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是不是好丑?”
李源見婁曉娥站在大嫂旁,看著大嫂懷里嬰兒被里的嬰孩一臉懵逼的樣子,樂不可支道。
婁曉娥有些尷尬,埋怨的看了李源一眼,道:“挺……挺好看的。”
這顯然是謊言,剛出生的寶寶在羊水里泡了大半年,皮膚都是皺皺巴巴的,身上還糊一層胎脂。
再加上孩子出來時,頭顱被擠壓,所以有時會形成一個尖尖的頭顱,那叫一個丑……
可惜了,老李家第三代十八羅漢的名號叫出來沒五分鐘,就又來了一個丑小子。
李母拍了李源一下,對婁曉娥道:“甭理他!小孩子剛出生就是這樣的,源子剛出生的時候也一樣,養上半個月就好看了。”
李源道:“娥子你在這邊待會兒,我去找條鯽魚來,孕婦不喝鯽魚湯可不成。”
二哥李江都楞了楞:“這眼瞅著都要下雪了,你從哪弄鯽魚去?”
李源笑道:“你們甭管,我去弄就成,一會兒就回來。”
說著出門走了。
李江對婁曉娥玩笑道:“老幺現在這么大的本事?”
婁曉娥干笑了笑,不知怎么回答。
李母看向次子皺眉道:“伱怎么那么多嘴?顯你了?”
李江冤的不行,道:“都是一家人,就說個笑話……”
李母沒好氣道:“我看你就是個大笑話!”
大嫂也罵:“當大伯子的說笑話?婆子嘴!”
李江:“……”
李河、李海偷樂!
婁曉娥忙道:“媽、大嫂,我可以說笑話的,源子說了,嫁到李家門兒,就是李家人。幾個哥哥是源子的親哥哥,也是我的親哥哥,沒事的。”頓了頓又道:“在家……娘家時,我和哥哥也愛開玩笑。”
李江又高興了,得意道:“要不說呢,我們家幾弟兄都覺著,這曉娥天生就是咱家人。家里那么有錢,可一點有錢人的毛病都沒有!曉娥和源子啊,最般配!”
這下婁曉娥高興了,咧嘴笑了起來。
看她這嬌憨模樣,李母和大嫂也笑了起來。
這兒媳婦好,不計較,貼心。
沒一會兒就見李源回來了,手里居然真拎著一條近二尺長的大鯽魚,還有一個大豬肘子,一只肥野兔!
“鯽魚燉湯、肘子紅燒,兔子爆炒媽、大嫂你們吃!”
李源將東西交給了李江。
李江都驚呆了,道:“這……這都什么時候了,你從哪弄的這些?”
眼下一般的大隊食堂連雜糧窩頭都吃不飽了,秦家莊那是因為先前李桂硬頂著,沒往虛里報收成,上面征糧不多,所以眼下吃雜糧才能將將吃半飽……
就算這樣,秦家莊也一直在大動員,別說山里的野兔河里的魚,就是旮旯角的野菜都讓人連根兒刨干凈儲藏了起來。
秦家莊尚且如此,就別提其他連雜糧都吃不上的生產隊,山上跑的水里游的,基本上一根毛都不會放過。
眼下地方上根本不缺火器,民兵連里機關槍都有,怎么可能人都要餓死了,還滿山動物亂跑……
所以看到李源手里的大魚和野兔,一家人才這么驚喜!
李源笑道:“這你們就甭管了,早先讓家里打獵送東西上來,真以為是白送的?雖然當初送的多些,現在回來的少些,但也夠撐過一冬了!往后你們輪流帶孩子上來,補一補。等不搞公社食堂了,再把東西送家去,你們自己弄。”
秦家莊的定量糧食還夠吃,就是油水不足。
家里人每個禮拜天輪流進城吃一回好的,日子就能過下去,不會拖垮了身體。
李江摟住李源的脖頸,高興道:“老幺!真有你的!”
