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希羽很顯然是指，因為區區一點情緒，便放棄了事關文明命運的大事，這不應該是陸星河這樣一名文明高層做出來的事情。
陸星河平靜道：“在我們人類看來，維護文明尊嚴，就是最大的利益。”
霍希羽沒有再說話。沉默片刻，他站了起來，隔著玻璃向陸星河微微鞠躬：“陸星河閣下，我謹以我個人的名義，和羅圖文明元首的名義，為我之前對閣下的不禮貌行為致歉。
對不起。”
陸星河莊重道：“我接受您的歉意。”
霍希羽道：“現在，所有此事的知情者都已經知道，陸星河閣下您因為我方的不禮貌行為，而終止了此次談判。
這艘空天母艦，也確實是一艘貨船。我在這里的安排，沒有任何其余高層知曉。這里是最能保守秘密的地方，所以，你們人類到底謀畫了什么，可以說了。”
陸星河心中一動。
如此看來，霍希羽元首堅持不道歉一事，似乎也沒有那么簡單。
一開始的時候，他有可能是因為情緒因素。但到了后來，便成了因勢利導，有意利用此事，向外界釋放了談判終止的信號，然后自己又出人預料的出現在了這里。
如此一來，便最大程度的防止了泄密事件的出現。
不過這都已經過去了，無所謂了。
陸星河沉聲說道：“如您所見，我們人類文明此刻遭受著與您的文明同樣的困境。你們無法晉升為六級文明，而我們也因為外界因素，無法晉升為五級文明。
我們文明謀求晉升五級，以及未來的晉升六級，與您的文明此刻謀求晉升六級，我們具備相同的利益訴求，天然具備合作的基礎。”
“晉升六級，和晉升五級，呵……”
霍希羽感嘆了一聲。
他的意思很明確。
這兩件事也能混為一談？兩只螞蟻爭奪一粒面包屑，和兩大公司爭奪數億貨幣的利潤，能是一回事么？
陸星河平靜道：“本質是一樣的。”
霍希羽道：“將我們羅圖文明拖下水，讓我們在訴訟之中遭遇失敗，這件事情是你們策劃的吧？目的是為了讓我認清現實？好手段啊。”
“現實就擺在那里，早清醒，比晚清醒要好。再說……這大概也可以算是一次實力展示。如果我們人類沒有展現出謀劃某些事情的能力，想必元首閣下也不會給我與您面談的機會吧？”
霍希羽沒有隱瞞，而是大方承認：“確實如此。那么，讓我見識一下你們的實力吧。”
陸星河道：“我們首先需要明確一點。留在銀盟體系之內，貴文明不可能有晉升的希望。”
霍希羽低聲道：“以往時候還有些許幻想。如今……我不得不承認，你說的是對的。”
“晉升六級文明的希望，在銀盟之外。”
霍希羽驟然抬頭，兩道凌厲的目光死死盯著陸星河。
“我知道你們人類膽大包天，沒想到你們的膽子竟然這么大。脫離銀盟，呵，脫離銀盟……”
陸星河絲毫不懼，直直與霍希羽對視。
霍希羽壓低了聲音，其中滿是凝重：“如果你們人類的謀劃僅僅只是如此，那就不必說了！銀盟內晉升不了，銀盟外一樣晉升不了！格林諾卡文明經過了上百萬年的時間都沒有晉升！”
“我們人類雖然只是一個四級文明，但也可以對五級文明的晉升方式做出一定的猜測。
如果我們預料沒錯的話……五級文明晉升六級文明的關鍵，應該在于對某些特殊的、發生在自然環境之中的物理過程的觀測吧？
而，這種物理過程在銀河系之中較為少見。如此一來，六級文明們只需要封鎖這些地點，便可以掐死五級文明的晉升通道，是不是？”
霍希羽再次承認：“是。五級文明晉升六級文明的關鍵，在于宏觀黑洞的誕生過程。必須要抵近觀察，唯有如此，才能收集到足夠多的數據。”
“哦，這樣的話，那就只有某幾種類型的超新星爆炸，中子星合并這兩類現象了。
整個宇宙，能被觀測到的超新星爆炸，大概在每天三到四次的樣子。范圍縮小到銀河系，數量就少了許多，大概平均一百年一次。
