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大南山東段山脈的消息,叫葉韓母女和金城寨長老們為之愕然,驚疑不定。
金城寨方面,第一時間吩咐人手,過去查探。
葉韓母女出于謹慎,沒有第一時間動作,只吩咐掌握的消息網絡努力收集更進一步的情報,以確認雷俊師徒二人的行蹤下落。
而事實上,雷俊同師父元墨白并沒有兵分兩路行動。
他們同行,一明一暗。
只不過,不是去大南山西段的孤城嶺,而是沿著連綿山脈向東行。
“師父,弟子找到合適傳消息的人。”雷俊通過千里傳音符,同元墨白打聲招呼,視線則望著前方山下。
山巖下方,有兩個修士赫然正在進行一場戰斗。
面上來看,交戰雙方同雷俊關系都不大。
一邊是個身著充滿南荒風格服飾的中年男子。
另一邊則是個身著僧衣,外觀四十歲許年紀的中年僧人。
這僧人身材不如何高大,但孔武有力,并非懸天寺永相、德相那般苦行僧模樣,舉手投足間蘊含如龍如象之巨力,乃是個禪武一脈的佛門真傳。
菩提寺覆滅,門人弟子也大都遇難,僅有少數當時游方在外的傳人幸免。
因為唐廷帝室主持,故而北地妖亂的黑鍋沒扣在菩提寺傳人頭上。
這些幸存者,可以重新聚集,公開活動。
但經過惡戰和大空寺的破壞,曾經的古剎菩提寺祖庭盡毀,靈氣不復。
地脈崩亂之下如今更成一片惡土,想要恢復需要多年時間。
故而菩提寺幸存者只能另尋他地暫時安家,重開山門,以求休養生息。
因相較于早先祖庭,當前重開山門處偏南,故而外界又稱之為南菩提。
借唐廷帝室關照扶持,近三年下來,南菩提總算漸漸站穩腳跟。
但相較于從前佛門禪武一脈圣地的氣象,還相差甚遠。
門下傳人,或是專心苦修,或是積極奔走,只希望能盡快恢復昔年菩提寺光彩。
眼下這個中年僧人,看起來便是一位南菩提的傳人,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到南荒這邊來。
雷俊視線從這僧人身上劃過后,注視其對手。
那個身著南荒傳統服飾的中年男子。
這中年男子身體周圍,仿佛云霧一般的巫蠱,飛旋于半空,赫然是一名蠱術師。
雷俊看對方相貌,感覺眼熟,自己可能先前見過其畫像。
畫像能流傳到北邊中土大唐的南荒蠱術師,無一不是在南荒享有盛名者,有一個算一個,基本都是巫蠱一脈圣地陰山峒的傳人。
雷俊記得這中年男子該是名叫招森。
好巧不巧,正是陰山峒長老田林龍的親傳弟子。
雷俊連連點頭,這樣一來自己待會兒現身出手,就顯得更加自然了。
眼下,那南菩提僧人,同蠱術師招森之間的大戰已然到了激烈處。
僧人手持一桿金剛杵,出手之間金色的佛光罩身,大開大合,力量雄渾無儔。
金剛杵到處,頓時將成片蠱蟲打爆。
“我佛慈悲!”
這僧人腳下出全力,山巖頓時崩碎塌陷,塵土飛揚。
而他本人則斜著飛起,直沖向半山坡上的蠱術師招森。
佛門禪武一脈真傳,肉身力量強悍,堪比同境界的武道強者,有些方面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但速度上的劣勢明顯。
不過這菩提寺僧人全力一躍之下,筆直沖出,速度也不慢,轉眼間就撲到招森面前。
巫門蠱術師同佛門禪武真傳幾乎是兩個極端,素來重神魂修行而輕肉身。
眼下被那中年僧人一下子撲近,本是大忌,可招森卻不慌不忙,面上反而流露出陰惻惻的笑意。
招森頭巾上,忽然有一只奇異的蠱蟲出現,然后閃動金光。
沖近的僧人揮舞金剛杵被金光擋住,他做金剛怒目狀,忿火升騰。
雷俊遠遠望去,便覺得招森那奇異的金光蠱蟲,并非巫蠱一脈的金甲蠱等防御手段。
金光,赫然同那中年僧人的佛法意境,有相通之處。
隨著金光升騰凝聚,竟仿佛有半身佛的虛影出現,雙掌合十,做防御狀,籠罩招森,擋住那中年僧人的攻擊。
雷俊再定睛細看,發現招森頭巾里突然鉆出來的這奇異蠱蟲,外形既像是人的骨節,又像是正經的佛珠。
佛法之寶相莊嚴,與巫門蠱術之詭異莫測,融為一體。
莫非是佛門舍利子?