先前李源說他能存肉,家里人沒怎么當真。
那么多肉怎么存都是難處,夏天那么熱,又沒冷庫……
只能靠熏,可單靠熏肉,能熏幾塊?
沒想到,居然不是熏肉,而是鮮肉!
李源嘿嘿一樂,道:“月子要坐滿四十二天,但出了月子也別急著回去,孩子太小,回去家里連鍋都沒有,也沒法燉湯。五個嫂子還住這,每天晚上悄摸的蒸些糖窩頭,哥他們來了帶回去,大人孩子都能晚上吃些補補。”
李母聽了都忍不住問道:“老幺,你有多少糧食,多少糖?咱家這么些口子,能吃幾回?”
李源搖頭道:“放開吃那肯定不夠,多少都不夠。就盡量保證,咱家人餓不壞就行。看這天旱的,眼見十二月了一個雪星子都沒下,明年估計又夠嗆。所以咱家糧食得省著點吃,做長久打算。不過不能別家都餓死在家里了,咱家人還白白胖胖,招恨呢。
現在大隊食堂還有吃的就先算了,等什么時候公社食堂連半飽都吃不上了,這邊就開始發動。
家里每個人,每天晚上保證一個粗糧甜窩頭,這樣就算餓著,也餓不壞人。”
真不算多,正常年景,鄉下人一天粗糧要吃三斤,因為沒有油水,吃少了餓的快。
一個窩頭才多少,哪怕做大些,也就二兩。
當然,如果放上了糖,又是另一回事了,糖的熱量高的多……
但不管怎么折算,撐死也就相當于半斤粗糧。
好在農村也不是一粒糧也沒有,到底是燕郊,皇城根上,天子腳下,每個人一天總還有半斤左右的口糧。
而且,多半上面還能撥下一批救濟糧來。
這樣算下來,李家人基本上都能安然度過。
大嫂提醒道:“一天一窩頭,咱家一天得蒸幾十個糖窩頭,得多少糧,多少糖?”
李源笑道:“大嫂,您當我們弟兄八個這大半年都忙活什么呢?大米白面管不起,連粗糧窩頭都吃不起,那還叫什么八大金剛?大嫂,等村里日子到了艱難的時候,您和媽就住這,每天旁的事不干,就在家蒸窩頭。”
何止是大半年,他從五四年底拿到八千塊稿費起就開始準備了。
到今年,都快準備五年了。
萬幸,最開始的時候物資還沒限制供應,他一個人花了一個半月的功夫跑遍四九城的糧店和供銷社。
聽他這么說,一群人都笑了起來。
但其實也住不了太久,因為再過兩個月新年除夕的時候,老總巡視京郊公社食堂時會發表講話,從那天起,京郊農村的農民算是沒有明文松綁,公社食堂也還在,但社員卻能夠回家自己做飯了。
其他地方的還不行,距離京城越遠的地方,解開的越晚。那些百姓是靠玉米軸、玉米稈、棉花殼、紅薯秧、榆樹皮、榆樹葉磨成粉,熬到六一年放開的……
“你有什么話想說,那就說啊。”
晚上和家里人吃了一頓晚飯后,李源、婁曉娥就推著自行車往家走。
因為想散散步,所以沒急著騎車,見婁曉娥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李源笑著說道。
婁曉娥認真道:“源子,為什么只給家里吃粗糧窩頭呢?我可以回家問爸爸借錢,咱們給媽媽和大嫂他們吃白面饅頭,好不好?她們那么好。”
李源呵呵一笑,溫柔的看了妻子一眼,道:“別誤會,不是我小氣,只是這個事情很復雜。三言兩語說不清,你只要想想,我當初就因為給聾老太太送了幾碗爛肉面,就被賈張氏和賈東旭那兩個貨到處造謠,然后有人就去舉報了,就當明白,人心難測。不過你放心,艱難的日子不會太久的。過些年,我保證家里能天天吃白面饅頭,怎么吃也吃不完!”
