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大懂……”荀老先生一臉認真地扯謊。
歐陽老祖皺眉,“那么大的動靜,別跟我說你沒看到。”
“我在閉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參天大樹平地起,金光鋪了整座山脈,照得黑天如白晝……”
“還有,那樹上是什么?是陣紋?一枝一陣法,一花陣紋?”
“當真匪夷所思……”
“我活了這么久,還是第一次見這種東西。”
歐陽老祖沉吟道:“這是有哪位道友在突破?這才生出了天地異象?是驚才絕艷的羽化,還是破碎虛空的洞虛境?”
“不太像……”沖虛門的令狐老祖思索片刻后,搖了搖頭,“修士突破,天地異象由靈力,或血氣構成,不會是神念。”
“這倒是,沒見過有誰的異象,是神念構成的……”
“但無論如何,”令狐老祖神情嚴肅道,“能衍化出如此恢弘,如此璀璨,如此玄妙,如天地金蓮綻放,建木萬法盛開般的異象,此人絕非等閑,定是位‘高人’,說不定,還可能是一位前輩,而且,是專修神念之道,不走尋常路的前輩……”
“有道理。”
其他兩位老祖,紛紛頷首。
荀老先生神情復雜,有些不知怎么開口好。
萬一這異象真是墨畫弄出來的。
他總不能跟這三個洞虛境的老祖說,你們口中的“前輩”,還只是個筑基小弟子吧……
這三個老家伙,不得挖個地縫鉆進去……
荀老先生輕輕咳了一聲,緩緩道:“沒這么夸張吧,不過些許異樣,不必大驚小怪。”
令狐老祖眉頭一動,“荀老兄這么說,是知道這異象的來歷?”
歐陽老祖和慕容老祖,也都看了過來。
荀老先生心中淡定,他就知道這幾人,在給自己下套,套自己的話,當即厚著臉皮,搖頭嘆道:
“不知道,年紀大了,老眼昏花,金光一閃,我看過去的時候,已經只剩個殘影了,什么都沒看清。”
幾個老祖自然不信。
歐陽老祖道:“這太虛山的道統,你比誰都上心,一有風吹草動,最先瞞不過的就是你,你說不知道,誰能信?”
“不錯,你還修了天機之術,我們不知道還能說得過去,你說不知道,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了。”
“不管如何,今天總得要有個說法……”
慕容老祖還好,沒怎么開口。
但太阿和沖虛兩脈的老祖,追問得就比較緊了。
子夜金光,神樹參天,陣道流轉,這等天地異象,就橫亙在太虛山之上。
這種離奇的怪事,實在是讓太阿和沖虛兩脈的老祖,有些心放心不下。
他們不用想就知道,荀老祖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愿告訴他們罷了。
歐陽老祖便道:“這樣吧,荀兄,您既然精通天機之法,便推算一下這里面的因果,我們也好安心。”
見荀老先生還想推脫,沖虛老祖便沉聲道:
“荀老哥,如今我們三脈合一,理當共同進退。有些事,你若藏著掖著,不告訴我們,難免讓我等寒心,損了三脈的情誼……”
“不管如何,您今天總歸要給個說法……”
這話就比較正式了,而且以三脈合一的情誼當緣由,根本不好拒絕。
慕容老祖也在等他的回復。
三個洞虛的詰問,壓力倍增。
荀老先生微微嘆了口氣。
給墨畫這孩子善后的難度,真的是越來越大了。
他要不是太虛門的老祖,恐怕都應付不過來。
更別說,墨畫這才筑基。
哪天他要是金丹了,或者是羽化了,究竟能有多大的本事,捅多大的婁子,荀老先生想都不敢想。
“罷了,那我算算。”
荀老先生只能妥協。
他重新布好羅盤,列好天干地支,五行八卦,而后掐好手訣,以一定氣機牽引,讓羅盤自行契合,因果流轉。
荀老先生皺著眉,一臉嚴肅,看上去的確是在“推演”的樣子,但心里卻在琢磨,到底找個什么借口好。
若真是單純的異象,倒也還好。
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異象倘若真是墨畫神識結丹的異象,那別人一追究起來,就會牽連到墨畫身上。
突破筑基的天道限制,神識結丹的事,一旦暴露出去,那就會陷墨畫于莫大的兇險中。
他才筑基,沒自保之力的。
“得找個理由……”
荀老先生撥弄著天機羅盤,心思也在轉動,忽而他神思一動,手掌一顫,天機羅盤停止。
荀老先生若有所思,似乎算到了什么……
“如何?”歐陽老祖神情不由有些緊張。
荀老先生半是疑惑,半是釋然道:“據天機因果所示,這異象,是我太虛門的‘祥瑞’……”
“祥瑞?”
三個老祖都愣了下。
荀老先生肅然點頭,篤定道:“是我太虛門的‘祥瑞’之兆。”
“怎么個祥瑞法?”
“金光漫天,神樹花開,還不是祥瑞?”
“這……宗門記載中,可有先例?這祥瑞又究竟落在何人,何物,何事之上?”