被蠱術師招森,祭煉成奇妙的靈蠱……雷俊若有所悟。
菩提寺滅門,大量典籍、佛寶散逸。
傳聞中,也包括許多佛門高僧的舍利子。
現在看來,這招森不知何時,得到一枚舍利子,然后竟別出心裁,將之煉化為自己護身的一只舍利蠱。
事情做得對錯另說,但如此才情,不愧近年來陰山峒聲名鵲起的新一代高手,被南荒內外不少人寄予厚望,認為他遲早會提升到上三天修為。
但此刻那中年僧人面對這舍利蠱,則怒不可遏。
一記金剛降魔杵被舍利蠱擋住后,僧人馬上再次揮動手中金剛杵。
而就在這時,他眉心處,忽然像是開花一般,綻放開一朵五顏六色的妖異花朵,就生在血肉間。
妖異花朵中,這時亦現出巫蠱靈性。
乃是陰山峒嫡傳另一種巫蠱。
“要用七情蠱、癲狂蠱這類靈蠱對你們這些和尚起效,還真不容易。”
招森笑道:“現在是你自己給我機會。”
佛門修行,便是禪武一脈,亦重心靈修持,眾多神妙自內而外,故而神魂強韌。
陰山峒的七情蠱、癲狂蠱、心蠱等直接作用于人神魂和心靈的靈蠱,正常情況下很難直接突破修為相近佛門弟子的心關。
那僧人此刻因為舍利蠱而暴怒,心旌動蕩下,終于給了招森可趁之機。
僧人作為如今所剩不多的中三天菩提寺傳人,反應速度卻也迅捷。
察覺自身心靈出現破綻后,他立即凝神靜氣,重整自身心防。
其傳承自佛門圣地菩提寺的佛法亦自精湛,失去先機的情況下,仍不可小覷。
那僧人抬手在自己額上一抹。
動作輕柔,仿佛菩提抽枝。
眼看已經要在他額前盛開扎根的妖異蠱花,便轉而落到他手掌上。
然后那僧人五指開闔,掌心上的妖異花朵,花瓣顫抖,頓時止住了繼續盛放的勢頭,硬生生被僧人定住。
極為剛猛,勢頭磅礴的金剛降魔杵,轉眼間化為輕巧靈動,奧妙無窮的千手菩提掌。
一取金剛之剛猛雄渾,一取菩提之智慧圓覺,皆是佛法正傳。
這僧人一手壓制將開未開的七情蠱,另外一只手收起金剛杵,凌空一揮,便仿佛有成百上千的手掌一同張開籠罩四方,要攝拿先前阻擋金剛杵的舍利蠱。
看似沒有方才金剛降魔杵那般勢頭剛猛,卻如菩提樹落地生根,纏住舍利蠱,要將之從招森控制下直接奪回。
只是招森一招搶占先手,又豈容僧人扳回局面?