婁曉娥就這點最好,她信李源的,李源怎么說,她就怎么信,然后就不會再自尋煩惱了,兩人騎上自行車,一起回了四合院。
“源子回來了?快進來快進來,你們家來貴客了!”
李源、婁曉娥剛進四合院大門,就見閻埠貴戴著一頂破絨線帽迎了上來,急吼吼叫道。
李源側目看道:“貴客?多跪啊,跪得過三大爺您么?”
閻埠貴氣笑道:“嗐!你這……怎么這時候還拿你三大爺開玩笑?是真真正正的貴客!當然,不是身份上多尊貴,人家是大學問家!咱們巷子口往南連著的交道口南大街,第二條胡同板廠胡同里老僧王府中所后院住著的那位,你知道不知道是誰?”
李源眉尖一揚,道:“朱家溍先生?”
閻埠貴一拍手,激動道:“著啊!要不說咱們才是文化人,其他人根本都不知道這位爺!快快快進去,人家在你家里坐著呢。”
李源聞言,對婁曉娥道:“這是一位真正的學問家,確實不能怠慢了。娥子,你去三大爺家借兩塊錢,再回家找我拿副食本,去供銷社看看能不能買點糖果。快快快,不能怠慢了貴客!”說完他先走一步。
后世人知道這一位,多是通過馬未都在圓桌派上說朱家溍先生和王世襄先生吃漕溜魚片,覺得豐澤園的魚不夠脆而聞名。
其實能讓馬未都這種京圈老炮都尊一聲先生,可見其學問之大。
婁曉娥忍笑看向臉上表情已經凝結,如一盆涼水倒頭上的閻埠貴,道:“三大爺,勞您借兩塊錢。”
閻埠貴嘴巴懦動,臉部肌肉抖了稍許后,一咬牙道:“借就借!”不過隨后就小聲道:“曉娥,你可得叮囑源子想著點三大爺,先還我家錢,啊?”
婁曉娥笑道:“成!”
李源叮囑過她,一定要將窮人本色堅持到底。
她這樣一個有錢人家的閨女,不慘一些,其他人心里難免不平。
日子過的好的時候還則罷了,像眼下這樣日子艱難起來的時候,大家都慘就你不慘,或者你不更慘些,他們心里就難受,就會幫你慘。
你不借他們錢,他們就會借你的錢,你不給借,就是罪過。
這個對有錢人顯得不怎么友好,甚至光怪陸離的荒誕時代,所做的這些,只是為了自保而已。
閻埠貴心頭滴著血,回家拿了兩塊錢,眼里都有些濕潤了,萬分不舍的交給了婁曉娥,忽地又道:“曉娥,你家自行車能借我騎騎嗎?”
婁曉娥道:“行啊……不過三大爺您去騎源子那個吧,我這是女式的,您騎出去讓人笑話呢。”
閻埠貴忙道:“沒事沒事,你這個就好,我個兒矮,源子那個自行車太高,我蹬起來還不大方便。”
婁曉娥多大方,將自行車讓給閻埠貴笑道:“三大爺您去使吧。”
閻埠貴這下高興了,覺得起碼沒白借,就當利息了,他還保證道:“我騎幾圈就送回去,一準洗干凈咯!”
婁曉娥笑道:“謝謝了,三大爺您忙,我去里面瞧瞧。”
閻埠貴一迭聲答應,目送婁曉娥進了二門后,推著一輛女式鳳凰自行車,昂首挺胸,顧盼自雄,出了四合院門,騎上車直奔前門大街去了……
得去火車站人多的地兒好好逛一逛!