“不好說,天機宏大,一時半會推算不出來,但肯定是祥瑞。”荀老先生一口咬定。
“你這說了,不跟沒說一個樣?”令狐老祖道。
荀老先生感慨道:“天機就是這樣的,飄忽不定,曖昧不清,需要你自己去悟。你悟到了,就明白了,悟不到,說再多也不明白。”
“你這……”
太阿老祖不知說什么好了。
荀老先生這番話,似是而非,看似說了,但又什么都沒說。
看似什么都沒說,但他偏偏說的,又有那么幾分道理。
因為天機因果,的確就是這種深奧玄妙,難以捉摸的東西,能算出個“祥瑞”,已經不錯了。
“可無緣無故,哪來的祥瑞?”
“不是無緣無故……”荀老先生目光一凝。
歐陽老祖一怔,“怎么說?”
荀老先生沉聲道:“這一切,都是有因果的,冥冥中,有一個因果,在推著我們三宗合流,讓我們這分離千年的宗門,重新合流在了一起,歸于一脈。”
“這絕非巧合。”
“而現在,我們三宗歸于一脈,太虛山上,便顯露出異象,黑夜如白晝,金樹萬道開,這不恰恰說明,我們三宗合一的選擇,是對的么?”
“有朝一日,說不定我們真能重振當年古宗門的榮光,秉承乾道意志,成為乾學州界的,第一大宗門!”
荀老先生語氣慷慨,給他們“畫餅”。
歐陽老祖三人一時間,果真被震了一下。
“那這真是……我太虛門,一門三脈中興的……祥瑞之兆?”
荀老先生點頭,“正是。”
歐陽老祖沉默了。
荀老先生說到這個份上,他也不太好去質疑了。
主要是那金光燦燦,法則流轉的異象,說是祥瑞,也真的不過分。
荀老先生神情有些蒼白,仿佛適才推演,消耗了不少神識,現在有些神念不支,不由嘆了口氣。
“年齡大了,精神不濟,推算了一會,就有些吃不消了……”
眾人便知道,荀老先生這是下“逐客令”了。
他們也不好,再不知趣地刨根究底了。
因為荀老先生的確年紀很大了,而推衍天機,也的確很消耗神念。
“荀老哥,有勞了……”
“我們不打擾了,您多多保重。”
歐陽老祖三人,說了些寒暄的話,便又撕開虛空裂縫,陸續離開了。
慕容老祖走在最后,他看了荀老先生一眼,遲疑片刻,還是問道:“師兄,真的沒事么?”
荀老先生目光審慎,微微頷首,“放心。”
“好。”
慕容老祖點了點頭,便也用虛空遁法離開了。
虛空裂縫消弭,居室之中,頓時便安靜了下來。
荀老先生也松了口氣,默然片刻后,忍不住在心中呢喃道:
“筑基境界,神識結丹,還有那不知,是不是這孩子引起的天地神念異象……”
荀老先生搖了搖頭。
“我本以為,姓莊的那小子,就已經是天大的異類了,卻不成想,他收的這個弟子,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但不知不覺,竟也變得這么‘嚇人’了……”
“他這一脈宗門,果然是只出‘妖孽’……”
“而且,按輩分位序來算,墨畫這孩子,還是壓箱底的,最后一只‘妖孽’……”
太阿門。
歐陽老祖和令狐老祖離開后,又聚在了一起。
“祥瑞……這東西,真是他算出來的么?”
“我怎么感覺,是他信口胡謅的?”
“不知道,天機因果,我們又不學,還不是他說什么就是什么。”
“那怎么辦?”
沖虛門的令狐老祖微微嘆道:“就這樣吧。”
歐陽老祖皺眉,“不追究了?”
令狐老祖搖頭,“太阿鑄靈劍,沖虛衍劍氣,太虛化劍意,自古以來,天機上的吉兇禍福,都由太虛一脈來預警,窺測,并斬斷。”
“你我兩脈,都不擅長神念之道。”
“他說這是祥瑞,那便是吧。”
“反正,三宗合流,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有好處我們不吃虧,有壞處,他們也逃不掉。”
歐陽老祖思索片刻,沉吟道:“只能如此了……”
兩個老祖都沉默了下來,各有心事,思索片刻后,歐陽老祖忍不住神情凝重道:
“不瞞令狐兄,近日來,我總有些心神不寧,總感覺不久之后……會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發生。”
“現在的形勢,本就暗流洶涌,若再有什么大事發生,必然會掀起狂風暴雨,那個時候,宗門能否自保,恐怕都是問題……”
令狐老祖也眉頭緊皺。
修為到了他們這個境界,偶爾是會有“知天命”的預兆。
他也時常有類似的預感。
所以見到天邊突現異象,心中才會生出強烈的不安。
可這異象究竟有什么含義,也的確令人費解,他們參悟不透,荀老先生又藏著不說。
令狐老祖沉思片刻,無奈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這異象,真的是祥瑞吧……”
歐陽老祖頷首,也嘆道:“希望如此吧。”
只是兩個老祖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太虛門里,究竟能有什么“祥瑞”……
弟子居里。
墨畫坐在床上,托著下巴,還在費解著一些事:
自己偷偷摸摸吃了神髓,神念不聲不響地結了丹,按理來說,都是很“低調”的事。
“荀老先生是怎么看出端倪來的?”
