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秦采薇向府中打了報告,預備回山門祖庭靜修。
經過這些年的潛心修行,她預計向道家符箓派八重天神庭境界發起沖擊,在此之前,回山門做最后準備。
雷俊作為天師,自無不允。
得到回復后,秦采薇首先再前往蒼寰,求見鳳凰風明和梧桐朝陽。
近年來,一直都是她負責代表天師府,同對方打交道。
“秦道長修行,欲更上一層樓,可喜可賀,我等預祝秦道長圓滿功成。”梧桐朝陽和藹發聲:“這里一些禮物,聊表心意,還請秦道長不要見笑。”
秦采薇忙說道:“哪里,晚輩近日修行精進不少,要多謝幾位前輩關照,待晚輩出關后,再來蒼寰專程道謝。”
鳳凰風明言道:“我等隨時歡迎秦道長來蒼寰做客,貴派在唐真人、雷天師前后兩任掌門治下,門風甚正,我等都看在眼里,秦道長閉關期間,也歡迎龍虎山別的道長登門。”
秦采薇:“這真是再好不過,貧道代二位師叔和其他同門,謝過前輩。”
鳳凰風明于是對一旁青鸞渚音微微頷首。
青鸞渚音振翅而飛,送秦采薇離開蒼寰。
一個中年文士的身姿,這時從龐大的梧桐神木樹干背后轉出,開口言道:
“龍虎山天師府,能人輩出,確實是得了一番大氣運。”
鳳凰風明:“自助者,天助之。”
中年文士腰間懸劍,負手而立:
“距昊陽圣主和華明圣主約戰之期,只余三年左右時間了。”
鳳凰風明淡然:“不錯。”
中年文士:“一位等對方傷愈,另一位等對方修為更進一步,卻不知是否都能在三年內完成?”
鳳凰風明:“我們拭目以待便是。”
中年文士頷首:“道友今日相邀,不知所為何事?”
鳳凰風明:“新近從那方人間傳來消息,有名為蕭雪廷的女子,年紀輕輕成就武道九重天武圣之身,在那方人間行走。”
“感謝道友相告。”中年文士道謝,但面上神情波瀾不驚,不見其他動作。
秦采薇自蒼寰返回,通過五代十國人間,前往娑婆。
在娑婆,她重新匯合了白湄,白湄隨她一道,返回大唐人間。
二人回到龍虎山祖庭,在秦采薇入自己個人洞府閉關靜修之前,雷俊召她相見。
天師殿內當前只得他們三人,雷俊開口便無顧忌:
“白真君,貧道有些疑問,想要向您請教。”
秦采薇腰間懸一支木劍,這時木劍微微震動后,有虛幻模糊的光影浮現于其上,漸漸凝聚成一個容顏年輕但眉發皆白的女冠模樣:
“天師客氣了,不知是何事?”
雷俊問道:“蒼寰之中,昊陽圣主在漢末大劫前便活躍于世,不知他對于天宮舊屬,是何看法?”
傳聞中,金烏和真龍,都曾經在上古天宮有一席之地。
昊陽圣主雖是上古天宮隕滅后方才誕生于世,但他觀念如何難說。
雷俊曾經就此事咨詢過前世身是天瑞居士何穎的唐皇張晚彤,但據張晚彤所言,漢末亂世波及四方,一片混亂,各處都是大戰,她雖然同金烏昊陽早年相識,但漢末大劫期間沒有打過照面。
但就她所知,對方曾經和天宮舊屬領導者天君高天隨有過接觸,只是她不明具體情形。
“就我所知,金烏昊陽不喜相關爭斗,亦無意于天宮舊屬。”
白湄娓娓道來:“只是,懷璧其罪,金烏一族曾經在上古天宮有重要地位,天宮隕滅后,金烏一族亦保留有天宮遺物。
高天隨曾經親身上門相邀,為金烏昊陽所拒,之后雙方曾經交手,高天隨強奪天宮遺寶,金烏昊陽亦為其所傷。”
雷俊沉吟:“原來如此。”
他再看向秦采薇:“華薇師侄這段日子來往于蒼寰,可有聽聞華明圣主對天宮舊屬是什么樣的看法?”
