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圓,能吃的下去嗎?”
劉雪芳看著李幸拿著饅頭在吃,關心問道。
張建國都麻了:“媽,這可是白面饅頭,過年才吃的!”
李幸樂道:“大姨,來的路上我一直在吃窩頭的。”
當然,他沒說雖然主糧是窩頭,可每天依舊有牛奶喝,有雞蛋吃,有時候還能吃一塊鹵牛肉。
父親的解放包,深不可測。
張建國樂呵呵問道:“湯圓,港島人都吃什么?”
李幸道:“早上有蝦餃、菠蘿包、腸粉、燒麥還有牛肉丸。中午……”
張建國急喊“停”,無法接受道:“早上就能吃這些?!你們港島有錢就算了,買東西不需要票么?有那么多糧票、肉票嗎?”
大人們都有些心酸,打五五年全國推行票證以來,這東西已經陪伴了一代人的成長,成了天經地義的事了。
李幸搖頭道:“在港島只要有錢,什么都能買得到。就算是寮屋區非常貧困的窮人,只要好好做事,也都吃的飽飯。沒聽說過買東西要票……”
看著精神世界受到沖擊的張建國,李源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這種事想不明白嗎?肯定有差距啊。港島是港口式城市,還是世界三大優良海港之一,就憑這一點,都夠養活一城市的人了。我們呢?整體還是一個農業國,大部分地方還是靠天吃飯。這就叫資源匱乏。
很粗淺的道理,有的人出生就在達官貴人家里,自然過的錦衣玉食。有的人生來就是貧苦農民家里,他們大多數一輩子的生活都趕不上你現在的生活。
全靠倆字:命運。
你要覺得不服,就自己奮斗,去改變命運。不然能怎么辦?
生在貧困的國家,也是你自己投胎技術不行,怨不了別人。
安南被老美都快炸成平地了,他們的老百姓找誰抱怨去?
我們本來也很慘,是你父親他們,用血肉生命,硬生生為我們重鑄出站立起來的骨頭。
少牢騷,多動腦筋多做事。”
張冬崖哈哈笑道:“說的好。”
劉雪芳心里酸澀,這些道理,本就是父親來教導的。
可惜,兒子的父親犧牲二十年了……
張建國苦笑道:“干爹,我沒怨別人,就是覺得……他們不都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嗎?”
李幸嘿嘿嘿笑了起來。
李源也哈哈一樂,隨后道:“建國,你是我的干兒子。如果你想,這次我就能帶你一起南下去港島,你也能過上不用票就能隨便買東西的生活,可以在港島學開車,開的還是小轎車。但是,你媽去不了,爺爺也去不了。”
張建國連連搖頭道:“媽和爺爺在哪我在哪,干爹,我不去那邊。”
李源溫聲笑道:“那明天你去軋鋼廠保衛處找馬長友,我已經和他說好了,他會安排你進汽車班學習開車。”
“真的?”
張建國高興的站起來,圓臉上滿是驚喜,道:“真是太好了!”
話音未落,電燈滅了,停電了……
點上煤油燈,張建國和李幸都吃完了,李源就讓他們兩人出去說話,交流一下兩個世界的看法……
然后他對張冬崖和劉雪芳道:“建國以后事業上的事我都有安排,不會讓他一直開車的。等過幾年情況再好轉些,肯定是要接到港島去的。師父、雪芳姐你們也是……”
張冬崖搖頭道:“我一把老骨頭,還往哪去?建國……確實要讓你費心了。”
李源笑道:“費什么心?建國這么大了,又懂事又孝順,有這樣的孩子在跟前,是福氣。南邊氣候溫和,對您也有好處。另外家里孩子越來越多,都指著您幫忙打基礎呢。眼看著建國也到結婚年齡了,重孫子可以學功夫了吧?您這一脈終究還得有傳人。
還有就是,我在那邊正在修一個大莊園,也是一大攤子事,雪芳姐得去幫我看著。
我和娥子的姐姐婁秀也結婚了,剛懷上孩子。
家里人口往后肯定越來越多,沒個厲害的人鎮著,我也擔心麻煩事多。
有雪芳姐在,就不會讓孩子嬌生慣養,沒了規矩。”
劉雪芳:“……”
張冬崖:“……”
“爸爸,您對大姨和建國哥真好!”
