊八柄陰陽風火扇,由八名高手同時施展,那便是威力強大的八門風火陣。在千年前的術門內亂中此扇遺失了兩柄,剩下的六柄如今就收藏在丹鼎門的庫房中。
此刻丹丘主師徒各持一柄,施展的就是雙扇版的陰陽風火陣。
而真正的八門風火陣,威力既可以很強大,也可以很柔和精微,它在上古時真正的用途,居然是給丹爐煽風用的。
那是丹鼎門的鎮宗神器八卦紫金爐,傳說其妙用無窮,本身就蘊含著一道八門風火陣,祖師又根據其陣法玄理打造了這么一套扇子。
可惜陰陽風火扇不僅遺失了兩柄,千年之前就連八卦紫金爐也下落不明。
江道禎:“至少今日,可以將這兩柄風火扇收回了。”
郭潛懷看著遠方的戰場方向:“他們修為不弱,假如換做是我還真打不過……但跳的是什么舞啊,怎么扭成這個樣子?”
江道禎:“好像是街舞。”
那兩人當然不是在跳舞,他們想沖破八風杖的封鎖進入祖師殿,斗法時還要以陰陽風火陣相配合,所以身形不斷交錯扭動……
郭遣懷皺眉道:“陰陽風火陣最好是由一男一女配合施展,怎么他們這舞跳得不男不女的?”
江道禎:“聽你這么一說,我還真分不清他們是什么取向,聽說那邊有九十多種……”
兩個老頭倆聊得熱鬧,丹丘主師徒可是心驚不已,那未曾露面的神秘對手借助陣樞隔空施法,竟然壓制了他們的陰陽風火陣。
丹丘主倒是有心突圍而去,可假如洞天門戶已關閉,無論逃到哪里也仍在這洞天之中,對方的術法仍然瞬間可至。
他終于忍不住施法喝道:“你是何人?”
那根長杖也發出了激波般的聲音:“老夫谷椿!”
丹丘主吃驚不小:“谷椿,心盤門長老谷椿,這不可能!”
那一直沒說話的年輕人也終于失聲驚呼道:“你不是在珠峰嗎?”
谷椿:“我在哪關你屁事!”
丹丘主:“你怎能掌控丹鼎門的洞天陣樞?”
這才是真正疑問,也是丹丘主不敢相信的原因。谷椿聞言則哈哈笑道:“孤陋寡聞!五十多年前,我就是丹鼎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