秦采薇略有些為難:“稟掌門師叔,雖然弟子也同華明圣主那邊的靈獸打過幾次交道,但類似消息沒有聽誰提起過。
弟子雖然旁敲側擊跟鳳凰、梧桐、青鸞幾位前輩打聽,但也沒聽他們提及相關事,故而不知當前華明圣主對天宮舊屬的看法,也不知昊陽圣主有否改弦更張。”
雷俊微微一笑:“無妨,你接下來專心就行便好。”
他向白湄打個道家稽首:“白真君今日已為貧道解答相當疑惑。”
白湄還禮,同樣一笑:“天師客氣了。”
說罷不多言,凝聚的光影便即消散。
秦采薇向雷俊行禮之后告退。
雷俊沉思半晌后,書寫一封符詔,通過天視地聽符,傳訊給唐皇張晚彤。
接下來,他繼續專注于自身修行。
就雷俊目前所知,大師姐許元貞和小師姐唐曉棠,都已經有機會推開仙門。
不過二人皆各有考量。
前者當前還在研究時之淵。
后者則在鉆研天師三寶,進一步歸納總結自身所學,為自己登仙后第一仙訣進一步做積累乃至于不斷改良。
雷俊當前亦在做相關準備。
于他而言,這一世修行,一步一個腳印走到如今,水到渠成,暢通自然。
從前渡過大境界和大境界之間的天塹難關,為節約積累時間,借助不少天材地寶相助。
如今成仙這一關,到眼前似乎一切都還沒有著落。
但對雷俊來說,此刻卻心境平和,不染塵埃。
高天之上那座虛幻的仙門,在他面前仿佛已經近在咫尺。
門戶雖閉合,卻仿佛可以隨手推開,并無難度。
這些年一路暢通之下,他所作所為,仿佛與時代大勢相合,到如今也為他蓄積起大勢,悍然不可阻擋。
雷俊心思靈動,洞察明晰。
但心胸間,亦無志得意滿之感。
他只是繼續默默修持。
在此期間,倒是從大矩傳回消息:
許元貞經過這些年的研究與準備,打算要親身步入時之淵內。
“大師姐留神。”雷俊聞訊,沒有勸阻,只是簡單說道。
人與人,路不同。
許元貞語氣隨意:“不必擔心我,倒是我不在期間,你們自己多留神。
上次聽你提及,普光他們有心促使人間合流提前?
我備下一些東西在大矩,屆時叫楚昆帶回給你們,至于用或者不用,你們自己拿主意。”
雷俊:“我在四方人間布下空靈網羅,搜索和干擾奉善智慧尊者與普光尊者吩咐的佛門的修士。
不過除此之外,對面還可能有道門或者武道中人亦或者儒家讀書人行動,故而難以根絕。
但終歸可讓對方行事有所顧忌,如此一來,可以為我們爭取到寶貴的時間。”
他可以根據針對佛門的空靈網羅,再研制與之類似,針對其他道統的手段。
但那同樣需要時間和精力的投入。
相較于遏制對手,雷俊更多注重自身發展。
空靈網羅起到初步成效后,他接下來便開始專注于本身修行。
“祝你功成。”許元貞言道。
身披黑色大氅的嬌小女冠,當前就立在時之淵前。
楚昆面帶苦笑,站在她身旁。
結束同雷俊的通話后,她再沖楚昆隨意地揮揮手,然后便興致盎然,步入眼前時間與空間混雜的縫隙內。
楚昆嘆息,耳邊則響起雷俊的聲音:“意料中事。”
“只能希望,大師姐早日平安歸來。”楚昆嘆道。
雷俊:“觀師弟你近日修行進步飛快,預計也準備去渡八重天到九重天之間的天塹劫難吧?”
