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李源將李池、李坤父子送到汽車站,又將手里拎的一袋國光蘋果交給李坤,叮囑道:“東西交給爺爺,讓爺爺給你們分,別交給奶奶,不然李蓮、李梅她們吃不上。
李坤,咱們家不興重男輕女,都是自家孩子,總得一致相待吧?
下回我再聽說你們幾個小子吃好吃的,李蓮她們在一邊哭,看我怎么拾掇你。
伱是長房長孫,是你們這一輩里的大哥,你爸是我們這一輩的大哥,所以你要跟你爸爸學。
你爸是好大哥,從不讓我受人欺負,連你五叔他們也不行。
你要是連你妹妹都保護不好,你這個大哥也別當了。”
說來有些無奈,李桂這個當爺爺的,還能一碗水端平。
反倒是李母這個當奶奶的,總覺得閨女早晚要嫁人,能活著就行……
通常來說,男人有自己的驕傲,很少為難女人。
為難女人的,多是女人……
對于這種話題,李坤覺得很可樂,撓頭咧嘴笑道:“八叔,可不興翻舊賬啊。過年的時候您不是都拾掇過我們了嗎?還把好吃的收起來分給李蓮她們四個,我們兄弟都趴在雪窩里看她們吃的香,五叔家的李堅嗷嗷哭,還被你揍了頓,然后又被五叔揍了頓……嘿嘿,往后我們誰還敢這樣?”
李源哈哈一笑,李池則對李源低聲道:“禮拜四早上就在這等么?你一個人行不行?”
李源微笑道:“放心,沒事,白天比晚上還安全。我身上還有我們廠保衛科開的條子,遇到查巡的也不怕。”
李池點頭道:“那就成。行了,你回去吧,你那么忙,在這耽擱著做啥。”
李坤忽然欲言又止,李源瞪眼道:“有話就大大方方的說。”
李坤嘿嘿笑道:“叔,秦家那個秦京茹老到咱家來。人家說她是想給八叔當媳婦,她也不害臊。在莊子里看到咱們家孩子淘氣,她還教訓,讓我們回家好好讀書去。人家都笑她,讓我們叫她八嬸,她也不怕。”
李源扯了扯嘴角,抬腿踹了一腳,道:“好好用功讀書,一天到晚心思都往哪擱呢?不要覺得在公社中學考試好,考中專就十拿九穩了。驕兵必敗,輕敵的自古以來有一個有好下場的沒有?”
李坤老實了,李池看的冷笑:“我們罵一萬遍也沒啥用,就還得你們八叔拾掇你們。”
李源又對李池道:“大哥,回去讓二哥他們放出風去,就說我在城里欠下的饑荒越來越多了,全家跟著還都快還不起了……”
李池聞言咧了咧嘴,對自家幺弟的手段又多了層認識。
老秦家的閨女都想往城里嫁,那是為了過好日子。
誰愿意嫁一個欠了一屁股饑荒的敗家子兒?
不過想到這,他又有些明白李源的心思了……
既然秦家是一心貪著進城過好日子,那也不能怪李家挑挑揀揀,試探試探他們的真心……
其實都不用試,李池都能斷定,這風兒一傳出去,秦家立馬就消停了。
說話間,班車晃悠悠的開來,李源送兩人上車后,騎車又逛了遍八大老字號,收攏了不少好藥。
也就是這個時候了,再過些年,就算拿著錢都沒地兒去買去。
小日子田中角榮訪華后,名貴的野生中藥開始大規模出口倭國,以換取外匯。
這幾年不抓緊時間多囤些,往后就真難了,都是好東西啊……
譬如野生的松潘貝母,有清熱除火,止咳化痰、祛脂降壓之效,且效果非常好。
還有文山三七、野山參、野生甘草、鐵皮石斛等,都是后世賣出天價,而尋常藥房壓根不可能買到的真品。
等逛完藥房后,李源提著大包小包中藥騎往孫家,路過無人巷道時,將中藥收起來,這才繼續前行。
只是等他剛拐進黑芝麻胡同的胡同口,就被三人攔了下來。
李源看到來人眉尖一揚,不過沒等他開口,就見許大茂“噗通”一聲跪下,看著李源淚流滿面道:“兄弟,是哥哥豬油蒙了心,做出對不住你的事。哥哥豬狗不如,給你磕頭賠罪了!”
