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問長生  第九百九十一章 乙木回春

類別: 仙俠 | 古典仙俠   作者:觀虛  書名:陣問長生  更新時間:2025-01-27
 
高閣之內,氣氛壓抑,虛空都仿佛凝固了。

氤氳的煙氣,浮在了半空,一動不動。

象征著三才的天儀,也停止了轉動。

時間的流速,似乎也放緩了。

唯有閣老的眼眸中,恐怖的天機,兇險的因果,宛如深淵之底的巨浪,不停地翻滾。

不知過了多久,氣氛稍稍緩和。

虛空重又流動了起來。

煙氣重新氤氳,天儀繼續轉動。

一切又和平常一樣。

閣老還是那副困倦茫然,不知何時,就會突然打瞌睡的樣子。

但他心中天機起伏掀起的漣漪,仍舊還未平息。

“往生……”

“那個人的……往生?”

閣老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已經死去的因果,又開始在慢慢滋生。

本就撲朔迷離的驚天棋局,不知不覺中,竟又衍生出了可怕的變數。

“陰陽往生陣,逆陰陽,化死生,顛覆倫常,罔顧道則……”

“這陣法可學不得啊……”

“這年頭的人,膽子可真大,真是什么事都敢想,什么事都敢去做……不知是無知者無畏,還是當真有……神鬼莫測的器量。”

“怎么偏偏會是……這副陣法……”

閣老默然良久,嘆了口氣。

“陰陽往生”這四個字,究竟有多恐怖,他這做閣老的,再清楚不過。

一旦放出去,牽動的因果太大,便是那些沉眠中的老東西,恐怕都要“詐尸”。

風波鬧大了,他這閣老的位置,恐怕都沒的做了。

閣老默然片刻。

換餌,還是換魚?

是用這個“餌”,來釣那條大魚。

還是再換條“魚”,來盤活局勢?

這個問題,傻子都知道怎么選。

這個“餌”,乃是彌天的陣法,含了陰陽和往生的天機,甚至關乎閣老之位。

別說一條魚,就是一百條,一千條,都不配吃這個“餌”。

就是金龍魚也不行。

“這條魚實在釣不動,換條便是了。”

閣老思索后,作勢就要將陰陽往生陣收起來,神思一閃間,卻忽而動作一頓。

閣老心中沉吟:

“這個問題,傻子都知道怎么選……”

我堂堂閣老,要做一件,傻子都知道怎么做的事?

閣老目光微凝,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求道之人,心照天機,應當物物而不物于物。

窮極物理,而不受其所限。

不要局限于世間所有名利的框架,保持一顆“赤子”之心,平等地看待萬物,這樣心中才能映照出,天機因果原本的模樣。

閣老順著這個思路思索……

“天機在這個時間點,將這個選擇,擺在老夫面前,既是讓我在選,同樣也是在……給我一個啟示?”

“這個啟示,是什么……”

閣老坐在棋盤前,默然沉思,不動如泥塑。

諸般天機因果,在心間不斷流轉。

命運的抉擇,也在不停地搖擺。

時間一點點流逝。

香在一點點焚盡。

月落日升,東方泛白,繼而漸漸暗淡,直至夕陽落山,晚霞鋪滿天邊,夜色將至。

閣老枯坐于蒲團之上,整整思索了一天一夜,這才緩緩下定決心。

這個決定,令他自己都覺得悚然。

但同時,也令他心中釋然。

世間萬事,無失無得,一切都是天機因果的啟示。

一念至此,天地頓寬。

閣老眼中精光一閃,將有金色因果編制的“陰陽往生陣”,自虛空之中取出,手指一點,靈力破開虛實,凝結成密密麻麻的紋路,在陣法玉簡之上,另外套上了另一層“陣紋”,進行陣紋覆蓋。

末了,他親自在玉簡之上,題了另外五個字:

乙木回春陣。

做完這一切,閣老喚來童子,吩咐道:“把監正叫來。”

童子領命去了。

不一會兒,頭發半白,面如冠玉的監正來了,拱手道:“閣老,您喊我。”