中子星合并的次數比超新星爆炸少許多，可以忽略不計。
這樣的話，一萬年之內就僅有一百次觀測機會。以締造者文明的實力，提前派遣艦隊駐守這些即將超新星爆炸的恒星，避免被任何五級文明抵近觀察，完全沒有壓力啊。”
霍希羽道：“宏觀黑洞合并為更大的黑洞，這一現象也可以。不過黑洞合并的發生頻率比中子星合并更低，可以忽略。”
“黑洞吞噬其余星體不行？”
“吞噬速率太慢，質量增長太慢，不行。除非是黑洞吞噬中子星，但也有嚴格的限制。”
“我明白了。這樣的話，只要還在銀河系之內，不管是否脫離了銀盟，都沒有晉升的希望啊……怪不得締造者文明們有恃無恐……”
霍希羽哼了一聲：“所以，你們人類有什么謀劃，能為我們帶來晉升的希望？”
陸星河臉上出現了一點笑容：“銀河系之內不行的話，那，銀河系之外呢？”
霍希羽臉上立刻浮現出怒容：“你在說什么胡話？誰不知道締造者文明的觸角無法延伸到河外星系？誰不知道只要能到達河外星系，就能無所顧忌的對黑洞誕生的過程展開觀測？
但，知道有什么用？連締造者文明的觸角都無法延伸到河外星系，區區五級文明，又怎么可能到達河外星系？”
陸星河道：“在你們五級文明看來，六級文明也無法到達河外星系的原因是什么？”
霍希羽再度冷哼道：“當然是距離。
就算是距離銀河系最近的銀河系的衛星星系，大犬座矮星系，從最近點算起，距離銀河系也高達2.5萬光年。”
“以最先進的六級文明飛船所能到達的速度，1000倍光速計算，航行這2.5萬光年，只需要250年時間而已。這似乎不算什么。”
“沒有補給。”
霍希羽再度搖頭：“星際空間太過空曠，而1000倍光速的超光速航行需要太多的能量補充。”
陸星河沉吟：“這樣的話……六級文明為什么不考慮遠程遙控，發射一些無人的機械或者飛船到衛星星系去？毫無疑問，無人飛船的能耗和質量，都比有人飛船低了許多。”
霍希羽道：“仍舊是能量問題。就算是無人飛船，也是需要攜帶能源的。而，能源越多，質量越大，進行超光速航行所需要消耗的能量同樣越大。
這是一個簡單的數學問題，簡單計算便可以知道，除非技術突破，否則，就算攜帶整個宇宙的質量作為能源儲備，前往大犬座矮星系都到不了。”
陸星河沉吟道：“從星流之中收集物質作為能源是否可行？”
所謂星流，是銀河系的衛星星系，受到銀河系引力影響，其星系之中的氣體、塵埃等物質，如同河流一般流淌向銀河系的一種現象。
“不可行。星流物質密度太低，連我們銀河系內空曠地區的星際塵埃的密度都比不上，怎么可能收集到足夠的能源？”
“那……只剩最后一種辦法了。采取常規航行方式是否可行？常規航行可以依靠慣性航行，基本不消耗能源。
譬如，直接發送一艘無人飛船，直接加速到0.9倍光速，令它以常規航行模式飛向大犬座矮星系。無非是飛行個兩萬多年時間而已，你們羅圖文明歷史有十幾萬年，為了一個晉升六級文明的希望，多等上兩萬多年，似乎也值得。”
霍希羽語氣有些不善：“如果你們人類只是異想天開，以自身四級文明的科技層次來臆測高級文明的行為的話，那么這次談判，我看也沒有什么進行下去的必要了。”
陸星河堅持道：“請先告訴我不可行的原因。”
霍希羽冷冷道：“你們應該還不知道，超距通訊的基礎原理，底層物理基礎，是顯物質與暗物質的某種效應。
銀河系的暗物質暈雖然覆蓋了大犬座矮星系，但兩個河系之間高達兩萬多光年的空曠區域，卻只存在極少極少的顯物質。
這種效應的強度太弱，以至于無法支持超距通訊。
換句話說，一旦離開銀河系，無人飛船就會與控制方失去聯系。
