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你聽過仙羅繞日之象嗎?”聽雷俊問起,楚昆不做隱瞞,索性問道。
雷俊回憶了下:“沒有印象,怎么?”
楚昆:“在蘇州的時候曾經見過典籍藏書里簡單提過一句,但不明其中根底細節。
先前向師父請教,師父提及本派藏書中似有記載,但雜記冷門,他也沒有直接看過,是很早以前聽敕書閣這邊的賀師伯說起過,于是我來敕書閣這邊找找。”
所謂賀師伯,是敕書閣早先一任值守長老。
可惜三年多前那場內亂中,不幸身隕。
也是自那之后,敕書閣值守長老的位置出缺,于是先后由張靜真、雷俊頂上。
雷俊雖然也喜歡在敕書閣看書,但他大部分精力還是放在自身修行上。
而敕書閣中各式古籍浩如煙海,莫說雷俊,便是元墨白也不曾全部看過。
所謂仙羅繞日之象,聽來更似野史傳說中的一些篇幅記載,而非專門的書目,故而檢索不易。
當年的賀長老值守敕書閣多年,說不定還能指點一二,現在楚昆就只能自己慢慢翻找。
雷俊這趟接了敕書閣值守長老的職司,還計劃著抽空多翻閱一些閣中典藏。
他亦不問楚昆翻閱仙羅繞日之象記載的原因,只說道:“我接下來看書的時候,也幫你留意。”
楚昆:“那再好不過了!”
雷俊先放著師弟楚昆獨自查找,他本人則巡視敕書閣。
敕書閣廣大,并非只有雷俊一人照看。
若干傳度弟子,每隔一段時間,便會輪崗過來幫助值守。
傳度弟子之上,除了雷俊這個值守長老外,還會有四名授箓道士從旁相助。
一般而言,兩兩一組,同樣是輪番值守。
雷俊此前和元墨白一起出山,同府里報備過。
他不在期間,便是那四個授箓道士暫時主持敕書閣的局面。
眼下,當中兩人當班。
雷俊到了敕書閣主樓一側的閣房中,兩個授箓道士連忙起身見禮:“雷長老。”
雷俊:“這些天,辛苦你們了。”
對方忙說道:“雷長老說哪里話,都是職責所在,而且敕書閣這里也比較清閑。”
“接下來幾天,我值守這里,伱們可以休息幾日。”
兩個授箓道士皆言:“豈敢。”
三人聊幾句后,雷俊言道:“我巡樓轉轉。”
他巡視一遍敕書閣。
路上遇見值守這里的傳度弟子,眾人連忙向雷俊行禮。
他隨意地揮揮手,示意他們繼續,其本人也負手而行,繼續在書閣中巡視。
嗯,我現在也算是干上圖書管理員這個傳奇性的差事了么……雷俊思緒有些放飛。
他搖頭失笑。
敕書閣內巡視過一遍,不見異常后,雷俊再去看同門師弟楚昆,對方仍無所獲。
雷俊見狀,心中禁不住有些感慨,懷念起當初在藍星是逛圖書館的檢索功能。
他停下,幫楚昆一起翻閱藏書。
敕書閣的日子遠比執事殿清閑。
接下來的日子里,雷俊便一邊繼續自身修行,一邊瀏覽館中藏書。
龍虎山這幾年來,難得安寧。
外間世界,常有風云激蕩,天大地大,然而此地一波未平,彼方一波又起。
南荒不用多說,金城寨在血河派攻勢下,岌岌可危。
散裝南荒,各自為政,要說唇亡齒寒,卻也不好講誰是齒誰是唇。
韋暗城與血河派強勢崛起,令南荒巫門其他四脈傳承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但真要說大家聯弱抗強,一起對抗血河,卻又不是口頭幾句話便能商定的事情。
本就血腥的南荒,越來越混亂。
中土大唐雖也有些風雨,但和南邊比起來,屬實一片國泰平安的幸福景象。
當然,這和大唐范圍內許多爭斗,在臺面下進行有關。
許多決定天下大勢的爭端,往往不為普通黎民所知。
例如,雷俊就聽師父元墨白提起,隴外蕭族內部禍起蕭墻,發生驚變。
按世人理解,隴外蕭族先前損失嚴重,內部亟需團結,共克時艱,休養生息。
但他們偏偏步了蜀山、天師府后塵,爆發一場面上低調內里激烈的血腥清洗。
原因無他,新族主蕭航,動搖了家族多年來的祖制根基。
縱使蕭族眼下整體處于低谷,族中守舊元老也忍無可忍。
因為在他們看來,如此放任下去,蕭族更是再無復起之機。
禍端,是那對身份本就存在爭議的兄妹蕭春暉、蕭雪廷,是大家此前看走眼,如今已變質的新族主蕭航,是這兄妹三人背后的唐廷帝室。
他們,是真正在掘蕭家的根!
