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畫又凝神仔細看了看。
龍棺中的皇子,面容與瑜兒還是有區別的,雖然同樣稚嫩,但帶著一絲與生俱來的威嚴,與瑜兒的溫順可愛不同。
但二者的眉眼,看著卻十分相似。
為什么?
為什么會跟瑜兒有點像?
墨畫微微皺眉。
“瑜兒是大荒一族的皇子?”
“還是說,他有大荒皇族的血脈?”
“可是不對啊……”墨畫心中不解,“瑜兒明明是上官家和聞人家的孩子,怎么會跟大荒扯上關系?”
另一邊,見到這龍棺中的皇子,申屠傲的情緒,突然微微顫抖起來。
“燁兒……”
申屠傲低聲呢喃道。
久遠的記憶,宛如陳年的苦酒,一點一滴,漸漸回溯在心頭。
大荒皇族遭逢的厄運,骨肉的分離。
這些年來,他親族零落,四處漂泊,甚至不惜舍棄皇族的尊嚴,淪為魔修,與那叛徒虛與委蛇,活得不人不鬼,其間各種辛酸苦楚,絕望無助,使他的心神震蕩,心緒澎湃。
如今,他總算看到了,自己至親的人,看到了自己的弟弟。
盡管,他這個唯一的弟弟已經死了。
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躺在這與世隔絕的龍棺中。
申屠傲顫抖著雙手,想去觸碰龍棺中,那個被他喚作“燁兒”的皇子。
可突然一道血色劍光破空,砍在了他的手臂上。
劍光威力不俗,但申屠傲有龍紋護體,因此并未傷到他,甚至連皮都沒砍破。
但這突然的變故,還是令申屠傲神色一滯。
他轉過頭來,看向舉著劍的玄公子,神情冰冷道:“你什么意思?”
玄公子被申屠傲宛如蛟龍一般的眼神看著,心底微微發涼,但目光一閃,便消去了心中的這股懼意,輕笑道:
“我想向三皇子,討一個東西。”
“什么?”申屠傲聲音低沉,不怒而威。
玄公子目露精光,“我想要……燁皇子的遺體。”
此言一出,墨畫一怔。
申屠傲更是兩眼一紅,怒意迸發,整個人散發出極凜冽的殺意。
玄公子為他氣勢所攝,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隨后反應過來,又心中微惱,催動了一身魔氣,匯于雙眸,與申屠傲對峙起來。
盡管修為占據下風,但憑借著“道心種魔”的玄妙,玄公子還是抵抗住了申屠傲的威嚴,漠然開口道:
“傲皇子,你不想復興大荒了么?你不想重振皇族?”
這句話,似乎點醒了申屠傲。
為了大荒皇族的大業,已經犧牲了太多太多了,因此有些屈辱,他還是要忍受。
否則單憑覬覦燁兒這一點,他已經出手,將這玄公子宰了。
申屠傲緩緩收斂起殺意,“大荒龍脈的皇族傳承,我可以傳一部分給你。”
“這是魔門想要的東西,卻不是我想要的。”玄公子道。
“你想要什么?”
“我說過了,我要燁皇子的遺體。”
申屠傲目光冰冷。
玄公子微微笑了笑,而后道:“魔門是魔門,我是我,我為魔門冒了險,自然也有一點,自己的小訴求。”
“我再給你一個機會,你好好考慮下。”申屠傲淡淡道。
玄公子搖了搖頭,“燁皇子的遺體,我勢在必得。”
申屠傲周身龍紋顯現,血氣翻涌,漠然地看著玄公子,冰冷的目光中,透著幾分譏諷:
“你憑什么認為,你配這么與我說話?有什么資格,向我提這種無禮的要求?憑你那三腳貓的‘道心種魔’?”
“你可知,我反掌之間,就能捏死你?”申屠傲周身龍紋明滅,殺意凜然。
墨畫心中也很疑惑。
這個玄公子,看著也不像是個傻子,為什么敢獅子大開口,跟申屠傲這個金丹后期,身負邪龍之力的魔宗統領,大荒皇子,提這種過分的要求?
他憑什么?
他能對申屠傲道心種魔?
不可能吧……自己都沒這個實力。
那就是,憑借被他道心種魔的灰二爺,石頭,還有自己這個小小筑基?
讓我們來打申屠傲?
這也不可能……
就是十個灰二爺加上自己,也不可能是申屠傲的對手。
墨畫是陣師,他親眼見過,也比誰都清楚,申屠傲那身四象邪龍陣的厲害。
這個玄公子,到底憑什么?
就在墨畫疑惑之際,玄公子輕輕一笑,看向一旁一直沉默寡言的熊羆長老,聲音帶著一絲蠱惑,問道:
“你想做‘熊’,還是做‘龍’?”
