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先生神色敬畏道:
“此陣蘊含真正的天道法則,陣法之下,眾生平等,只要觸犯此陣法的禁忌,無論身份貴賤,修為高低,皆會被一視同仁地抹殺。”
“故而此陣又名:‘天道大陣’!”
“天道大陣……”
墨畫喃喃道,將這個名字深深印在腦海,同時又心生期待。
他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畫出這般通天徹地的陣法。
墨畫不禁問道:“那先生,這陣法是誰畫的呢,是仙人么?”
莊先生搖頭道:“道廷創立之初,便有此陣法,無人知道這陣法的來歷,無人知道,這陣法是出自誰人之手。畫陣之人,即便不是仙人,至少也是踏入仙道的修士大能。”
“所以人們將此陣法,又稱為先天大陣,意味著先天地而生。”
“道廷便是依據此天道大陣,劃定州界品階,某州界的大陣,限定什么境界,便會被定為幾品。”
莊先生嘆道:“只是知道‘天道大陣’的修士寥寥無幾。”
“甚至很多陣師,都不相信,這蒼天其實就是一道大陣。”
墨畫不由問道:“是因為沒有傳承,所以不知道么?”
莊先生搖頭,“即便有傳承記載,他們也不相信。”
墨畫微怔,“為什么?”
莊先生以手指天,問墨畫:“你能從這天上,看到什么?”
墨畫仰起小腦袋,望天望了半天,看得脖子都酸了,這才遲疑道:
“有云……”
“此外呢?”
墨畫搖頭,“沒有了。”
莊先生頷首道:
“是啊,沒有了……既沒有陣紋,也沒有陣樞,連陣媒是什么都不知道,更沒有陣眼,怎么能說是陣法呢?”
“先生,您也看不到么?”
莊先生看著墨畫,溫和笑道:“我和你一樣,也什么都看不到……”
“不光是我,這修界比我修為深厚,陣法造詣高深的修士,也什么都看不到。”
“既然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沒有,又怎能說是陣法呢?”
“可修道典籍不是有記載么?”墨畫問道。
“世間記載都是可能有謬誤的,修道典籍,也不能盡信。”莊先生解釋道。
“這樣啊……”
墨畫點了點頭,又抬頭看了看天,只覺蒼天無限,云跡縹緲,似乎蘊含了無邊無際,又生生不息的奧妙。
墨畫若有所悟,神情篤定道:
“先生,這一定是陣法!”
莊先生微微一笑,“為什么?”
墨畫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覺它就是。”
莊先生微怔,隨即摸了摸墨畫的頭,輕聲道:
“陣師的直覺,是對天道的體悟,有時也是很重要的,希望你將來有一天,真的能從這天上看出陣法來……”
墨畫受到了莊先生的期許,認真地點了點頭。
隨即他又疑惑道:
“先生,如果這天上真的有天道大陣,這個大陣的目的是什么呢,或者說,這種天道法則,有什么意義呢?”
莊先生目光微凝,沉聲說了四個字:
“天道制衡。”
墨畫似有所悟,但一時之間,還是沒想通透。
莊先生抬起頭,看著蒼寥的天空,緩緩道:
“我和你一樣,也是認為,天道大陣是存在的,只是我們這些修士神識不夠,陣法造詣淺薄,看不出而已。”
“假設天道大陣真的存在……”
莊先生看向墨畫,接著道:
“那么如果州界不定品階,不限修為,沒有天道大陣制衡,這個修道界,會是什么樣的?”
墨畫想了一會,斟酌道:“會很亂么?”
“因何而亂?”莊先生又問。
“因修士力量不受限制?”
