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負手向前,走到古樹前方,看向嵌入樹干中的賴壟。
“邁入五臟境,終究還是有些獨特手段的。”
他微微搖頭。
雖說是不想沾上一些天尸門的歹毒手段,因此他直接雷火齊出,一擊滅殺兩具煞尸,又一擊將賴壟徹底擊潰,但那只是他如今的實力遠勝于尋常五臟境。
倘若換成一般人,即使是余九江在這里,或許都未必能留下賴壟其人。
天尸門修煉的東西雖然是歪門邪道,但其實也一樣是淬體法,只不過他們淬煉的是尸體,精血不存于自身體內,而是煉化在煉尸之中,以及那操縱煉尸的骷髏玉。
賴壟此人,在天尸門余孽中恐怕都不算弱,操縱三具煞尸,若是在夜晚煞氣最為濃郁之時,占據天時地利,就是對上大宗門真傳,也能對抗一二。
但很遺憾。
賴壟遇到的是他。
即使是在夜晚,稍微棘手一些,但也一樣沒有任何機會,不僅僅是他雷火之威對尸煞有著絕對的克制,更兼他如今的實力,也是非同一般。
五臟境存在的實力,在不考慮天時地利等其他因素的情況下,其實很好區分,在陳牧邁入五臟境之后,對于這個層次的了解也比以前更加清楚。
像余九江老爺子。
倘若將他的坎水意境第二步,視為‘一份’威能,那么他自身的元罡真勁差不多也是‘一份’左右,合起來就是兩份。
像孟丹云這樣的真傳,雖然其掌握的巽風坎水兩種意境,都不曾踏入第二步,但她的五臟境至少淬煉到了六七次以上,單憑元罡的威能,差不多就是‘兩份’,再加上兩種發揮完美的意境,打起來就比余九江要強,但又不至于碾壓。
而他。
以玉骨之境,邁入五臟,氣血之濃郁遠強于常人,哪怕內臟尚未經歷淬煉,起步具備的元罡真勁,就差不多有近‘兩份’左右,更兼風雷火三種意境邁入第二步,那就是足足五份!
是孟丹云的一倍還多!
這樣的差距,可不是兩個孟丹云就能與他相比,而是哪怕五個六個孟丹云這樣的存在合起來聯手,都難以同他抗衡!
至于說心劍、血煞這些意境,邁入第二步的話,威能差不多就是‘兩份’到‘三份’之間,除非是陰陽、天劍等頂尖意境,否則都不會超過三份。
倘若只是第一步,那往往就是‘半份’左右。
賴壟所調動的三具煞尸,在白天熾陽映照之下,很難發揮出一份的實力,但若是在夜晚陰氣最重的時候,那就能發揮出一份多,甚至一份半的力量。
而其自身最后拼命的那一下,耗盡所有積累精血和煞氣,打出的那一記‘尸煞印’,則勉勉強強有兩份左右的威能了。
對付一般的五臟境還行,但在他面前,卻還遠遠不夠。
咔嚓!