熊羆長老一怔,申屠傲目光一凝。
玄公子看向申屠傲,對熊羆長老道:“只要殺了他,那一身龍紋,就全是你的。”
熊羆長老沉默不語。
玄公子對他笑道:“你可不是大荒一族的人,甚至你都不是大荒的人。”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妖修,修的功法,養的妖紋,本就是為他人做嫁衣,是為了養出一副,真正能“化龍”的陣法。”
“你這個長老,也不過是個耗材。”
“你就甘愿,做一輩子的狗熊,對別人唯命是從?不想自己,也當一回真龍?”
“這可是你此生,唯一的一次機會了。二長老死了,申屠傲也血氣虧損,孤身一人。這次不拼一下,這輩子,你都不可能再有機會得到大荒龍紋。”
熊羆長老目光顫動,內心天人交戰,片刻后他一咬牙,站到了玄公子身前。
申屠傲并不見怒,而是譏笑道:“化龍?什么貨色,也配化龍?好,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們。”
申屠傲身形一閃,拉出一道龍影,只一個呼吸間,就到了玄公子面前。
邪龍咆哮間,一雙大手,挾萬鈞之力,猛然拍下。
玄公子臉色一變,當即身形一轉,整個人像是皮筋般,被扭成了一個非人的怪異的姿勢,卸了邪龍威壓,從申屠傲的巴掌下,逃遁了出去。
申屠傲一掌落空,反手又是一掌。
但這一掌,拍到半空,卻被一個粗壯如熊羆般的妖掌截住了。
金丹勁力震蕩,氣息肆虐,一陣猛烈的波動,向外傳去。
勁力絞殺,腥風獵獵,在場的幾個金丹還好說,但筑基境的墨畫,就承受不住了。
他也剛好借此機會,假裝站立不穩,被狂風吹飛,自己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就躲到了大殿的角落里了。
這種金丹境的廝殺,也沒人在乎,他這個筑基境的“小傀儡”。
就這樣,玄公子通過道心種魔,號令灰二爺和石頭,與金丹后期的熊羆長老一同,與申屠傲廝殺了起來。
申屠傲一路以來,頻繁動用血脈之力,開啟大荒傳承,損耗了不少血氣,實力有不少折扣。
玄公子幾人以眾敵寡。
可盡管如此,他們仍舊不是申屠傲的對手。
申屠傲赤手空拳,拳掌之間,邪龍之力流轉,青紅色陣紋閃爍,憑借四象青龍邪陣的加持,將那同樣是金丹后期,修為強大,肉身若鋼鐵的熊羆妖修長老,轟得節節后退。
更別說玄公子了。
他只能在遠處周旋,憑借血色劍光,進行牽制,或用道心種魔,進行些微的干擾,根本不敢靠近半步。
墨畫像木頭人一樣,躺在遠處看戲,心里艷羨不已。
“這就是四象青龍陣……”
陣法融于肉身,一拳一條龍影,攻防一體,又威風又強大,不僅肉身有龍鱗護持,攻伐之間,龍力也所向披靡。
自己若學了,不知道是不是也能這么厲害。
當然,他肉身根基太淺了,肯定學不太好。
但哪怕有這申屠傲一半強,不,甚至十分之一強,感覺也就足夠了。
這樣他以后用逝水步的時候,就不必光顧著躲了,冷不丁還給人來上一拳。
帶龍影的拳頭,威力強不強另說,但肯定很唬人。
“四象青龍陣……”
墨畫越看越是眼饞。
而另一邊,申屠傲占據著絕對的上風,灰二爺和石頭,已經被打斷四肢,丟在了一旁。
熊羆妖修,還有玄公子更是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果然,還是小看他了,大荒皇族的傳承,果然名不虛傳……”玄公子暗暗咬牙道,而后他看向一旁的熊羆妖修,道:
“熊長老,事到如今,不必再藏拙了。”
熊羆長老目光一沉。
申屠傲怔了下,也明白了過來,當即一拳向這熊羆長老轟去。
這一拳猝不及防,威力比以往都更強。
熊羆長老眼看接不住,當即一咬牙,原本強健魁梧的身子,竟突然一滑,宛若一只粗壯的蟒蛇,絞著申屠傲,同時一口咬在了他的后頸上,咬得鮮血淋淋。
申屠傲受了傷,目光不變,又是一拳轟出。
這一拳切切實實,轟中了熊羆長老,一陣骨骼粉碎的聲音響起,皮肉寸寸裂開。
熊羆長老吐出一口鮮血,當即重新化為熊羆,退到一旁。
但他的手臂,卻垂了下來。
尤其是上面的皮膚,被邪龍的勁力,絞殺得血肉模糊。
可下一刻,妖力流轉,骨骼在復生,他的皮膚,也在一點點恢復,曾經損傷的皮膚,一點點蛻了下來,露出了下面全新的妖紋。
