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褲衩褲衩!!”
“噦!噦!”
耳邊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黑漆漆的一片,火車進入進入了隧道,車廂內并未開燈。
旁邊坐著一個衣著體面的年輕婦人,但顯然狀態不好,膽汁都要吐盡了……
李源有些無奈,他也沒想到,在四合院待的好好地,沒事看看書,去學校做做實驗,回家逗逗兒子,要不和一大爺他們耍耍,多安逸。
結果人算不如天算,居然會有出差的一天……
前往東北黑省,大慶。
大慶油田自五九年發現以來,國家如獲至寶。
一五時期,國家絕大部分石油都依靠進口,其中七成以上來自老毛子。
這幾年鬧翻后,石油就成了卡脖子的難題。
石油可是工業血液啊,沒有這玩意兒,全國上下勒緊褲腰帶好不容易初步建立起來的那點工業基礎,全都要報廢。
關鍵是沒這玩意兒,飛機坦克都開不了,還不如燒火棍。
這是要命的關卡!
就在這個時候,大慶油田被發現了。
相比于玉門油田和更遠的克市油田,大慶油田的條件堪稱得天獨厚。
早在1902年就修好了鐵路,使得大慶擁有了新中國的第一列原油火車專列。
而已探明的龐大油田潛力,更是讓上上下下人心振奮,解決了心頭大患。
也許這就是國運所在,當初小日本在東北滿世界探查油田,這里煤炭、木材那么豐富,按理說應該有豐富的石油才對。
結果鬼子在東北挖了二十年,包括大慶,最后直到敗走,也是連根毛都沒找著。
小日本要是當初發現了這座油田,整個世界戰爭史都會受到影響。
之所以腦子發昏一樣去干老美,不就是因為老美中斷了他們的石油進口航線么?
真要在東北提前搞出大慶油田,那就真了不得了。
幸好沒有。
新中國成立后,李四光先生不信這個邪,帶領隊伍經過幾年時間一系列的勘察后,最后還是選擇在大慶挖。
這是一個極其大膽的決定,剛開始的時候,不知有多少質疑聲音。
因為挖井是需要消耗大量資金的,甚至需要寶貴的外匯。
要知道不僅小鬼子在這片土地上找過石油,美國石油公司的人也到這邊來勘察過,最后的結論都是沒油,中國是貧油國。
結果就在小日本挖的油井的兩公里之外,深度相差三百米,石油噴薄而出!
這座油田在新中國時期被發現,一定程度上,也改變了中國人的命運!
兩年多來,十幾萬精兵強將涌向了大慶,國家集中力量,誓要打造好這一座大油田!
但就跟平地起山防一樣,建設之初什么都緊缺。
即便兩年多過去了,但受自然災害的影響,建設依舊艱難。
除了各種器械、基建材料和糧草之外,現在最缺的就是醫生。
外地的工人、家眷很多,對黑省酷寒的氣候很多并不適應,生病減員現象嚴重。
為此,中樞要求京城各醫院、各大單位附屬醫院,抽調精兵強將,前往大慶輪番支援。
本來這個活怎么輪也不可能輪到李源頭上,他現在還是半工半讀的狀態,可誰讓趙葉紅給趕上了……
大慶自身擁有極其豐富的中藥藥材,根據這個情況,相關部門要求各醫院至少安排一到兩名身體條件較好的老資格中醫隨行。
軋鋼廠工人醫院里,倒是有幾個老中醫,可一個個老的都快拄拐杖了。
這要送過去,估計比病人還先嘎一步。
唯一一個有資歷有水平身體還不錯的,就是趙葉紅了。
她還是中醫科的主任。
趙葉紅倒是沒有畏難心思,既然點到了她,她去就是。
可李源卻不放心這位姑奶奶,趙家原本也是中醫世家,解放前趙葉紅是地道的大家千金。
別說做飯了,吃飯都由丫鬟端到跟前。
平日里衣服也不怎么洗,除了鉆研醫術外,就是教兒女做功課。
生活上的事,由孫達一手操辦。
對了,趙葉紅還有潔癖……
總之,實在不適合長途跋涉去外省出差。
打李源五四年進城獻方拜了這位老師后,不說錢財給了他多少已經記不得了,其他方方面面,趙葉紅對他都不比對親兒子差。
更不要說還將趙家秘傳的《甲乙針經》教給了他。
將心比心,李源又怎么能讓她去遭這份罪?