四九城通往秦家莊的路上,李幸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后,感受著北地凜冽的清寒夜風,忽然開口說道。
想到他和媽媽不在的時候,張建國這個干兒子享受著父親的關懷和教誨,饒是李幸心智成熟許多,也不禁有些吃醋。
當然,這才是正常心性。
李源笑道:“我也不去說你師爺和建國的父親為國負傷犧牲有多么偉大的大義之言,就說你師爺的授藝之恩。兒子,沒有你師爺將壓箱底的功夫悉數相授,爸爸至今都未必能去港島找你和媽媽。更不要說,港島那個魚龍混雜的地方,要不是爸爸一身本事讓他們不敢妄動,那現在是什么情況,還真不好說。
飲水要思源,做人一定不能忘本。你師爺教了我安身立命的本事,我就要讓他余生老有所養,讓他的孫子能有個好著落。”
更不要說,前幾年張建國帶著一群烈屬孩子們,替他搶回來多少古董文玩和國寶。
哪怕李源現在就躺平,靠著空間里那些玉器字畫,古董珍玩,即使只出手十分之一,買成地和房,建立家族信托,李家的財富也夠支撐十輩子富貴不盡。
關照培養一下這個孩子,不算什么。
李幸道:“爸爸,我知道了。”
聽出他聲音中的羞愧,李源笑道:“兒子,你是爸爸的長子,將來注定要繼承一個龐大的家業。你心里要有準備,爸爸對你的要求,會越來越嚴格。不僅是學識上,還有心性上。
但是,就目前而言,你的表現遠遠超過爸爸對你的期望和要求,比同齡孩子超前了太多。其實不用這么累的,爸爸現在還年輕,能替你撐得起一片天地,你只要按部就班的成長就好,不用焦急,也不用給自己壓力太大。
畢竟,爸爸對你最大的期望,就是希望你能快樂的過完這一生。”
“他爹,外面有動靜,我怎么聽著像是自行車聲音……”
秦家莊,李桂家,李母躺在炕里面,都快要睡著了,忽聽外面傳來一點動靜,對靠在炕頭抽煙袋的李桂說道。
李桂“嚓”的一下,擦燃了根火柴,將煤油燈的燈罩打開,亮起了燈。
他披了件舊襖,站在窗前,對著外面問道:“誰啊?”
就聽外面傳來一聲:“爸,是我。”
李桂眼睛一亮,回頭對李母道:“快,老幺回來了!”
李母一邊起來穿毛衣套棉襖,一邊驚喜叫道:“老幺!你咋這個時候才回來啊?”
老兩口住西屋,東屋是趙葉紅大女兒孫月香和女兒李慧在住,這時也亮起了燈。
李桂將外間正門打開,卻見先進來了一個半大小兒。
孩子進來后,當場跪地磕頭,叫道:“爺爺、奶奶,湯圓回來看你們來了!”
李桂都懵了,李母更是嚇的臉都白了,她顫著手,小心翼翼的抓向正沖她笑的李源,越靠近越害怕,唯恐摸過去是空的……
在農村古老的傳說里,在外面出事的孩子,會在投胎轉世前的晚上,回家來看看。
不怪她多想,可孫子已經去港島好幾年了,咋就突然回來了?
現在還是這樣的年份,怎么可能回得來……
如果摸過去是空的,李母的心都要碎了,怎么能活的下去……
萬幸,萬幸,李源的胳膊是結實的,是真的!
李源見李母如此模樣,心中也是動容,溫聲道:“媽,我去找您孫子去了,接他回來看看您和爸。我們都好好的。”
“老幺啊!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大的膽子啊?”
李母抱緊自己的小兒子,大哭了起來。
皇帝愛長子,百姓疼幺兒。
李母當然也關心李幸,可畢竟相處的時間短,不像李源……
李源打小身體不好,投入的精力和關懷最多,所以八個兒子里最偏愛的就是李源。
李桂倒是好些,含著熱淚將李幸攙扶起來,上下打量了遍,連連點頭道:“好孩子,好孩子!爺爺也想你,爺爺也想你啊!”
李幸笑瞇瞇的站在爺爺身旁,看著奶奶關愛父親……
他很高興,因為爸爸有自己的媽媽疼愛,在他和媽媽不在的日子里,就不會太難過。
孫月香聽到動靜帶著李慧出來,見是這個場面,一時驚訝的不知說什么才好。
她一直沒回城,孫達去師范學校鬧了幾回要人,都沒什么消息后,學校幾乎已經默認,她已經死在那個混亂的時局里。
也幸好沒回去,風風火火的小兵們雖然都被趕下鄉了,但單位里自己人捅起刀子下起手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孫達掌握的消息,孫月香的小姑子、小叔子,已經去過她的單位,把她給告了。
孫月香如果回去了,下場絕不會好。
“湯圓,還認識姐姐不認識?”
李慧今年十二歲了,生的特別秀氣,穿著一身紅布襖,笑瞇瞇的看著李幸問道。
李幸臉都紅了,笑嘻嘻的點頭道:“慧姐姐。”
李慧高興壞了,對孫月香道:“媽,您看,湯圓還認識我呢!”
