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
很快就是兩個月。
陳牧依舊按照慣例,正常的巡差,然后回家,練刀。
差役的身份對他來說還是比較重要,一方面是唯一的經濟來源,另一方面,有這一層身份在,才能避免地痞流氓乃至幫派混混找麻煩,離職練刀那是不可行的。
這一日。
陳牧巡過了差,返回家中。
卻意外的發現,家里除了陳玥之外,還多了個人。
“三姑?你怎么來了。”
陳牧有些驚訝的上前,看著滿臉愁容的一個中年婦人問道。
他爹排行老大,有一個弟弟以及一個妹妹,也就是他的二叔以及三姑,二叔平日里不學無術,還曾經被他爹教訓過,基本不怎么來往,甚至他爹走的時候都沒過來。
三姑倒是親近些,以往常來串門,在他爹離去之后,還偶爾過來送些米面黃豆,所以陳牧對這位三姑陳紅也是素來尊重。
平時他不在家的時候,也就只有陳紅過來,陳玥會給開門。
“小牧啊……三姑沒辦法了,可得求你幫忙了……”
陳紅面容枯槁,裹著頭巾,拉過陳牧就不由得哭了起來。
陳牧仔細詢問才得知,原來是陳紅的兒子,也就是他的表哥‘張海’出了事,張海性子隨他那位二叔,也是不學無術,整天游手好閑混跡街巷,這次是在巷子里遇見了一個漂亮女人,沒忍住出言調戲,結果引得對方震怒,先是被打了一頓,隨后又驚動了城衛司,直接將人抓了,二話不問就扔進了大牢。
“三姑,我早說過如今世道亂,表哥那個性子,也該收斂一些,怎么還敢如此亂來,這種事只怕我也幫不上什么忙。”
陳牧聽罷陳紅的絮叨,不由得眉頭皺起。
聽這樣子,張海招惹的人明顯有來歷,輕易的就調動了城衛司,還直接扔進了牢獄,這最起碼也得是差頭往上的關系,他一個差役,平時謹小慎微,也不怎么蠅營狗茍,想要把人從牢獄里救出來,那屬于是在異想天開,沒有那么大的臉面。
陳紅抽泣著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小海這次得罪的人,據說是城頭南家公子的四房,我已是求過一些人,但都不愿意說情……這趟過來只是求小牧你去牢頭那邊說說情,至少熬過這個當頭,等人家忘了這事,再另尋他法。”
一邊說著。
陳紅一邊顫抖著手,從懷里摸出兩錠銀錢,約莫有二十兩左右的樣子。
陳牧知道這個三姑家境還算不錯,三姑夫是做著屠戶生意,但二十兩銀子也絕對不是個小數目,拿出來估計也是掏出了不少家底。
看著陳紅淚眼婆娑的樣子,陳牧想到過去曾來送過的那些米面,心中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接過了銀子,道:“我只能試著問問,成或不成卻是沒法保證。”
這銀子不是給他的,或者說,他可沒那么大的臉面,讓牢頭那邊能給張海留情,這二十兩銀子只能是由他轉交給牢頭,看看牢頭愿不愿意。
牢頭和獄卒,也屬于城衛司統轄,也是三班人馬之一。
不過平日里往來不多。
而且這個世道,進了牢獄的,基本上也沒幾個活人,也不用刻意折騰,只需要不送飯不送水,幾天人就沒了,獄卒們沒有好處,也基本上是不會去送飯送水的。
陳紅想讓張海在牢獄里熬過幾個月,熬到這事過去,恐怕是沒那么容易,但他也沒法勸說什么,因為陳紅也就只有張海這么一個兒子。
“多謝了,多謝了……”
陳紅顫抖著回應,一時間已經連話都說不好了,癱坐在那里流著眼淚。
陳牧心中輕嘆一聲。
倘若他現在已經做了差頭,那這件事倒是好做許多,起碼可以找一位牢頭問問具體情形,但如今的他刀法才堪堪小成,想當上差頭還遠做不到。
也該是張海有此一劫,平日里不學無術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幸好只是出言不遜,不曾動手動腳,否則此時怕已是死人一個。
“玥兒,你陪陪三姑,我出去一趟。”
陳牧沖著旁邊的陳玥說了一句,然后便趁著天色還早,重新離開家門。
……
南城區牢獄位于南城城衛總司的后方。
平時陳牧很少來這里,雖然他也是城衛司差役,但他隸屬于南城區九條里城衛司,并不在城衛總司任職,而且城衛總司和九條里城衛司也離得比較遠。
相比起九條里城衛司,城衛總司就森嚴了許多,九條里城衛司平日里甚至還有差役無事斗個骰子賭幾個大錢,但總司這邊就看不到。
“據說南城區的總差司是個女人,還有沉魚落雁之容,倒是一直沒見過。”
陳牧走進城衛總司后,往中央的高聳樓閣看了一眼,他來到這個世界兩年了,連九條里城衛司的差司見過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更不用說上級的總差司了。
寬敞的城衛總司里時不時有差役走來走去,但基本都是低頭邁步,一副莊嚴肅穆的神情,并不竊竊私語,也不左顧右盼。
陳牧也微低著頭,悄悄的繞過總司的前半片,來到了位于后方的牢獄。
一到了牢獄,氣氛卻又不同了。
在牢獄旁的屋子里,幾個獄卒正聚在一起,斗著骰子。
相比起莊嚴肅穆的城衛總司,這牢獄里反倒是悠閑了許多,平日里也沒人進來。
“哥們,有事?”