中院西廂。
李源一路上跟坐外面聽收音機的諸多老娘兒們打過招呼后,推門進屋,就見一位梳著背頭,模樣板正的中老年男子站在那里,目光溫和的注視著他,道:“李大夫回來了,冒昧登門,實在唐突了。”
李源上前幾步微笑道:“哪里話,朱先生大駕光臨寒舍,實是蓬蓽生輝之幸事。”
朱家溍,這是李源穿越來近距離見到的第一位時代名人。
他是朱熹二十五世孫,其父朱文鈞先生是中國第一代公費留學生,就讀英國牛津大學經濟學系,還是著名金石學家,曾任故宮博物院專門委員,負責鑒定院藏古代書畫碑帖等文物。
朱家溍先生本人受此家學熏陶,亦將全部心血和智慧傾注于故宮和國家文博事業中……
因自幼酷嗜戲曲,現在還是梅蘭芳先生的藝術顧問。
總之,整個人的氣質里都透著國學古韻,從容智慧。
朱家溍身旁還站著一個二十六七的女子,看著李源笑道:“李大夫,您還認識我么?”
李源笑道:“傳榮姐,看您氣色,您的胃脘痛好多了吧?”
朱傳榮,朱家溍的女兒,曾來找李源看過病,但當時并未透露身世。
她點頭笑道:“托您的醫術高明,我好多了。在您這看了幾回,吃了兩個療程的藥后,就沒再疼過。”
李源點頭道:“那就好,往后注意不要多生氣,保證飲食規律就好。”
朱傳榮應了聲,朱家溍終于開口了,聲音很清,感覺帶了些戲腔聲,道:“李大夫,您能治療胸痹癥?”
李源微笑道:“不敢當您,我是晚輩。朱先生,我才出師沒多久,沒那么大的能耐……”
不等他說完,朱傳榮就嗔道:“李大夫!拿我們當外人是不是?我家雖然不住這座院子里,可離這也不遠,就隔倆胡同,咱們也是鄰居!一大媽是怎么好的,當我不清楚啊?”
李源搖頭笑道:“傳榮姐,這您真誤會了,一大媽沒好呢。”
朱傳榮沒好氣道:“還跟我來虛的是不是?我們問過一大媽了,她吃了你制的藥丸后,胸痹癥好多了!”
李源耐心解釋道:“傳榮姐,中醫是大方科,一人一方,不一樣的。”
話音剛落,婁曉娥從外面進來,她對朱家父女倆沒什么認知,只是客氣的笑著點了點頭,然后拿著手里的錢對李源道:“源子,三大爺借錢了,給我副食本,我去給客人買糖去。”
李源尷尬一笑,道:“副食本在后面大立柜里,你去拿就好了,怎么還到這來了?”
婁曉娥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嬌憨本色盡顯無余,吐了吐舌頭乖巧告退了。
出了門才有些恍惚,不是李源讓她來找他的么……
卻也沒多想,高興的去后院了。
房間內,李源心中暗自點贊,近朱者赤,熏陶教誨的不錯。
這賢達君子形象不就立起來了?
果然,朱家溍終于有些動容了,他十分不解的看著李源問道:“李大夫,既然家境艱難,又緣何免費行醫?”
李源不來虛的:“談不上家境艱難,一個月五十六塊的工資,足以養家糊口了。只是還年輕,以學藝為重。旁人只見我免費行醫行善,卻沒看到大家也幫助我提高了醫術。”
他說的很坦然,表情也很真誠。
但朱傳榮了解的多一些,將他的光榮底細抖露干凈。
朱家溍贊嘆道:“今日方知鄰里間有如此俊杰,實在孤陋寡聞了。李大夫,我有一友,亦為胸痹癥所困,能否勞您前往一看?”
李源干笑了聲,道:“朱先生,去看病沒問題,但不敢保證能看好,我實在是才疏學淺。另外,我的國學水平很差,讀書少,和您這樣對話,有些扛不住了……您平時在家也這樣說話嗎?”
朱家溍搖頭道:“不會啊,我也是平常人,怎么會一直端著,多累啊。”
李源懵了:“那您這是……”
朱家溍莞爾一笑道:“這樣說,顯得鄭重尊重嘛。”
李源無言以對,只能抱拳一禮,道:“我謝您了,不過您也不用太過客氣。您都累,我更費勁啊!”
朱傳榮哈哈大笑起來。
“請!”
“請!”
“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