孫月香不善言辭,看著李幸笑道:“都這么大了……”
李幸叫了聲:“大姑姑!”
孫月香一下笑開了,摸了摸乖師侄的頭。
李桂問李源道:“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說去出差去了嗎?”
李源輕聲道:“去港島了,我要去見我兒子。爸、媽,曉娥當初走,就是因為婁家提前預料到六六年的事,為了避禍,也為了不連累咱們家,才帶著孩子走的。娥子走前,已經懷上我們家老二了,叫李思,思念的思,今年也四歲了。我知道消息后,就想盡法子,找機會出去。現在我在港島那邊叫李愛國,這次帶湯圓回來看看您二老,還會假借出差之名,繼續過去,直到世道太平下來。爸媽,您二老別擔心我,我的妻兒都在那邊,過的很好。”
李母自然萬分不舍,李桂倒是能理解,他看著李源說道:“你是男人,是孩子他爹,守好他們是應當的。實在不行,就別回來了。老是來回這樣跑,萬一出點叉子,就麻煩了。”
李源笑道:“爸,您放心,往后會越來越好的。”
到后年,形勢確實開始好轉了些,至少在百姓層面,可以說是大為好轉。
只是李桂卻搖了搖頭,沒再叮囑什么,他知道自己這個小兒子的本事,道:“湯圓能露面么?村子上人多眼雜,這幾年倒是已經習慣了小香,都知道她是你媽的遠房親戚,災年逃荒投奔過來的。湯圓和你太像了,怕是瞞不住。”
李源點頭道:“讓他在屋里和小慧玩兒,等見完他幾個大爺、大娘就回城里待著。”
李幸和張冬崖約好了,師爺指點他兩天。
李源的功夫屬于開了掛,反正沒道理的越練越強。
所以教徒弟的經驗和眼光,比張冬崖差遠了。
孫月香道:“源子,去看過我媽了么?”
李源笑道:“當然,嘖嘖,被罵的那叫一個慘……”
孫月香笑的不行,見李慧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李源道:“天太晚了,師姐帶小慧快睡吧。我們也休息了。”
孫月香隨帶著女兒回屋,李源則和李幸匆匆洗漱了下,上了爺爺奶奶的炕。
李母這會兒才記得問李幸道:“孫子,在港島過的咋樣啊?資本主義社會,都是水深火熱的,沒少吃苦吧?”
這話把李幸給整不會了,不過他還是機靈,點頭道:“奶奶,您說的對,那地兒亂的很,到處都是社團,社團就是黑XX,港島有幾十萬社團。不過我們住的地方很安全,洋鬼子不讓社團的人在那鬧事,不然牛牛的軍隊就要開槍打他們。”
李母松了口氣,道:“哎喲,那可真是不容易。幸虧你們住的地方好,不然可真讓人擔心。”、
李幸笑道:“奶奶,我不怕,爸爸去了,更沒人敢欺負我們了。”
李母差點給逗樂了,好懸沒笑出聲來,好在知道在孫子面前給兒子留面子,只委婉道:“要是你二伯五伯他們去了還成,他們打架可厲害,你爸小時候,就找他們出頭。”
李桂道:“行了,睡覺吧,孩子才回來,路上不定吃了多少苦。有什么話,明天再說。”
“呼”的一下吹滅油燈,一家人在溫馨靜謐中睡去。
“咕咕咕咕!”
黎明,生產隊圈養的公雞打鳴了。
這幾年農村并不比城市輕快多少,無休止的割資本主義的尾巴,把農民折騰了個夠嗆。
家里但凡有點私財,都是不夠無產,不夠革掵。
這種情況,也要等到七一年后,才會漸漸扭轉,但也依舊是養雞不能超過三只,養豬不能超過一頭……
李源起的很早,李幸還在睡,趕了一個多禮拜的路,也確實熬的他骨頭都疼。
李源出門后,開始像李桂往常那樣,掃掃院子。
沒干一會兒,就見老大李池來了。
看到院子里拿著大掃帚掃地的人,李池嚇了一跳,走到跟前仔細看了看,才皺眉道:“老幺,什么時候回來的?”