陳牧一揮手,將這株古樹上半截擊斷,令其橫飛出去,接著將鑲嵌有賴壟那干枯身軀的底部樹樁整個拔起,一路拎著返回,很快回到了原處。
許紅玉這會兒似乎心境已經平復了許多,正目光復雜的看著許一川的尸身,繼而就看到回返的陳牧,目光落在賴壟的身上。
“有沒有什么想問的。”
陳牧將樹樁扔在地上,然后來到許紅玉旁邊,語氣緩和的問道。
許紅玉目光復雜的看了看還剩一口氣的賴壟,邁步走了過去,但最終卻沒有開口詢問,而是玉手一揮,擊打在木樁的頂部,整個木樁砰的一下子垮塌下來,將鑲嵌在其中奄奄一息的賴壟徹底掩蓋,也令其失去最后一絲生息。
陳牧看著許紅玉的動作,沒有說什么,也不急著去檢查賴壟的尸體,而是將目光投向許一川的尸身,其頭顱深處的煞元已被他徹底震碎,整具尸體橫躺在那里,在日光的映照下,尸體上不斷的散發出縷縷黑氣。
小荷此時也是目光復雜的看著許一川的尸體。
在她年紀還小的時候,許一川是那樣耀眼的人物,她跟著許紅玉時,幾乎每天都會聽著許紅玉說爹爹今天又怎么怎么樣,不僅僅是許紅玉心中的英雄,也被許多余家人視為未來能扛起余家大梁的存在,可最終卻還是遭到了天尸門余孽的暗算,淪為一具煞尸。
的確也是,倘若不是已經身死,化為了被人操縱的尸傀,許一川又怎么可能拋棄下許紅玉不管,銷聲匿跡這么多年,杳無音訊。
這時。
許紅玉走了過來。
她怔怔的看著許一川的尸體,腦海中浮現出了無數久遠的記憶,一幕幕的從心中閃過,她每一次開心笑著跑過去,許一川都溫和的將她抱起,給她說著笑話。
在僅有一個女兒的情況下,許一川不像那些子嗣后代眾多的余家嫡系們,僅僅只看重嫡長和有才華的兒女,而是將所有的疼愛都給了她一人。
在她眼中,
許一川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
這么多年的苦苦調查,盡管心中也很早就有了預想,但先前再見到已是煞尸的許一川時,她心中堆砌的冰墻仍然一下子土崩瓦解。
許紅玉最終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看向一旁的陳牧,小聲道:“讓我爹爹他,好好安息吧。”
陳牧沖著她點了點頭,然后屈指一彈。
一朵火苗飄然飛出,落在許一川的尸身之上,繼而迅速燃起熊熊烈火,將其尸體整個覆蓋在其中,離火意境的威能全開,將一縷縷散溢的黑霧灼燒殆盡,席卷了皮肉,燒透了筋骨,整個尸體在烈火中漸漸溶解化為灰燼。
許紅玉看著這一幕,目光輕顫了一下,然后這顫動越來越止不住,最終無聲的落下一滴晶瑩的淚珠,伴隨著最后的一切,化為塵埃。
陳牧輕輕摟過許紅玉的肩膀。
他看向許一川那在離火中漸漸化為灰燼的尸身,也是心中微嘆了口氣,被煉做煞尸的許一川,連落葉歸根的機會都沒有,也不能如常人一樣安然下葬。
雖然他的感觸遠沒有許紅玉那么深,但若是他的親人落到這種境地,淪落為尸傀被人擺布而欺辱……天尸門余孽也好,全盛的天尸門也罷,他都要令其一并化為塵埃。
終于。
一切煙消云散。
“紅玉姐姐。”
縣府的一個院落里,陳玥活潑的迎了上來,向著許紅玉打招呼。
實際上她和許紅玉的接觸并不算很多,但天天和余茹呆在一起,時常聽余茹講許紅玉的事情,也是耳濡目染,對許紅玉當自己未來的嫂子,心底也是沒什么別扭。
許紅玉沖著陳玥微微點頭。
陳牧道:“玥兒,你紅玉姐姐才剛回來,有些疲乏,讓她去休息吧。”
“嗯嗯。”
陳玥眨了下眼睛,看看許紅玉又看看小荷,隱約間意識到了什么,很乖巧的應聲,然后就站在一旁,看著許紅玉和小荷進了縣府里面安置的屋子。
她湊近陳牧旁邊,小聲道:“哥哥,怎么了?”