對方改用巧妙輕柔的菩提絕學,招森身體周圍立即有眾多黑色的蠱蟲飛出,同舍利蠱連成一氣。
這些黑色的蠱蟲,被仿佛成百上千的重重菩提掌影擋在外圍,并不著急突破,而是仿佛一個個小型的深淵,大肆吞噬吸取金色的佛光。
“噬靈蠱……”僧人見狀,處變不驚。
千手菩提掌綿綿密密,佛門法力混若一體,叫招森的噬靈蠱難以大肆吞噬他法力。
就算有少許損失,僧人仍能承受。
佛門修行者,不論哪一脈傳承,皆以耐力綿長,法力渾厚而著稱。
不過,招森這邊除了黑色的噬靈蠱外,又有另一種金色的蠱蟲飛出。
數量少,看起來不過數十。
但速度極快,威力凝聚于這寥寥幾十點,有極強的威力,釘破牛皮似的,要鑿穿僧人的掌勢。
正是陰山峒有名的金蠶蠱。
招森攻勢剛柔并濟,雙管齊下,連綿不絕攻擊那僧人。
只要有一只金蠶蠱成功破開一點,接下來眾多蠱蟲便會一擁而上。
那僧人的菩提寺掌法也屬實精妙,守得密不透風。
正常情況下,他大可同招森一直對抗下去,再尋找反擊的機會。
但現在先失半招,再同招森全力對抗,原本被壓制的七情蠱,頓時有重新發作的征兆。
相反,對面招森卻有舍利蠱護身,此情此景,先立于不敗之地。
僧人雖不忿前輩舍利遺骨遭如此褻瀆,可不得不承認眼下再戰下去,自己只會越來越落下風。
他唯有尋找機會,先謀求撤退,等晚些時候清除了七情蠱,再找招森算賬。
可惜眼下想走亦艱難。
招森將自身大量靈蠱散開,包圍僧人左右。
佛門禪武一脈修行者,身法、遁術非其所長,需要到上三天境界時修成步步生蓮的佛門大神通,方才有所改觀。
眼下被眾多蠱蟲圍困,僧人已是步步難行。
招森微笑,并不緊逼過甚,防止對方最后決死相拼,而是依托噬靈蠱的幫助,非常有耐心地一點一點加以蠶食。
“聽說中三天的和尚,死后便有機會燒出舍利,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晚些時候也貢獻一枚舍利給我。”
招森笑吟吟說著自己的打算,繼續刺激那僧人的心神,以便自己的一些靈蠱更容易發揮威力。
但就在這時,招森忽然心頭一緊,汗毛倒豎遍體生寒。
他來不及細想,急召舍利蠱顯化佛光,護持己身。
幾乎便在同一時間,一支短棒,自招森背后,從他頭頂落下。
短棒打在佛光上,佛光當即震顫晃動。
短棒頂端上,似是有一丁點細微燈火搖曳。
然后轟然炸裂,爆發出遠超招森預計的強大力量,雷火連環爆炸。
縱使那舍利蠱防御驚人,這一刻也被炸散了佛光。
如佛珠又似骨節般的蠱蟲,直接被短棒一下子敲飛。
短棒去勢不休,也打在招森身上。
巫蠱一脈修行者不重肉身,招森的身軀當場被打得稀爛。
不過招森生機未絕。
外圍飛舞的眾多蠱蟲里,匯聚為一張面孔,宛若招森本人復生,齊齊發出人言:“好手段!”
出手的人正是雷俊。
他一手持短棒,另一只手取出張火海無邊符祭起,頓時重重烈火繼續攻擊眾多蠱蟲:“招森是吧?伱師父田林龍當初犯我龍虎山,我今日不過回報一二。”
蠱蟲飛速向遠逃遁:“我也認得你,龍虎山雷俊!總有一天,我也會回報你!”