楚昆精神一振:“大矩變化,對我確實有很大幫助,我近期著手準備,確實有心試試看。”
雷俊:“提前祝你成功。”
楚昆帶了許元貞留下的東西,返回大唐人間山門祖庭,交予雷俊。
他也是個求穩的人,雖然已經有很大把握,但還是多等一段時日,繼續著手準備和積蓄。
如此,反倒是雷俊的大弟子卓抱節先一步修成八重天二層,神庭中景的境界。
他本命第二神通,成就斗姆北極法象的命功中天法箓,到如今,已經卓然成家。
而時光流逝之下,雷俊渡過自己九十七歲生辰。
到這一年,先前閉關沖擊八重天神庭境界的秦采薇,已然功成。
至此,龍虎山天師府在姚遠、楚昆、張靜真、卓抱節之外,再添一位八重天高功長老。
與此同時,唐曉棠的親傳弟子程絨絨,也經由道家符箓派五重天道宮境界,臻至六重天道印境界。
最近,唐真人倒是合格履行作為師父的職責,自身修煉同時,亦認真教導程絨絨修行。
相較于自己的弟子韓筱菲,雷俊倒沒有安排程絨絨在府中接掌職司。
并非偏心,而是恰恰相反,自己這位小熊貓師侄是真正的少年老成,故而不需更多磨礪,當前安排她專心修行沖擊上三天境界即可。
當然,雷俊、唐曉棠對此不作強制要求。
程絨絨自己則對領受府中職司歷練,頗感興趣。
“小不點,老主意定的很。”唐曉棠笑吟吟看著行禮告退離開的徒弟,言辭間并無不滿之意,反而頗多炫耀。
雷俊同樣頷首:“華絨師侄定然是本派棟梁之才。”
他轉而看向唐曉棠:“小師姐揣摩道法,當前情況如何了?”
唐曉棠抬手,在半空中凌空一抹:“有些眉目了。”
隨著她的動作,半空中出現一印、一劍、一袍。
形制樣式看上去,赫然同天師三寶一樣。
只是,并非真正的天師三寶。
唐曉棠當前亮出來的一印、一劍、一袍,看上去竟都似是透明無形,只有氣流波蕩間,隱約勾勒出輪廓。
分明皆是她太初一炁所化。
雷俊見狀,面現驚艷之色。
小師姐唐曉棠素來不煉制法寶、法器,直到如今,也仍然如此,但隨著她修為逐漸高深,對自身太初道體鉆研揣摩更多,她自出機杼下,另有所成。
并且,以雷俊的眼力和悟性自然看得出,唐曉棠當前所修法門,還只是個雛形。
太初一炁者,有無之前,無形無質。
以太初一炁模擬衍化有形有質之物,其實是逆用當中奧妙,背離其中玄機。
唐曉棠對此自是再清楚不過。
但在她的控制下,有形有質,化作天師三寶的太初一炁,威力驚人。
而眼下,只是她歸納揣摩和升華自己一身所學的階段之一。
雖然自大矩返回,但早先入大矩觀摩時之淵,她同樣有貼合自身的大量收獲。
“我取天師印走,于小師姐你接下來修行,會否有礙?”雷俊開口問道。
唐曉棠笑嘻嘻擺手,太初一炁所化天師三寶便在半空中散去:“無妨,我已經結束這一階段,接下來無需天師三寶……”
她說到一半,忽然頓了頓,轉頭看雷俊,上下打量對方。
雷俊靜立不動,坦然接受對方的目光打量。
二人一身氣息,皆呈現完滿無缺,大象希形之姿,仿若一對謫仙人。
“給你追上了啊!”