“發生了些事,以后再同你說。”
陳牧看看陳玥,只這樣說了一句,陳玥就懂事的沒有追問,然后跟在一旁說著些陳牧離開之后遇到的事情,陳牧一一聽著,一路回到自己的屋子。
他倒了杯茶,喝了幾口,待到稍晚一些的時候,便起身出了屋子,去了許紅玉的房間,小荷悄悄的給他開門,將他送到里間。
許紅玉正坐在一張幾案旁,看著桌上的茶盞怔怔出神,望見陳牧進來,看著陳牧一路走到面前,一時有些不由自主的移開視線:“我今天……是不是太狼狽了些。”
“都會這樣的。”
陳牧看著她說道。
許紅玉低著頭道:“是嗎?但我可能……不是多么好的人,我從小練劍只是想得到父親的夸獎,后來練劍也只是為了追查父親的事,但真正查到的時候,我卻又沒能力為父親報仇,讓父親得到解脫。”
陳牧語氣平和的道:“努力去做的人,并不比做得到的人差,他們只是欠缺了時機,只是欠缺了些命數,那些是人力所無法違抗的部分。”
說著。
陳牧輕輕一抖桌上的茶盞,一滴晶瑩圓潤的茶水溢出,落向許紅玉,但緊接著就在許紅玉身前三寸的地方憑空停駐,并懸停在半空之中。
“你看,伱領悟出了坎水意境,又會比誰差,若再有一些時間,你也能超過你父親,也能做到那些事情,你父親看到了你的意境,也一定在為你而欣慰。”
“是嗎……”
許紅玉怔怔的看著那一滴懸空的茶水。
她看向陳牧,這會兒忽然沒有那些對陳牧領悟三種意境、短短時間內就步入五臟境的震撼,而是多了一絲其他的情緒,道:“你,是不是也很累?”
縱有再絕世的悟性,再高的天資,境界修為都不可能是憑空出來的,必定也是經歷了難言的苦修和磨礪,要再論起艱苦,她知道自己更遠遠無法和陳牧相比,陳牧生于底層,那是怎樣的環境,父母早亡,連衣食都要為之憂慮。
相比起陳牧所經歷的,她的這些似乎都不算什么,但陳牧卻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走到那樣的高度……她有時都會感覺疲憊,那陳牧呢?
“有一點吧。”
陳牧笑了笑。
其實相比起許紅玉的努力,他的艱苦也是一樣做不得假的,且不說在得到系統面板之前,每日戰戰兢兢,謹小慎微的活著。
就算是得到了系統面板,并一步步變強,他又有什么時候曾肆意放縱過自己?
除了練功還是練功,不曾去勾欄聽曲,不曾放縱欲望,每天都在思考著下一步,思考著之后該做的事,要應付的事,在外人面前的無限風光,又有誰知道背后付出的辛勞。
許紅玉終于意識到這一點了。
他很欣慰。
在很久之前許紅玉對他是沒什么異樣感情的,哪怕相識數年也一直都是下屬與上司,直至他在對付天尸門余孽時,終于展露出了歷經艱苦而鑄就的實力,才總算是在許紅玉眼中補上了最重要的一塊拼圖。
從年輕、沉著、冷靜、穩重、識大體、知格局、有天賦……到不知覺間,身影已經比她更高大,恍惚間第一次給了她和父親許一川一樣,護著她的感覺。
而他對許紅玉,是從欣賞,到見色起意,再到她心境混亂時,趁虛而入,到獵妖時一連串的關護,更多的是占據了她父親的空缺,雖說他也并不介意扮演那樣的角色,保持一個近乎無所不能的形象,但如果許紅玉也能稍微懂得他一點,會站在他的角度上去想一些事情,那他也……再沒有更多的要求了。
許紅玉看著陳牧,忽的小聲道:“你是不是,藏了很多想說的話?”
連她都有很多很多想說的,但從來都不去說,那陳牧呢?
“我想說的么……”
陳牧聽著許紅玉的話,眼眸中露出一絲復雜之色,閃過許多的回憶,最后道:“等以后有機會再慢慢說給你聽吧。”
許紅玉現在什么事情都可以和他說了,但他心中的很多秘密,也許永遠都只能是秘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