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問長生  第六百八十七章 神道

類別: 仙俠 | 古典仙俠   作者:觀虛  書名:陣問長生  更新時間:2024-04-07
 
老于頭沉默片刻,這才緩緩道:

“這個方法,叫‘河祭化災之法’,是一個路過的漁修告訴我的……”

“那日我在河中捕魚,船不知為何突然沉了——大抵是撞到了河底的礁石,或是碰到了某類水妖的尖角吧……”

“在河中沉船,因此送了性命的漁修,我這輩子不知聽過多少。”

“當時我心中一慌,便拼命往岸邊游,可剛游到一半,就被水妖盯上了……”

“就在我以為,我就要命喪煙水河的時候,一個路過的漁修,擊傷了那水妖,硬生生拖著我,游到了岸邊……”

“我這才保住了一條性命……”

老于頭嘆了口氣,至今還心有余悸。

墨畫目光一凝,問道:“那個路過的漁修,是什么模樣?”

老于頭想了想,“是個慣常下水的,水性極好,皮膚通白,像河里的白魚一樣,眉毛很淡,模樣怪怪的,但看久了,也覺得他慈眉善目……”

墨畫目光微沉。

過江龍……

“然后呢?”

“然后……”老于頭沉吟道,“我對他感激不已,說要報答他,他卻擺擺手,說什么……哦,都是水里謀生計的,落難了就該互相幫助,舉手之勞罷了,不必客氣。”

“好人啊……”老于頭嘆了句,而后道:

“我便請他喝酒,雖是劣酒,他倒也不嫌棄。”

“酒過三巡,說得投機了,便聊了些漁修的苦處,他說他無父無母,無兒無女,孤苦一人。”

“我說我剛好相反,我一大家子人,但都注定了,過一輩苦日子,沒什么奔頭。”

“我兩個孫兒,靈根倒是不錯,但根本沒靈石供他們修行。”

“是我這個做祖父的沒用,拖累了他們的前程。”

老于頭說到這里,神色自慚,而后搖了搖頭,繼續道:

“那漁修聞言,欲言又止,本想開口,但忍了忍還是沒說,只自顧自喝酒。”

“但他這番猶豫,被我看出來了,我便跟他說,有什么話直說便是,不必有顧慮。”

“他只顧搖頭,我追問再三,他才嘆了口氣,跟我說了這個‘河祭化災’的法子。”

“他說這個祭祀之法,也只是他從一些老修士嘴里聽過,有沒有用,他也不知道。”

“那漁修說,這世間有一種血魚,需身心虔誠,以血養之,待其口齒裂開,魚鰭化作類人的手腳,便丟進井里,供奉河神,若得河神庇佑,可以心想事成……”

“我覺得蹊蹺,想不明白,為什么要身心虔誠,要用血養,既是供奉河神,為何不丟河里,要丟井里……”

墨畫好奇,“那漁修怎么說?”

老于頭皺眉道:“那漁修說他也不知道,這個古法子傳下來,就是這樣的,一點都不能改。”

“他說既是祭祀河神,那這就是河神的講究,我們人類修士哪里知道……”

“我有些猶豫。”

“他便問我要不要用?他還說,也不是所有人,用了這個法子,都能得到河神的庇佑,不過姑且試試罷了……”

“若是我真想用這個法子祭‘河神’,那他看在交情上,可以為我弄來‘血魚’,靈石就不用給了,請他喝酒就成。”

“靈石寶貴,但這種酒,反倒不值錢。”

“我心想,試試便試試,就算不成,也不過賠點酒錢,算不了什么。”

“更何況,這位老兄可是救了我的命,也犯不著再來害我。”

“他跟我說這么多,也是一片熱心,為了我好……”

墨畫聽著眉頭直皺。

老于頭不知內情,只自顧自嘆了口氣,看向墨畫,“小公子,之后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

老于頭有些感慨:

“我照做了,我得到了河神的庇護,我抓了一尾三色鯉,賣了八千靈石,我那兩個小孫兒,也有了前程……”

老于頭說到這里,忽而神色驚恐:

“但是這種事,千萬不能泄露,否則會引來河神的怪罪,一切的福報都沒了。”

老于頭目光哀求地看著墨畫:

“小公子,算老頭子我求您了,您行行好,就當什么都沒看見吧。”