這是一副詭異的蛇紋。
墨畫在萬妖谷混過,折騰過這些四象妖紋,此時看著暗暗心驚。
這個熊羆妖修身上,竟與眾不同地,紋了兩副妖紋。一副是熊妖紋,另一副是蛇妖紋。
墨畫眼眸微閃。
只看了一眼,他就明白了這副蛇紋的來源。
這副蛇紋,是萬妖谷三個金丹妖修中,那個蛇妖長老身上的妖紋。
在圍剿魔宗之時,蛇妖長老死了,他身上的妖紋,似乎也被剝了。
而現在這副蛇紋,就融合在這熊羆妖修身上。
要么是他趁蛇長老死的時候,偷偷剝掉的皮。
要么就是,他事先暗算了那位蛇長老,剝了他的皮,才致使蛇長老在道廷司的圍剿中,重傷身死。
墨畫暗中咋舌。
果然,修界險惡,這些魔修心眼也一個比一個多。
即便他知道這些魔修的一些底細,但也沒想到,這看似憨厚的熊長老,竟然心機如此深沉。
他顯然早就起了覬覦的心思,早就想從這魔宗統領身上,將青龍紋扒了下來。
甚至為此,還做了充足的準備。
“又是一個,跟我搶東西的……”
墨畫心念微動。
而另一邊,申屠傲卻停了下來,看著熊羆長老身上的蛇紋,也微微皺起了眉頭。
“蛟蛇欲化龍……”
既然暴露了,熊羆長老也就不隱藏了。
他將氣息,完全暴露了出來,在兩副四象妖陣的加持下,熊羆和蟒蛇的妖力,混雜在了一起,雖然有些不倫不類,但一時竟也十分暴虐,氣息強大。
申屠傲的神色,第一次有了些凝重。
玄公子見狀,緩緩松了口氣,便道:
“三皇子,我說了,只要把燁皇子的肉身交給我,我不會毀諾,我這一脈魔門,還是會助您一統大荒。”
“與道廷為敵,復興大荒皇族,這件事有多難,我想您比我還清楚。”
“您也絕非,食古不化,不知變通之人。”
申屠傲默然片刻,冷聲問道:“為什么……一定要燁兒的遺體?”
玄公子看向龍棺中的那具皇子,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貪婪,沉思片刻后,他緩緩道:“明人不說暗話,我也不瞞您……”
“我要燁皇子的軀體,是為了修……玄魔胎!”
玄魔胎?
角落里的墨畫,聞言一怔。
他總覺得,這三個字十分熟悉,自己似乎很早之前,在什么地方聽到過。
過往的記憶,宛如潮水一般,一點點回溯……
墨畫瞳孔猛然一縮。
玄魔胎……玄散人?!
“玄散人……”
墨畫目光微顫,他還記得,當年正魔兩道,將師父圍困在了離山城的五行宗。
一眾魔修,趁機舉辦了萬魔會。
而在萬魔會中,師伯他以詭道封天陣,封住萬魔殿,而后以道心種魔,將一眾魔修,屠了個干干凈凈。
這群魔修中,甚至還有三個羽化。
當時師伯他是金丹的魔種,按理來說,隔著一個大境界,不可能侵蝕羽化的道心——
這是那個,叫“毒尊者”的羽化魔頭,親口說的。
但問題就出在了“玄散人”身上。
墨畫記得很清楚,當時毒尊者破口大罵:
“……玄散人,你個貪生怕死的畜生,竟用玄魔胎,代替真身前來?”
玄魔胎變,無上魔功。
一體兩胎,真假難辨。
封鎖師父的因果,奪取歸墟天葬之秘,這本是天大的事,玄散人似乎是預感到,此行兇險,所以才派遣玄魔胎,代替真身前去。
可玄魔胎,雖一體兩命,但本身的道心,是分割的。
只有羽化境的修為,卻無完整的羽化境的道心。
這也就給了師伯可乘之機。
在封閉的魔殿中,一個羽化境的玄魔胎,被師伯道心種魔了,另外兩個羽化魔頭,幾乎也是必死無疑。
“以道心種魔,屠戮萬魔,誅殺羽化……”
墨畫當年,是親眼見證者。
而當年那些圍困封堵他師父的魔修,基本也都死在了師伯手里。
唯獨玄散人,他死的只是一具玄魔胎。
墨畫轉頭看向了玄公子。
怪不得,他之前卜算時,覺得這玄公子很熟悉,甚至彼此之間,有比較深的淵源。
原來如此,這份因果,還要追溯到,坑害他師父的“玄散人”身上……
玄公子,玄散人,玄魔宗……
“這可真是……好大的一份淵源。”
墨畫目光冰冷。
正與申屠傲對峙的玄公子,神情微變,心底莫名其妙有一陣心悸,自己似乎是被什么可怕的兇獸給惦記上了。
而此時,千山萬水。
陰暗冰冷,魔修遍地,龍潭虎穴般的玄魔宗中。
一位正在閉關的,鶴發童顏的老者,猛然睜開了雙眼,心頭忍不住一陣顫動。
有什么因果……被觸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