莊先生點頭道:
“永遠不要高估人性,人是一種會為了利益,為了仇怨,甚至單純為了取樂而殺戮的種族。”
“若無修為限制,高階修士必會大肆屠戮低階修士。”
“人的道心,從來都是不堅韌的,是浮躁、動搖、放縱的,便似波瀾之上的浮萍,隨流起伏,難有定所。再正直不阿的人,也會有生出惡念的時候。”
“一百個高階修士中,哪怕只有一人心生惡念,對低階修士來說,都是一場浩劫。”
“沒有天道制衡,高階修士屠殺低階修士輕而易舉。”
“煉氣修士就有可能面對金丹,羽化乃至洞虛修士的屠戮,這種情況下,他們將毫無反抗之力。”
“金丹屠一城,羽化屠一界,洞虛屠一州的事,可能時有發生。”
“一些魔道巨頭行事,也會更加肆無忌憚,可能為了祭煉法寶,煉化一州界的全部生靈……”
莊先生嘆了口氣,繼續道:“修界的強盛,在于高階修士,修界的長遠,卻在于底層修士。”
“一旦底層的低階修士被屠戮一空,修士青黃不接,修界必然衰敗。”
“長此以往,整個修界,就會因殺戮而毀于一旦。”
“而有了天道大陣的制衡,高階修士不敢肆意妄為,低階修士才有生存的余地,修士得以繁衍,修界也才能生生不息……”
墨畫點了點頭,漸漸明白了天道制衡的意義。
譬如通仙城,是二品州界,若有筑基作亂,同樣會有筑基應對,再不濟,煉氣期同仇敵愾,也能與之抗衡。
可如果沒有天道制衡,受高階修士侵犯,他們無論如何,都是抵擋不了的。
墨畫隨后又問道:
“只是這樣一來,若有道孽滋生,同州界內,修士是不是也沒有抵抗之力?”
因為道孽血氣太強大了,而且可以殺人補血,幾乎也是“生生不息”。
“是。”莊先生頷首道:“凡事皆有利弊,有了天道大陣,制衡了高階修士,但也會使得道孽無敵于一界;”
“可沒有天道大陣,雖然有辦法鎮殺道孽,但又容易放任高階修士,造下無邊殺孽……”
“兩害相權取其輕,道孽為禍,最多毀一個州界,修士濫殺,卻會毀了整個修界。”
莊先生喟嘆一聲,意味深長道:
“畢竟這世上,殺人最多的,永遠是人,而非妖獸。”
殺人最多的,永遠是人,而非妖獸……
墨畫聞言,心中復雜莫名。
墨畫沉思許久,又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那有對付封豨的辦法么?”
他在通仙城長大,實在不忍看著通仙城的修士遷往蠻荒,顛沛流離。
也不忍通仙城因封豨為禍,毀于一旦。
莊先生看著墨畫,目光中有些欣慰,“你已經有主意了吧。”
“嗯。”墨畫點了點頭,“我想來想去,唯一能對付封豨的辦法,就是大陣了……”
他從張瀾處得知的典籍記載中,有家族或宗門,依仗護派大陣,鎮殺過大妖。
墨畫抬頭,有些希冀地看向莊先生,“先生,我能學大陣么?”
莊先生神情有一瞬的感慨。
他想到會有這么一天,但沒想到,這一天真的會來……
煉氣一品的墨畫,想向他學大陣。
這本沒有什么。
大陣是陣師的終極訴求,這世間的陣師,全都想學大陣。
哪怕不做大陣的主陣師,只是從旁參與,添幾筆陣紋,也已經算是莫大的榮耀了。
可墨畫不同的是,他是真的有學大陣的資格。
他的神識強度,他的神識操控,他的陣法閱歷,他的陣法熟練度,在一品陣師中,已然是翹楚中的翹楚。
只是大陣,并沒有那么簡單……
莊先生嘆了口氣,“你要考慮清楚。”
“考慮清楚了!”墨畫點頭。
“你還不清楚。”莊先生搖頭,神色一凜,緩緩道:
“大陣是最復雜,最難,也是構建工程最大的一類陣法,并不是你想學就能學會的,也不是你一個人想建,就能建出來的。”
“構建大陣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大陣的陣媒,需要煉器師煉制,需要匠師建筑,大陣的陣樞,你學后可以自己畫,可大陣之內,成千上萬的單陣,靠你一個人是畫不完的,必須有其他陣師幫你。”
“此外還有物力,構建陣媒的材料,畫陣法的靈墨,催動陣法的靈石,都是極龐大的數目。”
“更何況,大陣的陣樞是極難的,神識消耗極高,想學會也根本沒有那么容易。”
“最關鍵的是……”莊先生神色凝重,看著墨畫,緩緩道:
“就算傾盡全力建成大陣,萬一還是抵擋不住封豨呢?”
“付出了這么多物力和人力,耗盡靈石,還是鎮殺不了封豨,通仙城的修士該怎么辦呢?這種情況下,再想遷城,也是不大可能了,他們靠什么活下去呢?”
“這些事情,你都考慮過了么?”
莊先生每說一句,墨畫的心便涼一截,最后不由神色失望,低垂著小腦袋。
莊先生又輕輕摸了下墨畫的頭,柔聲道:
“這些事你想清楚,再決定要不要學大陣,要不要建大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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