轉瞬間,唐曉棠便很沒謫仙形象地撇了撇嘴:“這趟我和師姐說不定都要給你越到頭里去了。”
話雖如此說,但她情緒沒有多大起伏。
很快,她就好奇地問道:“你成就太極道體還缺機緣,不等了?”
雷俊:“隨緣就好,小師姐不也沒有特意等成就自然悟性的機緣。”
唐曉棠鼓了鼓腮幫子:“它要是早日能來,當然更好了,但它就是不來啊。”
雷俊便笑:“所以,我們隨緣而動便是。”
“看樣子你已經很有底了?”唐曉棠問道。
雷俊:“尚不敢說十足把握,這一條路,終究要當真走一走,方知所思所學是否正確。”
唐曉棠又重新上下打量雷俊半晌后,問道:“從大矩開始,還是從大明、故宋人間開始?亦或者,娑婆?”
“從大矩開始。”
雷俊面容平和,語氣沉靜:“我也再去看看那條時之淵,我此行期間,府中諸事,辛苦小師姐和師父了。”
唐曉棠擺擺手:“放寬心去吧!”
雷俊取了天師印,辭別唐曉棠,再去見師父元墨白。
三師弟楚昆,當前也在元墨白府上。
看著雷俊,元墨白面上笑容仍如春風般,只是多了些許感慨:
“漢末大劫之后,我道家符箓派沉沉浮浮,如今總算得見曙光,同時,也將再添一位洞玄登仙的道門真君了。”
雷俊向元墨白一禮:“皆本派和恩師這些年教導之功。”
元墨白搖頭:“哪里,掌門早已經青出于藍了。
洞玄登仙在本派歷史上有先例,甚至有前輩筆記經書流傳。
但此事更多在于修士歸納總結自身一生所學,最終再做升華,更多著落在個人。
故而連《正法真一大道經》也只得人間洞神七卷,而無洞玄真傳。
或者應該說,每個洞玄之人的真傳,皆有不同。
好在,觀掌門近日所感,已經成竹在胸。”
雷俊:“前輩祖師所留經書筆記,弟子都揣摩瀏覽多遍,對弟子啟發之處頗多,故而如今方有意冒昧一試。”
當前人間尚未合流,仙境高手難以自如行走于人間。
而似雷俊這般九重天圓滿修士,實力卻強橫得完全超出常人認知。
某種程度上來講,他不登仙相較于登仙,反而行動更加自如。
對敵人對手的威懾力也更強。
在其他沒成就仙境的對手眼中,他威脅幾乎等同于仙人,還可在人間暢行無忌。
要說自身再壓一壓,等一等,雷俊并不耽擱。
不過一直以來,雷俊修行皆信奉順其自然。
如今既然已經窺見門徑,那便索性踏上去走走看。
滔滔大勢,滾滾向前,與身相合,與意相合。
“預祝掌門功成。”元墨白起身,微笑一禮。
雷俊讓過,然后還禮。
一旁同樣行禮的楚昆也笑道:“師兄既然主意已定,那我們便出發吧。”
雷俊頷首。
楚昆上前,一指點向自己眉心,另一指則點向雷俊。
二人面前景象模糊變化,轉眼間來到大矩赤紅的天空下。
相較于早先,被許元貞、唐曉棠連續蹂躪過多次的時之淵,反而穩定許多。
甚至連規模都縮小不少。
但是,更加深邃。
在許元貞進入后,那時間和空間的深淵,更像是仿佛被凍封一般,隱約流露出靜止之相。
雷俊、楚昆站在一旁,皆靜默不語,凝神觀察。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失去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雷俊方才收回目光。