另一邊許福貴居然也跟著跪下去了,李源似是沒反應過來,受了這一跪后,才停好車大喊一聲“停”!
他上前踹了許大茂一腳,皺眉道:“大茂哥,犯什么病呢你?怎么給我下跪,你搞什么名堂?還有許叔,您多大年紀了還給我跪,毀我呢是吧?”
父子爺倆沒臉說話,倒是一旁站著保衛科科長馬長友,將事情大致解釋了遍,最后拿出兩根大黃魚道:“李源同志,這是李副廠長讓我親自交給你的,說不能讓你白受委屈。或者還有什么其他想法,都可以提。”
李源看著大金條“錯愕”了半晌后,擺手道:“馬科長,請您務必將金條交還給李副廠長,就同他說,他對我的關懷和幫助已經夠多了,再給這個,反倒見外了。再說我一個醫生,要這玩意兒都不知道該怎么辦。這不是一個普通工人該有的東西……”
見馬長友還要說什么,李源搖頭道:“勞煩馬科長了,就這么辦,回頭我會去找李副廠長說明此事的。”
回過頭來,他又責備許大茂道:“你這狗東西,既然有這樣的想法,怎么不早點把話說開?早點說開,哪還有這些事?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難道不知道,我從來更看重兄弟義氣?你倒好,擺弄這些上不得臺面的下三濫,不僅害了自己,連許叔也害的丟了工作。就這你還有臉整天罵柱子哥是傻柱?”
許大茂聞言驚呆了,仔細看了看李源的臉色,一時居然看不出破綻,再一想,李源真沒道理知道他們爺倆的勾當,一時“清醒”過來,之前許福貴犧牲自己保全他的感激之情也沒了,轉頭看著自家老爹憤恨道:“都怪你,要不然憑我和源子的哥們兒義氣,根本不會到這一步!”
許福貴沒想到自己這個寶貝兒子會翻臉不認人,看著他馬臉上眼珠子都快瞪出來的樣子,顯然不是裝的,心里有些悲涼,不過又尋思著,這樣也好,只要能取得李源的諒解就好。
真讓李源鬧開了去告,那可就麻煩了。
李源可是正兒八經的干部,又抓了他們現形……
許福貴慚愧道:“都是我的錯,我認。源子,叔給你跪下賠不是。”
“得得得,快起來吧您。”
李源攔下笑道:“又沒大事……嗯,也不對,不能叫沒大事。許叔,我反應慢些,這才回過些味兒來……您這事辦的可真不地道,要就這樣放下,也不合適。跪肯定不能跪,您是長輩來著。但也不能輕飄飄的放過,該怎么罰一回呢,呵呵呵……”
許福貴覺得李源說的輕快,可能真沒有生大氣,便拍胸脯道:“源子,你說,只要能讓你諒解,你提什么要求,叔都答應!”
李源看了眼馬長友,道:“許叔,馬科長在呢,您可別說大話。”
許福貴心里咯噔一下,不過還是撐著,道:“源子小瞧我了,你說,只要我能拿得出來的,都行!”
李源笑道:“馬科長,您給做個見證。”
馬長友笑道:“你小子連兩根大黃魚都不要,還能要啥?行吧,你說就是了,我作證。”
李源道:“這樣吧,許叔您把四合院的房轉贈給我得了,您家那兩間好像還是私房?更方便了。我家人口多,這兩年至少有三四個侄兒要進城來讀書……”
許福貴傻眼兒在那了,許大茂更是眼睛瞪成牛蛋,這還是剛才和他稱兄道弟,比親兄弟還親的好哥們兒嗎?!
咋開口就要掘他的命根子呢?
他家那兩間房多好啊,他還打算以后在里面娶妻生子呢!
馬長友也大出意外,嚯,這小子真行啊!
不他過也沒說什么,兩間房而已,又不是兩套房,論市價還不到一根大黃魚。
他點頭道:“這樣也行。”
許大茂結巴道:“源子,你要這房子……那往后我住哪兒啊?我還想和你當好鄰居呢!”