閣老招了招手,“來,與我下盤棋。”

監正一滯。

乾學州界的情況很復雜。

奉道廷的命,他這個監正也有不少事要籌備,時間緊張,哪有功夫陪閣老下棋。

更何況,閣老還是“臭棋簍子”……

但他又不敢拒絕。

“是。”

監正拱了拱手,恭敬地坐在對面,開始與閣老對弈。

果然,不下片刻,閣老的棋子,便被殺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這還是監正手下留情的結果。

閣老很不開心,便道:“你這棋,下得不行。”

監正暗自嘆氣。

眾所周知,在天樞閣里,最難的事就是跟閣老下棋。

倒不是下棋難,而是揣度他的心思難。

誰也不知,閣老到底在下個什么東西,明明他自己棋技爛得不行,卻總說別人下得不好。

與閣老對弈,你認真地下,將他殺個七零八落,他說你棋藝不好。

你敷衍地下,與他打平,他說你態度不端正。

你若特意放水,讓閣老贏,閣老會說你心性不端,諂諛媚上,把你罵得狗血淋頭。

當真是十分地難伺候。

“也不知到底什么人,才能跟閣老下棋下到一塊去……”

監正心中腹誹,但也不敢怠慢,仍舊盡力與閣老對弈。

下了片刻,閣老忽然來了一句:

“公子閣的事,你可知道?”

這話來得突然,監正拈著棋子的手指一顫。

棋子掉落在了棋盤上,掉在了一個“死眼”上。

監正想伸手去撿,可又想到“落子無悔”,遲疑片刻,緩緩收回了手。

閣老似乎沒看到他的動作,仍在盯著棋盤,考慮在哪落子。

監正輕聲道:“一些小孩子……玩鬧的東西罷了……”

閣老不置可否,只道:“‘閣’這個字,不能輕用。”

“是……”監正緩聲道,“小孩子不知輕重……”

閣老不再說話,專注下棋。

監正心中忐忑。

兩人繼續對弈,黑子白子,相繼落下。

棋局上閣老仍舊是占據下風,昏招頻出,手里的子,一個個都被吃掉了。

下著下著,閣老忽然道:“我這個閣老的位置,你想要么?”

這一句話,宛若晴天霹靂。

監正丟下棋子,惶恐跪下,“師尊,學生……”

閣老擺了擺手,“隨口聊聊,你緊張什么?”

監正跪著不敢動。

閣老渾濁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眼眸中既有欣賞,又有一絲失落,緩緩嘆道:

“閣老之位,你不想要,早晚有一日,我也要給你……”

監正語氣苦澀,“師尊,您言重了,我……”

閣老擺手。

監正說不下去了。

閣老看著他,意味深長道:

“你要想明白,你要的到底是什么,想明白了,再堅定地去追求。”

“求道也好,求仙也罷,求名求權,求閣老之位都可以,但你一定要想清楚……”

“不要迷迷茫茫間,被裹挾著,一步步向前走。”

監正誠懇道:“弟子明白了。”

閣老心中嘆氣,略有失望地搖了搖頭。

“乾學州界的事,都籌備好了么?”閣老又問。

“是……”

閣老取出一枚玉簡遞給他,“你替我將這陣法,加在論劍第一的獎勵里,當做道廷天樞閣的恩賞。”

監正恭敬起身,雙手接過玉簡,余光一瞥,見到上面“乙木回春陣”幾個字,問道:

“師尊……”

“這是在閣里。”閣老道。

監正一頓,便道:“閣老,恕學生愚鈍,不知這陣法,有何深意?”