一個獄卒看到陳牧身上的差役打扮,便抬抬頭道。
陳牧對幾人的賭錢只當沒看見,說道:“我找牢頭。”
“哦,衛頭在里面呢。”
獄卒向著里面一個方向一指。
陳牧道了聲謝,對方只不在意的擺擺手,然后又繼續和同僚斗著骰子。
沿著過道往里走去,經過了幾個臺階,陳牧來到了一個比較干凈整潔的屋子里,不過這屋子里卻是有幾排架子,擺滿了各種刑具,顯得有些令人生畏。
牢頭衛南就坐在一張椅子上閉目養神,聽到有人進來,便睜開一縷縫隙。
“衛大人。”
陳牧沖著牢頭行了一禮。
牢頭的地位與差頭基本相當,也屬于是他的上司。
“嗯。”
衛南看到陳牧一身差役的打扮,便很隨意的應了聲。
陳牧走上前,將張海的事情說了說,然后將陳紅給的二十兩銀子遞了過去。
“哦。”
衛南接過銀子,隨手掂量了幾下,想了想后,還是放進了袖子里,道:“這張海上頭是有人打過招呼,要讓他吃吃苦頭,不過他家里人這么識趣的話,每天的飯水就給他留著了,不過一兩個月后人怎么樣了,我可不會保證。”
這年頭世道亂,外頭抓到什么江洋大盜之類,基本上都是當場格殺,會送到牢獄里的極少,基本上牢獄里關著的,都是外面家境不錯,在不斷送錢的那種。
作為牢頭,與行走在外的差頭沒法比,也就指著這點事撈銀子。
“有您一句話,就行了。”
陳牧笑了笑說道。
要是他今天沒過來,張海恐怕不是吃點苦頭的問題,刑具隨便上一上,再餓個幾天,基本上半條命就沒了,一命嗚呼也是有可能的。
這二十兩銀子雖說不能把人救出來,但至少這一兩個月里不會缺了飯水,不過就算這風頭過去,想把人弄出來也有的陳紅一家發愁,不會那么容易。
“人在里頭,讓劉四帶你去瞧瞧。”
衛南收了銀子后便擺了擺手,似乎也不愿意多和陳牧再多說話了。
陳牧便行禮告退,來到外面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劉四,劉四也沒說什么,直接就領著他往牢獄里面走,往下連續下了數層臺階之后,環境立刻變得陰暗潮濕起來,一股腐臭發霉的氣息更是彌漫在空氣中,令人十分不適。
“喏。”
劉四指了指第四個牢房。
前三個牢房里,分別關押著三個人不人鬼不鬼,骨瘦如柴般的男人,看到劉四和陳牧進來也不說話,更沒有什么動作,要不是油綠的眼睛轉動過來,幾乎和死人無異。
第四個牢房里,破爛的稻草堆里趴著一個人,身形頗有些肥胖,身上有不少血跡。
“表哥?”
陳牧走到近前,小聲喚了一句。
原本趴在那里一動不動的張海,終于晃晃悠悠抬起腦袋,有些迷糊的瞅了陳牧一會兒,這才辨認出人來,有氣無力的道:“是……是陳牧啊,快,快救我出去……”
“三姑讓我給你帶幾句話。”
陳牧并不回應,先將陳紅要他帶的幾句話送到,然后說了下當前的情況:“……總之這些日子伱也只能先在這里委屈些了。”
張海聽罷,頓時就露出有些絕望的眼神:“你,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我家可給你送過好些米面,我哪次都沒攔著,我娘前些日子還想著給你說親呢,你不能這樣……”
陳牧不說話了。
他對張海其實不怎么感冒,就算是曾經的‘陳牧’,記憶里也和張海相處的并不好,似乎張海也是不太瞧得起‘陳牧’這個表弟,即使后來當了差役,也覺得多半和他爹一樣就是一輩子的窮差役,沒什么用處。
但想到三姑陳紅,陳牧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說道:“你得罪的人有來頭,我沒有什么辦法,三姑和姑父也是,你只有撐過這個當下,興許還能等來轉機。”
說著。
陳牧便轉過身,往外面走去。
只留下張海兩眼無神的趴在那里,口中喃喃念叨著‘給他們送那些米面有什么用,這年頭當個窮酸差人哪有什么用……’
陳牧他爹當了一輩子差,到最后也還是個窮差人,死了都沒錢置辦后事,還是他娘陳紅幫著辦了的,他娘那頭的親戚,個個都是窮酸破落戶,早就說讓她不要來往了。
要是多省下些錢,拿來打點,說不定就能把他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