“還有,他為什么問我,有沒有異象?”
“我神識結丹,生出異象了?”
墨畫想了想,自己就搖了搖頭,“我能有什么異象?”
更何況,真有異象的話,會沒有一點動靜?
墨畫轉頭透過窗外,看向整個太虛山。
山庭靜謐,山林幽幽,偶有清風徐過,夜色平和安詳。
弟子居也安靜得很。
包括瑜兒在內,所有弟子,安睡的安睡,秉燭看書的看書,夢游的夢游,也沒什么異樣。
墨畫搖了搖頭。
“荀老先生是洞虛老祖,神念深不可測,能知道自己神念結丹,應該也不奇怪……”
墨畫不再糾結這件事,而是收攏心思,開始考慮,神念二十紋之后的安排。
首先,自然是要保密,不讓任何人知道,他神識結丹的事。
這是荀老先生特意叮囑的。
墨畫也意識到了,自己現在是“稀缺物種”,被人發現,很可能被人抓捕,然后切片,用于“論筑基修士如何突破境界限制,神念先行結丹”的修道研究。
這個修道論題,別人感不感興趣,不太好說,但至少墨畫他自己是很感興趣的。
其次,是學二十紋以上的絕陣。
這些絕陣,他老早就想學了,現在終于可以如愿以償,好好研究研究了。
而此后,他的陣法水準,也將更進一步,突破二品的極致,探索超出品階規范的絕陣領域。
而絕陣對神識的磨煉,比一般陣法更強。
因此,學了絕陣之后,他的神識,應該還能一步步變得更強。
第三,是神念之道的研究。
墨畫感覺,自己現在的神念存在有些太過復雜了,神識證道,神位,神階,神念道化,神髓,質變等等……
修士的神念結構,其實很簡單。
神明的神念框架,雖然高深,但也很清晰。
但墨畫現在,既是人,又走了神明之道,等于將兩個框架,混雜在了一起,所以就很混亂了。
很多神道概念,還有神念的知識,需要再梳理一下。
自己將來的神念如何發展,也要再規劃一下。
要做的事,還有很多,不過在此之前,要先將孤山城的事情善后一下……
墨畫將這些事,一一考慮完畢,而后難得得好好睡了一覺。
次日,墨畫就和往常一樣,與一群同門弟子一起上課修行。
雖然荀老先生不讓他透露底細,但一想到,自己現在的神識,已經是二十紋,是金丹的境界了,墨畫臉上就難掩笑意,走起路來,腰板也更硬氣了。
“小師兄,你看起來……好像有點不一樣了……”午飯的時候,程默看著墨畫,小聲道。
“有么?”墨畫眨了眨眼。
程默點了點頭,一時也說不大清楚。
就感覺,墨畫似乎比以前,更“深邃”,更“含蓄”了,無論做什么事,一點氣息沒有。
有點像那種,走路不帶聲音,在你修行走神的時候,就會突然出現在你面前的長老,或是教習。
總而言之,就是更讓人看不透了……
墨畫道:“神識強就是這樣的。”
程默點了點頭,嘖嘖稱奇道:“小師兄,你現在的神識,是十九紋吧?”
墨畫點頭,“差不多。”
也就比十九紋,強了一紋而已。
程默有些羨慕,“也不知我什么時候,能有小師兄你這般強的神識。”
司徒劍便道:“做個夢吧,夢里什么都有。”
旁邊便有弟子忍不住竊笑。
程默微怒,“司徒,你又拆我的臺!”
司徒劍喝了口茶水,一臉淡然道:“拆你的臺?你的臺在哪呢?”
“好啊,待會論劍比試,你我切磋切磋,分個高下!”
“你昨天不是才輸給我?”
“那是我一時大意,被你算計了!”
“不會就學,輸了就練,不要找借口。”
“司徒,你跟小師兄學點好的,學陣法也行,求你了,別學小師兄的嘴皮子……”
“我就學……”
一群人也笑著吵吵鬧鬧,氣氛一時歡快又活潑。
墨畫瞇著眼笑了笑,笑著笑著,心中忽而又有些莫名的感慨。
他現在神念結丹了。
而乾學修道九年,這已經是第八個年頭,剩下的時間,只有一年多了。
一年之后,自己跟這些小師弟們,或許也要各奔東西了。
大家來自九州各地,一起在乾州求學,一旦分開,便如星落大地,相隔無邊,再次見面時,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更不知以后,還有沒有機會,能像現在這樣,一群同門兄弟,聚在一起,吵吵鬧鬧,喝酒言歡。
有時候,越是平淡不經意的情誼,越是彌足珍貴。
一旦逝去之后,再想追回,恐怕已然不可得了。
墨畫微微嘆了口氣,喝了口茶。
茶水醇厚甘甜,但又帶了一絲苦澀……
謝謝啾與咪與驢與點與甜打賞的盟主
盟主會有加更哈,不過要等我稍微緩一陣再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