內亂,可能使隴外蕭族進一步衰落,甚至可能就此滑入深淵。
但如果不當機立斷撥亂反正,那后果注定更不堪設想。
或內或外的影響下,隴外蕭族內部最終爆發一場變故,守舊派意圖廢黜蕭航族主之位。
但最終這場變故,被蕭氏三兄妹平息。
或者說,鎮壓。
隴外蕭族,近乎分裂。
蕭航仍然把持家族祖地。
但有部分蕭族中人,遠走離開隴外,另立門戶。
仿佛歷史上葉、林兩族先后出現兩葉兩林一樣,世上自此又出現兩蕭。
只是本就衰落至谷底的蕭族再經此內斗分裂,兩蕭各自的架子,都變得極度單薄。
曾經雄踞大唐西北的龐然大物,眼看著再難有昔日氣象。
大唐五姓七望,自此名不副實,或需改稱四姓六望。
與之相對,大唐京畿,同樣風云變色。
引起眾多議論的新學宮,遭逢大劫。
不過這次劫數,似乎不再是針對學宮祭酒蕭春暉而來。
倒霉的人是一僧一道。
道是道家符箓派圣地天師府的長老藺山。
僧是佛門發愿一脈圣地天龍寺的長老法善。
二人先后遇襲。
兇手指向非常明確清晰。
藺山是被黃天道中人襲擊而負傷,好在性命無憂。
天龍寺法善大師的運氣就沒那么好了。
他被佛門外道大空寺高手襲擊,當場圓寂。
大空寺重歸東土,氣勢駭人。
先是菩提寺,再是金剛寺,現在又輪到天龍寺,佛門三大圣地全都因佛門外道而蒙受死傷。
天龍寺上下震動,已有消息流傳,寺中高手將大規模出動,圍剿大空寺的外道邪魔。
此前菩提寺時,唐廷帝室便有令旨,清剿大空寺逆賊,如今相關嚴令進一步升格。
雷俊聽元墨白提起相關消息后,第一個想法便是:“四姓六望的手段。”
不論黃天道亦或者大空寺、白蓮宗,能存續至今剿之不滅,背后都少不得其他勢力的暗中扶持甚至直接援助。
四姓六望對他們具體有多大影響力,難以具體測算,但這幾大反賊的活動背后,總有他們的身影若隱若現。
元墨白:“當今陛下倒是仍能坐得住,只是不知她接下來會如何還招,不過……”
雷俊看向自己的師父。
元墨白:“四姓六望這次恐怕不會再一招一式規規矩矩同當今陛下拆解,更可能如霹靂連環般。”
雷俊微微點頭,同意自家師父的猜測。
不過他仰首望著上方屋頂,思索不語。
元墨白轉頭看向雷俊:“怎么?”
雷俊:“沒有,弟子并無更多思路,只是感覺當今陛下行事,有些怪……”
“哦?”元墨白聞言,亦陷入沉思。
青州。
名門兩葉,自分家后,兩族族主,極少見面。
雖然關系不像幽州、江州兩林那般尖銳,但兩葉之間,氣氛同樣微妙。
“大兄光臨青州,有失遠迎,萬勿見怪。”
一個外貌看上去五十歲許年紀的中年儒生,招待來自晉州的老者。
老者微笑:“熾元言重了,是我來得匆忙。”
雙方落座后,那中年儒生徐徐說道:“靈溪的事,我有耳聞,大兄節哀。”
老者:“此事,是我疏忽了,怪不得旁人。”
中年儒生:“大兄難得出晉州,接下來南荒那邊?”