楚昆則仿佛隨之驚醒。
雷俊看過去,楚昆點頭:“師兄,我這邊沒問題了。”
“既如此,我們回去。”雷俊便即說道。
他同楚昆一起返回大唐人間世界。
楚昆二話不說,向雷俊和元墨白分別行禮之后,便即返回自己的別府閉關靜修,開始沖擊八重天到九重天之間的天塹劫難。
雷俊也向元墨白一禮,然后,他飄然下了龍虎山,徑自遠去。
其身形收斂之下,無人可知。
早與他商量妥當的元墨白,對外則宣稱當代天師于近日閉關。
雷俊身形仿佛介乎有無之間。
他悄然入了娑婆。
自娑婆易主以來,時至今日,已經七年時間。
雷俊這時目光掃視此方天地,昔日佛門蓮花、菩提、浮屠寶塔等等諸般物象,都已消失不見。
但雷俊視野內,仿佛重現當日卷了雷音寺離開的佛門金身尊者普光的身影。
如同往日重現倒放一般,雷俊靜靜看著普光尊者離開娑婆。
除了雷音寺之外,娑婆中還有其他眾多佛寺。
只要同雷音寺不再有聯系,龍虎山天師府并無趕盡殺絕之意。
但其中暗中禱告之舉,仍然眾多。
好在越來越多的民間百姓,不再抗拒道門。
雷俊只靜靜旁觀眾生百態,不插手其中,亦不顯露自身行跡。
過了一段時日后,他方才入了雷音寺遺址地下的深谷內。
王歸元在這里靜修。
平日里常將慢一慢、穩一穩掛在嘴邊的他,這時見了雷俊卻不多說什么,而是打個道家稽首:“預祝掌門功成。”
他修為實力與悟性眼力皆非同凡響,雷俊同他也交流過多次,故而王歸元深知,眼下正是最適合雷俊的路,也是把握最大的路徑。
“借大師兄吉言。”雷俊還禮之后,同樣不多停留,徑自入玉清彌羅洞天內。
他端坐洞天中,法力化作清氣在身下凝聚三層法壇。
雷俊居于法壇頂,身居玉清彌羅洞天內,雙目閉合,一時間只仿佛在養神休息。
而洞天中,大量符箓自動亮起光輝,不斷閃爍。
在這里靜思良久,雷俊起身,然后干脆利落離開玉清彌羅洞天,并且也直接離開娑婆。
出了娑婆,雷俊行走在兩晉人間的山河之間。
他一路向東,來到海濱,出海之后,重回此前黑洋島所在。
島嶼如今,已不可見。
但雷俊立在海面上,確定這就是當日擊殺重晦禪師,得到不動尊蓮臺的地方。
他這次并沒有在這里停留太久,海浪風雨間靜立片刻后,便即重新邁步,走遍兩晉人間。
當前兩晉人間,局面與往日相比又不相同。
葉瀅、葉釗、林瀟逸等人率眾退入連山。
其后連山從內部封閉通往這方人間的虛空門戶。
對北晉王朝來說,他們成功割除了身上毒瘤,并且同須彌的大唐修士搭上線。
雖然那些大唐修士很快退回須彌,可對于北晉女帝與北晉王朝來說,這反而更合適。
有北晉女帝和北晉隴外蕭族族主蕭闡兩位九重天高手坐鎮,他們開始俯瞰江南。
北晉純陽宮在掌門慕容明惠帶領下,同樣參戰。
南晉王朝欲和娑婆中道門取得聯系而不可得,唯一指望全著落在南晉蜀山派上。
只要南晉蜀山派,準確說是只要沈溪愿意相助,南晉王朝便還有轉機。
沈溪對此興致缺缺。
但歷史上因為南北佛門的緣故,南晉蜀山派同北晉王朝多有爭斗,雙方隔閡更深,故而北晉王朝一時間也忌憚重重。
須彌、娑婆當前都無意干涉兩晉人間的情況下,不論北晉王室還是南晉王室,當前都在落力拉攏南晉蜀山派。