李源想了想,道:“要不這樣,把房子轉給我后,我再借給你?當然,每月你支援我兩塊錢就行。你也知道,我學中醫費錢。我幫幫你,你幫幫我,這才叫好哥兒們!”
許大茂快他么崩潰了,房管所的房租才幾毛錢啊!
馬長友扯了扯嘴角,目光怪異的看著李源,滴水不漏啊……
李源卻不搭理,又看向許福貴輕聲笑道:“許叔,這件事辦不辦,隨您。辦了,這事兒就算揭過了,我也不記恨。往后啊,跟大茂還是兄弟。他在四合院住著,等轉正了,他還有分房的機會。這樣下來,也就不算什么了。
您要是不同意,那我心里就實在氣難平。讓我最好的兄弟和最尊敬的長輩這樣毒害,我傷心啊。
我一傷心,咱們之間就得好好清算清算了。
什么時候是個頭,不好說。”
“我給!!”
許福貴心里滴血,咬牙說道。
李源如果真把這事鬧大了,他們爺倆可能有事,可能沒事,畢竟李懷德那邊已經上供了,而且也沒造成事實上的傷害……
這年月,想真正治一個正式工人的罪,并不容易。
除非大量盜竊工廠財產,或者造成很大的既定損失。
他們對李源這事兒,嚴格來說,真不算什么大事。
但他敢賭嗎?
就憑李懷德對李源的態度,金條都要分一半,李源真不松口,萬一李懷德也變卦了,那就全完了!
真讓李源坐實了那些罪名,可真的是要吃槍子兒的!
聽許父答應了下來,許大茂癱坐在地上,眼里流出眼淚來。
李源彎腰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大茂,傷心啥?不就是兩間房嗎?你好好干,再讓許叔幫你活動活動,要是明年能轉正,趕緊把前院倒座房的西屋拿下來,朝外開個窗,不比你現在的房差。
你要是想不開,非和我鬧別扭扳手腕也隨你……不過你想想,就你干的這些事兒要是讓廠子知道了,讓街道知道了,你一輩子都要毀了,你們爺倆可是特務破壞行動啊。
你還覺得兄弟我在坑你?我是在救你和許叔啊。”
許大茂回過神來,忙點頭道:“源子,你說的對,這件事是哥哥不對在前……源子你做事一向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公正著呢。哥哥服了,不過房子過給你,往后真能翻篇兒?”
李源責怪道:“什么話?鐵定翻篇兒!明兒我都不記得這事了,只要你和許叔往后別再想什么方找場子就行。當然,真再來一回,我也高興……”
許大茂惱火道:“姥姥!哥兒們得多想不開,再往你手里撞?”
李源笑的有些意味深長,道:“那可不一定……行了,等明兒中午我回來一趟,去街道把手續辦了,我這邊這事兒就翻篇了。禮拜天,我中午就請客喝酒,別忘了啊。”
李懷德明顯是看上許家的金條了,再指望他出力下死手就指望不上了。
不過沒關系,算一算時間,再過幾年上面就要大力號召支援邊疆建設了,到時候高低要給這爺倆報個名,幫他們爭一回先進!
報名信直接發到報社去,他們要是反口……那就更好了!
他還是太善良了……
李源笑的和藹可親,許大茂倒也光棍,居然跟著樂了起來,道:“成,我帶兩瓶好酒!咱哥兒們好好喝一場!”
馬長友在一旁看的眼神漸漸古怪起來,看著李源,猶如看著一奇葩!
“哦?他還有這樣的手段?”
軋鋼廠行政樓里,李懷德還未下班,聽到回來的馬長友講述了李源應對許家父子的辦法后,驚訝笑道。
馬長友搖頭直樂,道:“這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燈,蔫壞兒。許家把房子給了他,許福貴唯一的兒子只要還住那個院里,就會一直被李源拿捏在手里。除非許家爺倆有把握一下就弄死李源,讓他翻不過身來。不過,李源就不怕結成死仇?”