老者:“血河,自有旁人料理,我們無需亂了步驟,靈溪之事雖令我心傷,終究是意外。”
中年儒生手指摩挲茶杯:“關于韋暗城,看來另有玄機?”
老者頷首。
中年儒生便不追問,直接換了話題:“那大兄接下來是要往北而去?”
老者:“是啊。”
中年儒生笑笑:“這段路,恕我不祝大兄一帆風順了。”
老者亦為之莞爾:“彼此,彼此。”
飲過一杯茶,就彼此接下來的決定正式通過氣,老者便即告辭,離開青州,北上幽州。
中年儒生沉思不語。
晚些時候,有個女子行來:“父親。”
中年儒生輕輕點頭。
女子輕聲問道:“晉州,要支持幽州那位?”
幽州,并不僅僅有五姓七望之一的幽州林族。
還有另一個有分量的去處。
趙王府。
大唐帝室中如今輩分最高權勢最重的老王爺。
“是啊。”中年儒生輕輕頷首。
他面前女子便說道:“女兒已經收拾停當,那這就也動身出發赴京,探望姐姐。”
中年儒生微笑糾正:“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
女子微笑低首:“是。”
晉州葉族,素來低調。
近年來青州葉族則風光無限。
葉炎葉熾元,便是如今青州葉氏一族族主。
其長女入宮,乃先皇張啟隆的皇后,并誕下唯一皇子。
張啟隆駕崩后,因為太子尚幼,故而女皇登基,但仍立兄長之子為太子。
葉炎之女,仍有大唐皇后之尊號。
截止當前,不論青州葉還是晉州葉,亦或者其他世家,都還沒有徹底改天換地,致使山河更替的打算。
但當今陛下昏庸無道,魯莽妄為,先失德于臣民,那臣民自當扶保明君登位,澄清寰宇,不是嗎?
就如同她的兄長,先皇張啟隆那時一樣……
太子日漸成年,青州葉族在唐廷帝室,有天然的傾向與選擇。
那么……
兩葉不同舟。
這是葉族分家以來,歷朝歷代不論皇朝如何更替都不會改變的鐵則。
晉州葉族,自當選擇另一個目標。
早在張啟隆還在位時,晉州葉族便已經同幽州趙王府來往走動。
如今,這來往可以更親密些了。
青州,自然更不必說。
葉炎的次女,本就同宮中長姐、外甥關系親密。
“多事之秋,才剛剛開始啊……”葉炎看著次女離開,悠悠一嘆。
龍虎山外,風浪漸起。
龍虎山中,雷俊繼續專注于自身修行。
藺山受傷,并未返回龍虎山。
女皇親自過問,京師回天堂武道醫家高人妙手回春,已經幫藺山穩住傷勢。
龍虎山方面,因為元墨白已經回山,故而上官寧抽空趕赴京城,共商清剿黃天道之事。
山門祖庭內,雷俊一邊用心于自身修行,一邊擔負敕書閣值守的差事。
同宗同承的師弟楚昆,這陣子跑敕書閣跑得很勤快,幾乎每天都會抽時間前來。
不過閣中藏書繁多,他一直還沒能找到自己所需的內容。
這一日,雷俊結束自己在敕書閣的坐班,交代輪值的另外兩名授箓道士值夜班后,他準備返回自己府邸。
不料,正當雷俊心中思索,是回去靜心修煉,還是去大丹房開爐煉丹之際,他腦海中光球忽然再次閃爍:
隱患常起于微末,福澤常源于無心,插柳成蔭,吉兆自來。
隨后開出兩條簽運:
中上簽,夜間巡查敕書閣,有機會得四品機緣一道,無風險無后患,吉。
中中簽,無特殊作為,則無所得亦無所失,平。
雷俊閱讀簽運后,挑了挑眉梢。
今晚敕書閣,會發生什么意外嗎?