墨畫神色復雜,心思微動,點頭答應道:

“好,我不說出去。”

他沒想著勸老于頭,也沒試圖向他說明,所謂的河祭,都是假的,他祭拜的河神,也根本不是河神,而很可能是尊邪神。

但這世間,愚信之人是勸不了的,說了也是白說,他不可能聽的。

墨畫不浪費這個功夫,他只道:

“這件事,我不告訴別人,但你的魚不能再養了,也不能再在井水里祭神了……”

老于頭面色糾結。

墨畫就用了一個,便于他理解的理由道:

“貪心是會惹得河神責罰的。”

“你得河神的賜福,已經夠多了,若是繼續獻祭,求取無度,反而會觸怒河神,招致災難……”

老于頭一聽,果然神色驚恐,連連點頭道:

“對,對,小公子說得對!”

“不能太貪心,已經夠了,我運氣已經足夠好了,若是再貪心下去,怕是會出事。”

墨畫點頭。

老于頭長舒了一口氣,誠懇對墨畫行禮道:

“多謝小公子提點。”

墨畫微微頷首,“好了,那我走了,你就當我沒來過。”

說完墨畫干凈利落,轉身就離開了。

老于頭神情有些恍惚,他這才開始思考,這位小公子為什么這么晚出現在小漁村?

他到這里,究竟是做什么來的?

老于頭想不明白,但他轉念一思索,覺得這大概也是河神的旨意。

河神讓這位小公子,趕走了王家修士,還買下了自己的魚,實現了自己的心愿,讓自己的兩個小孫子,有機會拜入宗門。

如今應該也是河神,讓這小公子來點醒自己。

做人不能太貪心。

老于頭深深點頭,回頭看了眼水井,便背上自己的魚缸,轉身離開了。

老于頭走后,水井周圍一片空寂,沒了旁人。

過了片刻,一道小小的人影又微微凝結,身影顯現,正是墨畫。

他把老于頭哄走了,又隱身悄悄回來,來到了水井前。

這口水井,墨畫白天看到過,但并沒有留意,沒想到蹊蹺就出現在這口井里。

墨畫趴在井口,往井里瞄了一眼。

井里黑洞洞一片。

墨畫放開神識,往水井深處探去,不一會兒,便察覺到里面有水,水里若隱若現,有幾條血魚。

再往深處,就混混沌沌一片,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邪神就藏在這井水里?”

“怎么藏的呢?”

“寄宿血肉?構建祭壇?還是井水里沉著邪神的布道神像?”

“但是這也不對啊……”

墨畫皺眉,“若邪神就寄宿在井底,那全村的漁修,肯定早就被邪神污染了,哪里還需要騙老于頭養魚,來散播‘瘟疫’一般的邪念……”

“而且,如果邪神就在井底,自己肯定早就發現了。”

墨畫眼眸之中,黑白兩色一閃,詭算和衍算并用,向井中看去。

井中的確有血霧浮現,但卻很淡。

比起那日,自己尾隨過江龍,進入小漁村時,以天機衍算所窺見的猩紅血霧還要淡。

這是不可能的……

而且以墨畫對邪念類存在秉性的了解,假如邪神,或是邪神的某具神骸,真的就寄宿在井底的話,它現在肯定已經迫不及待地鉆出來,桀桀狂笑著要吃掉自己了。

“邪神……到底藏在哪里?”

“這口井里,到底又藏著什么秘密?”

墨畫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沒有頭緒,不由嘆了口氣。

神識……好餓啊……

沒東西“吃”……

墨畫又探頭看了看水井,像是個嘴饞了,想喝“魚湯”的孩子,忍不住想道:

“要不……跳進井里看看?”