在無人控制的情況之下，單純依靠預設程序飛行兩萬多年？六級文明都做不到，更不要說我們五級文明。
況且，就算最終飛行到了，那又如何？單純依靠預設程序在兩萬多光年以外自行展開數據收集？
就算數據收集也完成了，相關信息也根本無法傳送回來。除非再在預設程序的控制之下自行返航。
整個過程持續六萬年以上。依靠預設程序自行運行六萬多年？不可能的。”
陸星河嘆了口氣：“原來如此，果然如此。劉淵元首雖然已經猜到了必定存在某種限制，令五級或者六級文明無法進行任何形式的跨河系航行，但卻并不知道這種限制究竟是什么。
如今我才知曉，原來是這樣。
不過……如果我說，我們人類有某種辦法，可以完成‘發射多艘無人飛船及相關科研設施，通過常規航行方式航行到大犬座矮星系，并在那里完成對于黑洞誕生過程的數據收集，再以常規航行方式飛回來，將這些數據帶回來，以使困守在銀河系的五級文明具備晉升為六級文明的希望’的話……元首您是否感興趣？”
霍希羽陡然震動。良久，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搖了搖頭：“你們人類不可能做到。”
“現在的我們確實做不到。但，晉升為五級文明之后，就有希望做到了。而，我們想要晉升為五級文明，首先必須要脫離銀盟。就像是您的文明想要晉升為六級文明，也必須要先脫離銀盟一樣。”
不等霍希羽說話，陸星河便繼續道：“暫且先不探討我們人類文明做到這一點的可能性。我們暫且假定它是真的好了。那么，如果它是真的，元首您會作何選擇？”
霍希羽冷冷道：“原來你們的真實目的，是希望借助我們文明的力量脫離銀盟。”
“確實如此。”
陸星河坦然承認：“在這過程之中，也幫助你們文明脫離銀盟，并獲取到晉升的希望。
我一開始便說過，這是一場合作，一場謀求共同利益的合作。”
“所以，你們的完整計劃是，借助我們的力量幫助你們脫離銀盟，你們再幫助我們脫離銀盟，等我們雙方都脫離之后，等你們人類文明晉升為五級文明，你們便采取那種常規航行的方式前往大犬座矮星系，等個幾萬年時間，將黑洞誕生的過程的數據帶回來，大家一起晉升為六級文明？”
“是。”
霍希羽冷笑：“脫離銀盟……有那么容易？我們文明甚至無法做到令自己脫離，如何幫助你們脫離？”
“暫且不說我們，只說您的文明。”
陸星河提出了一個問題：“據我所知，銀河系廣袤無垠，有太多地方是締造者文明們覆蓋不到的。
要脫離銀盟也很簡單，直接乘坐飛船離開即可，銀盟還能監視你們的每一艘飛船航向不成？”
“文明遷徙，哪兒有這么簡單。”
霍希羽冷冷道：“上萬億人口，需要多少艘飛船，多少補給？
以冬眠計算，一艘大型空天母艦，最多可以容納一億人左右，這便是一萬艘大型空天母艦。
為了運送補給，我們文明需要開啟大規模的物資儲備計劃，進行最少百年以上的大規模生產。
為了確保到達目的地后不至于因為缺少能源而文明滅亡，我們還需要提前在目的地建造大量基地，進行整個星系級別的環境改造。
這又牽扯到巨量的人力物力運輸。
整個遷徙計劃，工程量如此浩大，怎么可能保密？恐怕一開始就被締造者文明察覺了。”
他此刻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因為他感覺，面前這名人類總是在說一些十分荒謬的方案，提一些十分沒有技術含量的問題。
卻見陸星河臉上再度泛起了微笑：“如果我說，我們人類有能力做到令你們輕裝上陣，無需進行任何前期準備，只運送人口即可呢？”(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