他留上了心,放棄今晚去大丹房開爐煉丹的打算。
不過,雷俊也沒有就此直接返回敕書閣。
待入夜后,雷俊方才暗中返回。
這次的中上簽簽運,顯示并無危險,不過雷俊還是隱匿了自己的身形,于暗中觀察。
有人要來敕書閣偷東西?
還是說敕書閣里會催生出什么特殊的存在?
雷俊等待期間,心中有不少念頭浮現。
閣中雖然有其他弟子守夜巡查,但雷俊自己還是置身暗中,亦左右認真巡視。
然而等到半夜,始終沒有什么特殊的事發生。
雷俊頗有耐心,不急不躁。
他法力陰陽交轉,漸漸化作黑白二氣飄出體外,然后又散于無形。
雖然沒有存想變神,令神魂出竅,但雷俊的感知越發敏銳,并覆蓋整個敕書閣。
過了片刻后,他心中忽然微微一動。
這感覺,怎么有些像是水火陰陽爐在周轉?
雷俊有些詫異,循著感應,來到敕書閣深處一角。
結果赫然看見,今晚負責值守的一個授箓道士,居然當真守著一尊鼎爐,在敕書閣里煉丹。
如此反常的舉動,叫雷俊起初還有些懷疑。
他沒有第一時間現身,而是耐心觀察片刻。
結果發現,那授箓道士并無什么歹念和惡意,居然當真就只是在敕書閣內揣摩煉丹的手法。
雷俊近期也在跟元墨白學習煉丹術,是以能看出這授箓道士技法相當純熟,心神專注,興趣盎然,不斷用心嘗試各種手法。
瞧那模樣,似乎也是個喜歡抓工夫節約利用時間的人,專注且沉迷于此道。
只是在敕書閣這等地方,擺弄水火陰陽爐,行徑實在有些過火。
雷俊看著對方專心致志的模樣,心里有些犯嘀咕。
簽運中所提及的隱患起于微末,難不成是敕書閣里可能因此起一場火災?
那福澤源于無心,作何解釋?
挽救避免一場火災么?
雷俊又仔細感應了一下敕書閣其他地方,不見更多發現。
眼前丹爐尚未出事,雷俊索性多等一段時間,且看晚些時候會不會有別的事情發生又或者別人到來。
結果,是沒有。
反倒真給他等來一場火災隱患。
那水火陰陽爐,忽然不穩,眼看著要炸爐了。
這敕書閣畢竟不是正經丹房,缺少諸般配套設施,隨時可能生出意外。
那授箓弟子手忙腳亂,眼看他要鎮不住丹爐時,雷俊及時出現。
一把按在那水火鼎爐上。
他法力勝過對方太多,隨手一按,就定住不穩的丹爐,使之無法繼續躁動。
“雷長老……”那授箓弟子見狀先松一口氣,接著臉色開始發白。
雷俊平靜說道:“善抓功夫利用時間是好事,咱們敕書閣里也清閑,但是私帶水火鼎爐入內,就不合適了,閣中藏書乃本派多年積累,縱使不是真傳道經,也都是珍貴古籍啊。”
對方低首:“長老教訓得是,若非您及時出現,我今晚定然鑄下難以挽回的大錯。”
雷俊:“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但宗門規章戒律不可廢,你知道該怎么做了?”
那授箓道士恭敬行禮:“是,弟子這就去執戒堂領罰。”
雷俊:“不急于一時,明日一早再過去吧。”
他一邊留意敕書閣內外有無其他動靜,一邊同對方聊了幾句。
雙方關于丹道上,倒是很聊得來。
一夜過去,再無其他事發生。
雷俊揮揮手:“去吧,晚些時候,我們或可再交流道法和煉丹術上的心得。”
那授箓道士恭敬行禮告退,自去執戒堂報道。
朝陽下,雷俊則轉身看著完好無事的敕書閣:“所以,我的四品機緣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