這個念頭剛浮起,就被墨畫按捺了下去。

自己神識是強,但肉身可是很弱的。

孤身跳到井里,若是碰到邪祟,哪怕是碰到邪神,自己也能應付幾下,但若碰到兇悍的水妖,可能一個不注意,小命就沒有了。

不值得冒這個險。

但墨畫又很想知道,井底到底有什么。

他蹙著眉頭,想來想去,忽而眼睛一亮,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小玩具”。

墨畫立馬翻開儲物袋,從里面取出一只“小老虎”。

這是一只傀儡,是傀老曾經特意為他雕刻的,里面還被墨畫畫上了靈樞陣,可以由他神識操控,自由行動。

小老虎虎頭虎腦的。

墨畫看著,還有一些懷念。

自從進入乾學州界,他就很久沒用過這些“小老虎”了,此時要去井底探路,剛好可以試著用一下。

不過小老虎是木頭的,會浮在水上。

墨畫想了想,拿了幾個鐵塊,綁在了小老虎身上,而后便將它丟進了井里。

“撲通”一聲。

小老虎落水了,而后被鐵塊壓著,緩緩向井底沉去。

井底昏沉,神識感知不清。

小老虎也不會“游泳”。

墨畫只能盡力以神識,牽引著小老虎,劃拉著爪子,在井底緩緩挪動。

他也不需要,小老虎偵查得有多仔細,只要確定井底,有沒有危險就行。

小老虎劃拉半天,挪動了一點距離,忽而身子一顫,似乎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

墨畫心中一凜。

而后井里傳來沉悶的,但激烈的,“劃拉劃拉”的水聲。

似乎有一群魚,在激憤地游來游去。

不到片刻,墨畫就覺得小老虎被什么東西吞掉了,而后氣息徹底消失了。

墨畫一怔,而后心生慶幸。

“還好沒貿然下去……”

但自己的小老虎……丟了一個……

墨畫多多少少有些傷感。

“井底究竟是什么東西,吞掉了自己的小老虎?”

墨畫皺眉,忽而想起了,自己做夢那晚,識海中那個由邪神意念化作的,尖牙利嘴,雙目兇戾,魚鰭化腳,直立而行的血色魚妖。

墨畫心里隱隱有了猜測。

這些血魚,丟在井里,恐怕是用來養“蠱”的。

它們吸收人血和愿力,在井水中互相吞噬,最終會進化成一只大號的,盤踞在深井之中的血色魚妖。

這只魚妖,就是邪神污染的“媒介”。

此時它還不強大。

但一旦喂養得多了,等它不停吞噬,不停壯大后,整個井都會化作污染源,通過井水,污染周遭。

而整個漁村,也都會成為邪神蔓延的“溫床”。

墨畫心中有些沉重,同時仍舊很困惑。

若是如此的話,那這口井,只是邪神布道的“媒介”,而非邪神的本源。

這些魚,不可能是邪神。

邪神的本體,究竟在哪?

墨畫設身處地地想了一下。

假如自己是個“小邪神”,又或者是為了邪神,虔心布道的“神仆”,必然不會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

這也就意味著,不會把布道的媒介,和邪神的根底,放置在同一個井里。

邪神的本體,要隱蔽,而且不為人知,不容冒犯和褻瀆。

布道的媒介,同樣要隱蔽,但是要廣為傳播,如同井水一般,污染信徒。

兩者要有關聯,但又不能完全隔絕。

“這么說的話,這個井很有問題……”

邪神的秘密,很可能就藏在井里,因為除了這口井以外,方圓十里,再沒有其他邪神出沒的蹤跡了。

“但秘密到底是什么,又藏在哪,是怎么藏的?”

墨畫撓了撓頭,有些費解。

井底危險,自己去不了,但是井外面……

墨畫又圍著井口繞了一圈,還是沒有發現其他蛛絲馬跡。

一點線索都不給。

墨畫心中嘆道:“邪神布道之事,真的是詭譎難測……”

但他不甘心,將水井附近,又翻找了個遍。

可直到東方發白,將近破曉,還是一無所獲。

墨畫嘆了口氣,只能暫時放棄。

他又隱身,悄悄離開了水井,而后徑直來到村口那棵熟悉的大樹上,爬上枝頭,繼續耐心觀察。

“我就不信了,抓不住你的小尾巴……”

墨畫盤腿坐著,有些生氣。

朝陽升起,小漁村一如往常。

墨畫就這樣盯啊盯啊,又從早上,盯到了中午,而后眼睜睜看著小漁村內,家家炊煙升起,喝著魚湯。

墨畫心情有些復雜。

這些魚湯……喝不得啊……

喝得越多,被邪神污染得越重。

但他現在也沒辦法,沒辦法提醒,更不能打草驚蛇,只能先設法查出邪神的根底,看能不能從根源上,找到解決的辦法……

墨畫嘆了口氣。

正喟嘆之際,墨畫眼角一瞥,忽然一愣。

他發現了一個熟人……

滿臉絡腮胡,肌肉虬結,膚色暗沉,看上去像是個精通水性的大漢……

正是換了馬甲的過江龍!