閣老露出悲憫的神情:

“論劍之會,爭勝殺伐之心太重了。要讓弟子們明白,論劍的最終目的,是為了以劍救人,而非仗勢凌人,乃至殺人。”

監正拱手,“師尊德心仁厚。”

閣老已經開始收棋盤了,低聲嘀咕道,“跟你下棋,真沒意思……”

將十個回合不到,自己就會落敗的棋局收了,閣老便揮了揮手,“下去吧。”

監正無可奈何,將“乙木回春陣”仔細收好,躬身行禮道:“學生告退。”

閣老不理他,而是又開始打瞌睡了。

這個瞌睡,閣老睡得很安然。

仿佛他不再是位高權重的閣老,而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喜歡下棋打瞌睡的老人。

監正恭恭敬敬退下,離了高閣,回到了自己的居室,摩挲著手中的陣法古簡,皺了皺眉頭。

“與其說是給論劍的弟子教誨,不如說閣老是在……提點我?”

“心存善念,枯木回春,救人也就是救己?”

“真有這么簡單?”

監正目光微沉,心中幾番動念,想將這玉簡拆開看看。

但想到閣老那深邃如海的目光,想到適才閣老的敲打,心底那點小心思,也當即被他掐滅了。

閣老不說,不代表他老人家不知道。

更別想著糊弄他。

不然就是掩耳盜鈴,這是蠢貨才會做的事。

監正將刻有“乙木回春陣”的玉簡,放入一個玉匣之中,寫了封令,蓋上了自己的章,而后喚來一個親信,吩咐道:

“傳我的印,以天樞閣的名義,將這玉匣送到乾學州界,當做乾學論劍魁首的額外賞賜。”

“是。”

親信恭敬接過玉匣,退了下去,按照天樞閣的章程,循規蹈矩地辦事。

就這樣,這看似華貴,但平平無奇的玉匣,隨著天樞閣的傳令,一直送到了乾學州界。

有天樞閣的令。

有監正的印章。

有封印的玉匣。

一切都很正常。

但沒人知道,這玉匣中,真正裝著的,究竟是何等顛亂大道,逆亂陰陽的東西……

“乙木回春陣?”

“什么東西?”

太虛門內,膳堂內,程默等一眾弟子也得到了這個消息,但都有些不解。

“蠢貨,說了是乙木回春陣,自然是陣法。”

“廢話,我能不知道這是陣法?我想說的是,這是什么陣法,值得道廷特意拿來賞賜?”

“聽起來,就是普通的陣法。”

“什么品階的?”

“沒說,只有一副陣法的名字。”

“說到乙木回春陣,我家里好像就藏了一副……”

“別想了,肯定不一樣。你家里藏的,肯定不是好東西。”

“陣法是有重名的,道廷的乙木回春陣,跟你家的,定然不是一個檔次。”

“就是,要真是爛大街的東西,拿出來當獎勵,不是‘丟人現眼’么?”

“為什么弄這么一副陣法?用個劍陣,殺陣,或是天地人三才陣來賞賜多好……”

“不是說了么?不想讓你們起了‘殺伐爭勝’的心思……再者說,天地人三才陣,道廷敢給,你敢學么?”

“這倒是……”

“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一眾弟子們議論紛紛。

聊著聊著,程默就看向墨畫,問道:“小師兄,你陣法厲害,知道這是什么陣法么?”

墨畫皺了皺眉,搖了搖頭,“乙木回春陣,聽著像是療傷類的陣法……但陣法博大精深,重名的陣法也多,沒看到具體陣圖,我也不大能篤定。”

“哦……”程默點了點頭。

眾人又聊了會,便不大在意了。

論劍的獎勵中,對他們來說,陣法的吸引力是最弱的。

功法,道法,至寶,丹藥等等,都要實用得多。

更何況,論劍第一,才能有這份獎勵,對他們來說,實在太過遙遠了。

眾人一時興頭,還會聊一下,可過了興頭,也就忘了。

墨畫卻還在心里,琢磨著這陣法的事。

他心里覺得很奇怪。

“乙木回春陣”……

乙木,是五行的范疇,回春,是陣法的用途。

根據陣理推斷,應該就是療傷的陣法。

療傷陣法……迄今為止,墨畫還沒怎么學過這類陣法。

殺陣,困陣,劍陣,產業陣法……等等,他都有涉獵,但唯獨療傷陣法,他幾乎沒怎么接觸過。

療傷的陣法很稀有,傳承的陣式也不多。

但這不是說陣法有多難,而是大多數療傷用的陣法,是被“淘汰”掉了。

淘汰療傷陣法的,不是陣法,而是煉丹。

隨著修道產業的發展,煉丹技藝的成熟,修士身上大多數的傷痛疾患,都可以直接配靈藥,煉丹藥,來進行治療。

一般修士也更傾向于用丹藥來療傷,不僅便宜,而且簡便快捷。

受傷了,磕個丹藥就行了,哪里還需要費勁地去布置陣法?