他活的茍是茍了些,但不是沒有擔當。
所以主動找了院長,請纓搶過了這個差事……
趙葉紅知道這事后,談不上有多高興,因為她知道這個弟子疼愛兒子疼愛的厲害,這次出差至少要三個月,過年都回不來,心里不定多舍不得呢。
倒是孫達高興壞了,特意做了桌好菜,拉著李源大喝了場。
然后又拿出了不少全國糧票給李源,還不許不收。
對這個寵妻狂魔來說,多少糧票都不及自家老婆重要。
十二月六號,李源坐上了平均時速高達五十公里的蒸汽火車,打穿越以來,頭一回離開了京城地界……
同行的還有三個男醫生,倒沒坐一起,和一群大煙槍們坐在靠近車廂連接處,正吞云吐霧呢。
一直到八十年代,飛機上都不禁煙,更別說綠皮火車了……
不過李源身邊這個年輕婦人,吐的倒是快活不成了。
苦膽水都快吐盡了。
本來李源不愿多事,這年月,除了公差外,私人能坐火車外出的,都是有來頭的。
可身為醫生,見人痛苦成這樣,也不落忍。
等火車鉆出山洞后,李源對身邊女人道:“同志,我是前往大慶支援的醫生。教您一個小方法,您試試能不能止吐。”
女人勉強笑著點了點頭,已經沒力氣說話了。
李源伸出左手,給她比劃了下手腕部的橫紋,道:“正坐仰長,離手腕第一橫紋上兩寸,兩條筋之間的凹陷處,這是內關穴。合并食指、中指,兩指按揉內關穴一百至兩百次,可緩解暈車、嘔吐、心痛等癥。您試試?”
這個法子,對暈車、孕吐的人都有一定效果。
女人聞言,看著李源俊秀的臉,覺得他是好人,就按他教的法子,緩緩按了起來。
大概五六分鐘后,她的臉色稍稍有了些血色,也有了些氣力,驚喜道:“真的我好多了!謝謝您了!”
對面坐著的一對面色十分嚴肅板正的夫婦,這會兒也有些驚訝的看了看李源。
他們本來很警惕,李源的好看在他們看來不算是好事。
但他們沒想到,居然還是個有真本事的。
李源微笑道:“不用客氣。本以為您吐完就好了,沒想到暈的這么嚴重。早知道,應該早些說的。”
女人擺手道:“不是的,我們素不相識,您能主動相助,已經非常有仁心了。您好,我叫高衛紅,去哈市探親,我父親在哈工大教書。”
這年月,哈工大是比清北更牛的大學了,看看那些子弟的選擇就知道了……
李源也自我介紹了下,道:“我叫李源,是紅星軋鋼廠工人醫院的醫生。”
高衛紅笑道:“那您的醫術一定很高明……”
一直沒說話的對面中年男子嚴肅道:“你是中醫還是西醫?”
李源見他這么不客氣,一身官味兒,可級別高的這會兒都在臥鋪車廂躺著呢,所以也沒慣著,道:“中醫如何,西醫又如何?這位同志,您年紀雖然大了,思想可不能落后。都是為人民服務,怎么還要分個彼此?偉人都號召西醫像中醫學習,您可不能帶有偏見目光。”
中年男子一滯,目光深沉道:“這么說來,你是中醫了?我倒沒什么偏見,中醫是靠經驗治病,你這小同志才多大,能有多少經驗,就被派去支援大慶會戰?這不是胡鬧臺嗎?哪個單位的,敢這么糊弄部里傳達下去的意見?”