墨畫眼睛大亮。

總算讓自己逮住了!

在小漁村消失了數日的過江龍,終于又重新出現了。

此時正是午時,過江龍背著魚簍,作漁修的打扮,旁若無人地走在小漁村里,也并沒有人懷疑他。

過江龍在村里,漫無目的地饒了一圈,似乎是在查看漁修們的狀況,又似乎是在物色著什么。

尤其是路過老于頭家時,目光更顯深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之后他便背著魚簍,離開了小漁村。

墨畫連忙跟上,就發現過江龍離開漁村后,走到煙水河邊,直接一個猛子,扎進了河里。

之后他就像一條大黑魚,在水底肆意游動。

墨畫神識強,而且研究了白浪訣,熟悉了白浪身法,和驅水避妖之法,神識更與煙水河,有了些微的感應。

過江龍看似沉在水底,但一直都處在墨畫的眼皮子底下。

他的任何舉動,都被墨畫看得一清二楚。

而過江龍,顯然還毫不知情。

墨畫就這樣,一直盯著,過江龍也一直游著,眼看天色漸黑,墨畫心中有些著急了。

旬休兩天,這已經是第二天了。

到了晚上,他就必須得回宗門上課了。

可都跟到這了,萬一錯過,斷了線索,以后未必有這樣的機會了。

而且邪神之事,宜早不宜遲。

墨畫咬咬牙,便給顧長懷發消息:

“顧叔叔,我有重大發現,替我向宗門請一天假!”

顧叔叔是道廷司典司,他替自己請假,比自己請更有說服力。

自己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把過江龍,還有小漁村邪神的秘密,都給扒出來……

墨畫目光堅定。

之后過江龍就跟之前一樣,在煙水河里,悠哉悠哉地游來游去,期間也抓了幾條魚,直到天色漸黑,他這才上了岸。

上岸之后,他仍舊和前些時日一樣,取出魚簍,裝著自己捉的幾條死魚,背著往小漁村去了。

墨畫輕手輕腳跟著。

進了小漁村,過江龍警惕地左顧右盼之后,仍舊和那日一樣,走同樣的路線,拐進同一個窄巷,之后就直接消失了。

墨畫眉頭微皺。

但這次,他心里大概有數了。

夜色漆黑,月光涼涼的。

空中的氣氛,漸漸有些壓抑。

墨畫踩著小漁村內,微微濕潤的地面,聞著越發濃重的魚腥味,徑直向村后面的那口水井走去。

到了水井前,墨畫眼眸微亮。

果然,過江龍也在這里!

墨畫輕輕走上前去,就發現過江龍將魚簍放在一邊,而后從懷中取出一支筆,一方硯。

筆毫是黑的,似乎用人的頭發做成。

硯是白的,森然如骨,研墨片刻,竟有鮮血流出。

過江龍以人毫之筆,蘸著骨硯中的血墨,在水井周圍,畫著一種極其特殊,古拙且隱晦的紋路。

墨畫見狀,心中一凜。

“這是……邪道陣紋?”

這過江龍,竟還是個陣師?

邪異的水井旁,過江龍目光虔誠,神色謙卑地畫著血色的陣紋。

墨畫就在一旁,偷偷看著。

隨著陣紋越來越多,水井內的氣息,也越發詭異。

終于,當過江龍將陣紋,全部畫完之時,水井猛然一顫,而后似乎因果逆轉。

這口水井,在墨畫的感知中,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一股極其濃烈的,帶著腐臭的魚腥味,撲面而來。

詭異的猩紅血霧,自井中涌出,逐漸向外彌漫擴散,最終籠罩了整個小漁村。

就仿佛是,這個井的“封印”,被打開了……

墨畫心中震驚,他看著井邊的陣法,目光凝重。

這究竟是……什么陣法……

竟能將邪神的氣息,封在井底……

墨畫眉頭緊皺,苦思不解,忽而一個念頭浮現在心頭。

“封印……”

墨畫瞳孔一縮。

這莫非就是,黃山君口中所說的,近乎失傳的……

神道陣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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