因此需要用陣法療傷的情況,少之又少。

而療傷類的陣法,曾經還有一個專用的名字,叫做“醫陣”。

這是墨畫讀一些陣道史書時看到的。

但陣法不流傳,“醫陣”這個名字,自然也就很少被提及了。

讓墨畫奇怪的,就在這個地方。

好歹是論劍第一的獎勵,怎么會偏偏選了這么一個,偏僻冷門,且已經被“淘汰”了的陣法門類?

這個疑惑,一直縈繞在墨畫心頭。

“乙木回春”這四個字,也像是有一股魔力一般,一直在撩撥著墨畫的心弦。

到了晚上,墨畫坐在弟子居的桌前,看了會陣書,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這件事。

“乙木回春陣……這里面,一定藏著什么詭異的東西……”

“會是什么?”

墨畫思索再三,想不明白,又放不下,最終還是決定算一算。

這是道廷天樞閣的東西,他不敢刨根究底,只取出銅錢,打算“擦一點邊”地看下因果。

因果銅錢,氣息流轉。

墨畫默念“乙木回春陣”,只一瞬間,心臟猛然一縮。

眼前朦朦朧朧間,浮現了一道清俊儒雅,仙風道骨的身影。

這道身影于天地之間,傲然而立,凌厲如劍,透著不可一世的桀驁之氣。

轉過身時,卻又收斂了所有的鋒芒,神色溫和,眉眼含著一絲笑意,不舍地看著墨畫。

墨畫難以置信,一時有些失神。

“師父……”

籠罩著一層淡黃色的記憶,自因果中回溯。

墨畫仿佛看到了通仙城那一點一滴的過往。

看到了師父在對他溫和地笑。

看到了他守在竹屋外,等著師父休憩后,去請教陣法。

看到了他和小師兄小師姐在大槐樹下做功課,師父坐在竹屋里,遙遙地看著他們……

也看到了,云游之時的餐風露宿,一路經歷的人和事。

看到了五行宗里,魔劍懸空,血幡蔽天時,他和師父分別時,見的那最后一面,以及那諄諄不舍的叮囑……

酸澀的痛楚,彌漫在心頭。

墨畫眼角濕潤。

一滴淚水,自臉頰落下。

不知過了多久,墨畫緩緩回過神來,目光逐漸明亮。

“乙木回春陣……與師父的因果有關……”

“這副陣法……能救師父?”

墨畫神情漸漸堅定。

若是如此……

那這副陣法,就必須不顧一切地弄到手。

擋在面前的一切阻礙,全部推平。

一切敵人,哪怕是乾學州界四大宗內,最頂尖的天之驕子,也全部斬掉!

墨畫的眼眸中,閃著純金的璀璨劍光,透著令人駭然的鋒芒。

“這副陣法,必然是我的!”

此時,遠在千萬里之外的道州。

天樞閣。

正在打瞌睡的閣老,突然驚覺,睜開雙眼,看到了面前一枚黑色棋子之上,閃著純粹至極的金光,間雜龍吟之聲,微覺釋然。

“終于……釣上來了么……”

閣老低聲道,而后感嘆。

“似乎還是……一條大龍……”

閣老盯著黑色的棋子看了看,看著棋子上的金光,看著內部的龍形。

看著看著,閣老忽而臉色微變。

黑子之中,看似是一條龍,但又有一股,模模糊糊的兇蠻氣息,將這龍困在里面。

“不對……這不是龍?”

閣老一怔,目光越來越深邃,透著一股森然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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