李源詫異道:“誰說我是中醫了?搞錯了吧您?我是在燕京第二醫學院學習的。不過我追隨偉人的號召,也去學習了些中醫,雖然只學到了些皮毛,但還是感覺到了傳統醫學的博大精深。”
中年男子:“……”
這小子,不大像是好人吶……
高衛紅面色依舊蒼白,她笑道:“陳叔叔,這位同志年紀還小,您別嚇著他了。要不您和張姨還是去臥鋪車廂坐吧。”
中年婦女無奈道:“伱去不去?你要去我們就去。”
高衛紅搖頭道:“父親不允許我搞特殊,這次如果去了干部車廂,挨批評是小事,下次就不允許來了。”
中年男女都搖頭苦笑起來。
正這時,聽到列車乘務員大聲道:“有沒有醫生同志?有沒有醫生同志?七號車廂有人發急癥昏倒了,請醫生同志速速到七號車廂!”
聽聞此言,李源倒還好,因為他知道這趟火車別的不多,就醫生多。
高衛紅和那兩個中年男女卻是面色驟變,張姨緊張道:“不會是朵朵吧?”
姓陳的中年男子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道:“她的身體一直都不好……”
高衛紅起身就要往臥鋪車廂去,臨走時看向李源。
不過沒等她開口,李源就笑道:“請放心,這趟列車是為了支援大慶會戰召集的各大醫院的醫生精銳,除了我是抱著學習的態度去的,干些跑腿兒的活外,其他人都是名醫,不會有事的。”
高衛紅聞言面色和緩,又深深看了李源一眼,這是要保持距離……
她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和那一對中年男女離開了,并且,一直到終點站,都沒再回來。
李源面色淡然的坐在那,看著車窗外白茫茫一片大地。
四九城也已經下雪了,但并不大,很快就化了。
但過了山海關后,越往北雪就越大。
到了黑省地界,窗戶幾乎上只有中間一塊能化開,其他部分都凍上了冰花。
零下三十多度的天……
“小李,很不錯。關鍵時候就可以看出到底哪個徒弟頂事,平時師父長師父短的叫,要緊時候一個比一個躲的遠。”
一個一身煙味兒的禿頭男子,身上帶著濃濃的怨念,與其說夸贊李源,倒不如說是在發泄一肚子的怨氣。
李源認得此人,是內科的副主任醫師鄭勝利。
軋鋼廠醫院統共出了四個人,除了李源外,還有兩個內科,兩個外科。
李源就比較厲害了,除了代表中醫科外,還代表了婦產科。
要不是請動了產科主任包向琴幫忙說話,院長也不可能讓一個小年輕去頂替趙葉紅參加這么嚴肅的大會戰,稍出差池,那可是政治上的問題。
李源笑了笑,沒接這茬,問鄭勝利道:“看報紙上說,大慶會戰住的都是挖出來的地溝?鄭主任,我們去了不會也住地溝吧?”
鄭勝利呵呵笑道:“還是年輕……報紙上寫的,是剛開始去的那四萬多人,太倉促了,沒法子,只能先挖地溝對付對付。這都兩年多了,要是還住地溝,那還不成笑話了?當然,居住條件肯定沒法和四九城比。哎喲,苦差事啊。天寒地凍的冷死人不說,大慶的水更沒法提。”
李源奇道:“不是說百湖之城么?報紙上都刊登照片了,陳家大院泡的風景那么美……”
鄭勝利都羨慕了:“年輕真好,說啥信啥……大慶的地多是鹽堿地,水都是鹽堿水,放水壺里燒,水壺里厚厚一層堿不說,時間長了連壺蓋都能燒毀了。知道為什么需要從四九城調醫生嗎?水土不服的人太多了,拉稀拉的一塌糊涂。我這次去,就是抱著掉半條命的心思去的。你師父命好啊,有你這么個徒弟……小李,說實話,后悔了沒有?”