李懷德嗤笑了聲,道:“就算李源不要許家房子,許家爺倆有機會報復的時候,他們會放過李源?這次的事還沒開始就被識破了,畢竟沒造成真正的破壞影響,所以哪怕李源咬死追究,頂了天也就是把許家爺倆批評一通,加上一些無足輕重的處罰。可這樣一來,就是打蛇不死,還要日夜防備被毒蛇咬。
再看看現在,李源只要自己沒被人拿住罩門,那他就能一直捏在許家的七寸上。嘿,這小子,當個醫生都可惜了。”
馬長友想不通道:“那他怎么不要這兩根大黃魚?”
李懷德沒好氣道:“他是在許家爺倆面前推了,可往后我還不是要換成錢,給他送過去。”
馬長友聽了嚇了一跳,道:“這李源什么來路?”
他并不知道李源在為李懷德辦事,只當李源有極深厚的背景。
李懷德擺手道:“行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你下去吧。”
他知道馬長友肯定收了許福貴的東西,但他并不在意。
既然想讓馬兒跑,就得讓馬兒吃草,更何況,還不是他的草。
“源子哥,剛你們在胡同口干嗎呢?”
李源到了孫家后,孫建國好奇問道。
剛他就看到李源和幾個大人站在胡同口說事,不過他家教很好,沒有去打擾。
李源笑道:“大人的事,你一個半大的人,先別管。等什么時候和我一般高了,我肯定告訴你。”
孫建國聽了還覺得挺樂,道:“源子哥,您可太會說話了。平日里我爸他們只會呵斥我: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許插嘴!根本沒源子哥說的好聽!”
李源玩笑道:“那你和我說沒用,不如去找你爸媽提提意見?”
孫建國斜眼笑:“源子哥,你的良心有些黑啊……啊!”
腦袋上被抽了下,孫建國嚇了一跳,回頭看去,見是孫月玲,頓時氣個半死:“二姐,你打我干啥?”
孫月玲叉腰教訓道:“誰讓你沒大沒小的,還敢罵源子哥?你再罵,我還打你!”
滿臉無語的看了看自家二姐,又看了看滿意點頭的李源,孫建國雙手攥拳怒吼一聲,掉頭跑了。
孫達可能聽到了動靜,從北房走出來看了看,見是李源,就笑問道:“馬長友怎么把你堵那了?”
得,都瞧見了。
李源笑道:“進去說吧,不然一會兒師父還得問。”
一行人進門后,李源就將事大致說了遍,最后道:“我本來是一心學習醫術的,但奈何生活在紅塵中,難免這些俗事……”
孫月玲都心疼了:“源子哥,您太辛苦了。”
孫月香忍不住笑道:“你源子哥把人房都收了,他還辛苦?”
趙葉紅皺眉道:“我就說讓你住這邊……算了,你在那邊支起了一攤子,對你提高水平也有好處。”
孫達笑道:“他能有這個手腕,跟一個人在那個大院里磨煉很有關系,我看就挺好,很有斗爭手段嘛。”
李源樂呵呵道:“我哪懂什么斗爭,就是運氣好。”說著看向趙云正道:“師爺,今兒咱們練什么?”
趙云正想了想,惱火道:“其實也沒啥教你的了,東西就那么多。本來準備花大量功夫引你入門后,不斷糾錯。可你這一入門后,不怎么犯錯,教起來沒啥意思。倒不是說你現在就學到家了,差的還遠,你還得大量的出診辯證,積攢經驗。咱們這個行當,再天才的人,不經過大量病人,那也撐不起來。你現在差的就是這個,沒啥好法子。
你不是在家支了個攤子么?這就很好。往后啊,你就多給人看病,越雜、越難的病就越好。遇到摸不準的,再來尋我。《甲乙針經》也是,你就差一個多練了。”
李源傻眼道:“師爺,您可就只教了個籠統……”
趙云正沒好氣道:“要是一個病一個病的教,跟牽毛驢兒似的拉下繩才能走一步,那你以后學成了也是個廢物點心。籠統的教了,細致的就靠你自己咂摸,自己鉆研,只有自己對這病了解透徹了,辯證入理了,你才算真正學進了門里。不然學的再多,撐死也就是個醫匠,當不起國醫大家!”
李源聞言眨了眨眼,左右看了看,都在點頭……
現在對他的期望都到這個高度了嗎?
誠意滿滿,再求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