那被眾多蠱蟲圍攻的僧人,總算松一口氣。
眼見舍利蠱雖然被打飛,但這時也跟上其他蠱蟲一起逃命,僧人連忙跟上。
他一邊壓制重新發作的七情蠱,一邊向雷俊道謝:“貧僧菩提寺如遠,謝過雷道長援手之情。”
雷俊:“道友無需客氣,我們先追那邪道惡徒。”
招森逃命,眾多蠱蟲一起分散開來,向四面八方逃遁。
如遠和尚一時間難以分辨究竟哪個是招森神魂所寄的真身,略微沉吟后,緊追舍利蠱不放。
雷俊則選擇追另一個方向。
滅殺幾只蠱蟲后,他便停下腳步,然后在這大南山東段群山間,隱遁自己的身形。
方才如果他有心,招森沒機會逃掉。
但雷俊自不會那么做。
他本就是故意找活口,借這些人傳行藏消息給外界,以便吸引大南山西段那邊伏擊的敵人過來。
借第三方人之口傳遞消息,可信度更高。
不僅僅是雷俊,晚些時候,元墨白的行蹤,也在大南山東段群山間出現。
像是接到消息,趕去同他的弟子雷俊匯合。
接下來,果然有傳言,則見到雷俊和元墨白這對師徒,一起在大南山東段某處山谷中現身,似乎正在尋找些什么。
再晚些時候,則傳聞,有源自天師袍的九彩光輝,出現在大南山東段主峰朝陽峰附近。
見到九彩光輝的人,乃是出身南荒另一大勢力,巫門咒祝一脈傳承的圣地輪回淵。
當年南荒巫門同龍虎山天師府之間有過不少糾葛。
如今輪回淵雖然不似金城寨一般同天師府為敵,但在各種見聞閱歷上對天師府的了解則半點不差。
陰山峒、輪回淵先后有人親眼確認,有關雷俊師徒和天師袍相關線索的消息,葉韓母女二人和金城寨修士聽聞,都為之皺眉。
現在的情況,不僅元墨白師徒去了大南山東段。
那里,甚至可能有天師袍的蹤跡。
如果說是天師府方面反過來想要設伏誘他們上當,葉韓已經收到北邊最新消息,天師府其他人并沒有出山。
唐廷帝室方面,則正集中精力于學宮與隴外蕭族。
“會不會,是許元貞?”葉靈溪輕聲問道:“元墨白師徒,同她秘密取得聯系?”
葉韓:“那他們會直接沖擊孤城嶺這邊,無需故弄玄虛。”
她取出卷軸,在紙面上書寫文字:“孤城嶺這邊已經落空,聯絡金城寨中人,一起去大南山東段山脈看看吧,如果天師袍當真在那里,可以令元墨白師徒走脫,但不能讓他們尋回天師袍。”
天師袍,不僅本身乃是至寶,蘊含靈性靈力。
對如今的龍虎山天師府來說,另一方面重要意義在于天師袍中蘊藏完整的道家符箓派三洞三界真經傳承。
李氏四大高功長老出人預料全部身隕,而天師印、天師袍又都下落不明的如今,天師府等于失去完整的三洞三界真經傳承,雷法天書法箓暫時失傳。
于天師府而言,這自然是巨大缺失。
若非如此,葉韓母女也不會以天師袍消息做餌,聯手金城寨高手,嘗試誘殺天師府修士。
這個口子難得開了,當爭取不斷擴大,不給天師府重新堵上的機會。
“師父,我們可以先撤了。”
雷俊師徒二人,此刻卻已經離開大南山東段山脈。
雷俊回望身后群山:“晚些時候,關注一下南荒這邊的消息便好。”
元墨白面上笑容一如既往:“是啊,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已與我們無關。”
說心里話,雷俊心中多少有些好奇,大南山東段主峰朝陽峰那里具體藏著什么威脅。
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他亦不確定朝陽峰那里是否能送孤城嶺的人一個大驚喜。
他眼下同樣不確定,孤城嶺那邊追來的人,會否一腳踩到朝陽峰范圍內,還是像他們師徒倆一樣,其實僅止步于朝陽峰外圍。
但雷俊無心留下一定要確認自己的計劃是否成功。
有棗沒棗打三竿嘛。
不成功也無妨,反正對方在孤城嶺的圈套,他和元墨白沒有踩進去。
接下來如果真有啥余興節目,那都算額外驚喜。
所以他和元墨白完全不在南荒繼續停留,接下來極為注意不暴露自身行蹤,銷聲匿跡,徑自北返。
師徒二人暫時亦先不返回龍虎山祖庭,在信州外尋個山明水秀之地停下,一邊靜觀山川風光,一邊悠閑等待南荒那邊最新消息。
沒人知道他們已經離開大南山。
晉州葉族南下眾人同南荒巫門鬼道一脈圣地金城寨的高手,這時則深入大南山東段。
循著先前雷俊、元墨白師徒二人曾經現身的蹤跡,他們漸漸來到東段主峰朝陽峰周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