李源搖頭道:“怎么能后悔呢?聽您這么一說,我慶幸是我來了。不然我師父這次可是要遭大罪了,她可受不住這些,年紀不小了。”
看著李源這張真誠的臉,鄭勝利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兒了。
趙葉紅至少比他年輕五歲呢,這都年紀不小了,那他呢?
本想說些真相,嚇唬嚇唬這小子,讓他生出悔意來,要難受大家一起難受不是?
可沒想到,這小子居然真這么孝順師父,反倒讓鄭勝利煩惱更勝。
也不跟李源坐著說話了,拿著搪瓷水杯走了。
兩天一夜后,火車在大慶站緩緩停下。
李源隨著隊伍下了火車,嗅到了久違的新鮮空氣,感覺人都鮮活了過來。
他們這趟車除了少數特殊乘客外,主要都是支援大慶會戰的相關人員,所以一路上只下不上,除了加水加煤外,基本上不怎么停車。
又因為冬天,車窗不能打開,車廂里抽煙的喝水的各種食物味道混雜在一起,堪稱酸爽。
得虧是他,換做有潔癖的趙葉紅,非得崩潰了不可。
東北的冷,和四九城的冷還不同。
四九城雖然也冷,但至少呼吸進鼻腔的空氣不會凍鼻腔黏膜。
而在這里,感覺鼻毛都快被凍住了。
站在火車站有個誓師小會,領導叭叭叭的叨叨了二十分鐘,不少人眉毛都變白了。
然后就按名單四散開來,當下會戰指揮部設立在陳家大院,除此之外,還有群英村、奮勇村、登峰村、向陽村等共計二十八個作業單位。
連家屬在內,十幾萬人,分幾個區。
李源運氣不錯,被分到了陳家大院,就在薩爾圖總指揮部,這里是大慶油田的核心地帶,所以不用再急著趕路。
他從下車開始,一直觀察著這片土地上的風土民情,除了冷外,最明顯的,就是人身上的氣質不同。
根本不用多看,一眼就能看出本地人和四九城人的區別。
四九城過來的人一個個凍的跟孫子似的,又想端著些皇城根兒人的派頭,看著難免有些別扭。
本地人穿著臃腫,腳上多踩著靰鞡草鞋,好似不怕冷似的,透著一股豪邁。
眼下還沒有DQ市,就是大慶區,整個地區都屬于油田指揮部所轄。
來接李源一行人的,是兩位干事,帶著四位本地村民,趕著馬拉爬犁。
一一握手后,為首的人叫肖照成,在油田指揮部后勤部門工作,三十多歲的樣子,看到李源這樣白凈俊秀的模樣,還楞了楞,不過暫時也沒說什么,道:“我們的駐地醫院在馬家窯,雖然就在跟前不算遠,但也有兩公里。剛馬家窯老隊長說,看天氣今天估計會刮大煙炮,咱們得趕緊出發,不能誤到里面,那就麻煩了。你們要是有什么要買的東西,得休息的時候再到這邊來吧,方便的很。”
同行的一位醫生估計喜歡看報紙,高興道:“馬家窯?那不是鐵人王進喜住的地方嗎?我們能看到王進喜?”
肖照成笑道:“現在王主任是探區領導了,他已經帶領打井隊完成了最艱難的工作,腿又不好,現在上面已經不允許他再上一線了。不過也不好說,反正我經常看到他下來工作,你們應該有機會。同志們,出發吧。”
一行人背著藥箱,拿著行李,坐上了鋪著厚厚麥草的爬犁。
隨著趕爬犁人揮舞馬鞭甩了一聲響,又“喲喲”了兩聲后,爬犁起動,消失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冰天雪地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