李源笑瞇瞇道:“大哥,等會兒說,不然一番話得說七遍。”
李池不作聲了,打量他一會兒,進了廚房。
沒進正房,因為孫月香在,他一個男人不方便。
對趙葉紅一家,李家都很尊重。
沒有趙葉紅收李源當徒弟,李源就進不了城,當不了醫生,也就資助不了李家那么多孩子的讀書。
更不用說,那三年的糧食供給,連一大家子進城落腳的地方,都是趙葉紅家的院子。
又過了陣,李家兄弟陸續都來了,媳婦們在家收拾好碗筷,也都到了。
眾人看到李大官人回來,自然好一陣熱鬧驚喜。
不過等進了屋看到小號李源,又是一陣驚嚇。
李源看的哈哈直樂,又將之前對李桂說的那套說辭說了遍后,和婁曉娥關系最近的五嫂高興道:“我就說,曉娥不是那樣的人,肯定有苦衷!看看,看看!白挨了那么多年的罵!”
李池面色凝重道:“那往后,你一年能回來一回?”
李源點頭道:“基本上沒問題。再過幾年,形勢好些后,說不定就都回來了。”
李幸笑瞇瞇問李海道:“五伯,十八哥呢?”
李海看了李幸一會兒,對眾人笑道:“湯圓這么一笑,活脫脫一個老八,簡直一模一樣。”眾人大笑,李海樂道:“你十八哥去上大學了,清華。”
李幸下巴差點沒驚掉,李源可是告訴過他,那么多堂兄弟里,就數十八最孬!
李海得意的哈哈大笑道:“沒想到吧?我們誰也沒想到!現在上大學不用考,要推薦。你十八哥語錄背的最好,你爸那年狠狠抓了一陣,結果他運氣好,公社招大學生的時候,他一個人背語錄背過了一群大孩子,把考察的人高興壞了,就把上清華的名額給他了!”
李幸一時無言以對,看向自家老爹。
李源搔了搔下巴,樂道:“大前年你十八哥想上火車到各地逛逛,那會兒他才十一二,剛上火車就被人踹下來了。火車上人太多,哪有他的地方?回頭哭哭啼啼的去找我,就讓我摁在那背語錄。嘿,這小子,還真有運道。”
工農兵大學生,那也是大學生,國家后來也是承認的,雖然工作中多少還是受到一些歧視。
但就小十八那塊料,能上清華已經是祖墳上冒青煙了,將來受些歧視就受些歧視吧。
不過他猛然想到什么,對孫月香道:“師姐,家里孩子打小十八往下,再不許走這條路。平日里您有空就教他們一些文化知識,上班的回家也要學,不肯學的就給我大哥、二哥說,往死里打一頓就知道學了。”
大嫂不解道:“老幺,都這樣的光景了,還學什么文化?”
李源道:“大嫂,不可能永遠這樣下去的,早晚有一天會重新恢復高考。那個時候,家里的孩子二十五歲以下的,全部去參加高考上大學去。這件事暫時不好多解釋,家里聽我的。”
李桂一錘定音:“那就聽老幺的。”
李源已經為家里培養出來十四個中專生,也就是十四個干部!
這十四個孩子都去了東北,寫信回來說,哪怕最亂的時候,他們都沒停止生產工作。
知道這個李桂心里就踏實了,剛開始李源強硬要求家里孩子全學石油、電力,家里人都不懂,自然他說的算。
等非要把孩子們送去東北時,還是有不少人心里覺得懸,不能理解。
東北多苦啊,咋往那送?
這幾年就都明白了,就憑能安心工作,東北去的就值。
現在李源又準備為家里培養大學生了,這要真成了,那李家將來才風光呢!
李池也道:“老幺懂的多,就聽他的。小香,回頭哪個不聽話,你就跟我說,我不在就跟你二哥說。”
孫月香笑道:“家里孩子還是都懂事聽話,就十八調皮些,不愛看書,人家還上了清華。”
老五李海笑道:“那也是他小叔打出來的!”
老六李洋笑道:“真要能上大學,老幺天天打都行。”
老二李江道:“秦三柱家就出了一個大學生,他一天到晚牛的不行。過年前他閨女被公社的人批了一回,回來就病倒了。要不是看她和你是朋友的份上,公社那些狗東西過來抓人的時候讓我帶人給打跑了,他閨女這會兒估計都要被人整死了。”
李源聞言面色嚴肅了些,問道:“她是榜樣啊,還接受過老人家的接待,為什么會批她?”
李江撓頭道:“老幺,你是不是糊涂了?那些狗東西,還不是看誰有風頭就斗誰,哪有為什么?”
要不是他覺得秦雪和李源有可能走到一起,他也不愛管這個閑事。
秦三柱和李家的關系并不好。
不過這件事之后,秦三柱倒是找上門來,就差沒跪地磕頭了。
秦家莊的人也越發團結了……
李桂對李源道:“你去看看吧,能幫把手就幫把手。”
李母也道:“我聽說那孩子不大好了,你快去看看。”
李源點了點頭,讓李幸在家里好好待著,他往秦三柱家的方向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