只要沈溪有明確表態,哪怕是全然中立,北晉王朝怕立刻就將揮兵南下。
雷俊平靜旁觀,形同過客。
又仿佛,靜靜流逝的時光。
無人覺察的情況下,雷俊在兩晉人間行走,以自己雙腳丈量億萬里山河。
然后,他前往黃泉。
在那里,黃泉神木枝,得忘川滋養,長勢喜人。
雷俊在這里布置的多種陣法,互不干涉,悄然運轉。
他默默立于九淵之間,神情沉靜。
眼前視野中,則仿佛時光倒轉。
早倒塌多年的酆都城,重新立起。
姬堯、李林雪、路長朋等一眾里蜀山修士的面容一一劃過雷俊眼簾。
黑色的酆都城,亦很快煙消云散。
最后忘川席卷間,仿佛凝聚化作一個人影。
雷俊截止當前,直接交手過的最強敵人,武仙境界的黃金汗昂沁夫。
他靜靜看著昂沁夫。
雙方對視,皆面無表情。
踐踏山河,荒莽霸道的武道真意,這一刻仿佛在黃泉中重現。
武道熱血熾熱如陽,令冰冷的幽冥黃泉升溫。
寂靜的忘川長河流淌間,竟似乎開始傳出呼嘯之聲。
但轉瞬即逝。
黃泉仍然沉靜冰冷,一片死寂。
雷俊身處其中,靜立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他面上忽然露出笑容。
伴隨雷俊展顏而笑,黃泉中仍然一片死寂。
但原先酆都城所在遺址處,黑色的巖石開始震動,接著凝聚。
整個黃泉無聲震蕩,一座雄城竟似乎開始自動拔地而起。
不是里蜀山上下費盡心血和時間辛苦建造的酆都城。
而是新的黃泉之主,玄霄子雷俊,依自身所念,重整冥府。
一笑過后,雷俊并沒有因新城漸漸崛起而停留。
他徑自離開黃泉。
留下身后黃泉神木枝繼續生長狀態。
留下拔地而起的新城,自動慢慢成形。
離開黃泉,雷俊來到故宋人間。
自身修為,結合太清八景寶蓑,這里無人可發現雷俊蹤影。
不僅僅是異族武者和佛門傳人,也包括大宋遺民。
雷俊不驚動任何人,再次在這方人間漫游。
幽垠門戶舊址,他隨意路過,沒有過多停留。
倒是北疆大荒門戶外,雷俊駐足片刻。
黃金汗國搶先一步,集中半數力量退回大荒。
蒼狼汗國落后半步,但仍然在努力爭奪大荒門戶。
蒼狼汗國之前同空桑佛門聯絡,受到干擾,進展比預期慢許多。
但即便蒼狼汗卓力格圖同空桑佛門談妥,取代黃金汗國位置,卓力格圖本人也未必會親自出手搶回大荒。
他在忌憚地海和須彌。
尤其忌憚可能自地海而來的龍虎山天師府雷俊等人。
蒼狼汗卓力格圖現在像當初提防已經成仙的黃金汗昂沁夫一樣,提防雷俊等人,輕易不會暴露自身行蹤,避免長期處于一地。
雷俊并無干涉大荒門戶的意圖。
他只是靜靜旁觀。
過了一段時日,雖然蒼狼汗卓力格圖本人仍未現身,但蒼狼汗國針對大荒門戶的攻擊力度開始加大,越來越多的蒼狼汗國高手,聚集到北疆來,放開顧忌出手。
他們同空桑佛門的聯系,看來有了進展。
雷俊這時卻不再關心結果,飄然而去。
他前往羅淵。
走過昔日斬殺幽羅山君、幽冥蘚、骨蛟王等大妖的舊地。
雷俊靜靜看著遠方淵海間,有紫炎飛騰。
仿佛有銀色的彎月騰空升起,銀月中似是響起無聲鳳鳴。
自王歸元離開羅淵后,銀月冥凰獨自棲息在這里。
雷俊師兄弟留下的諸多布置,沒有派上用場。
銀月冥凰并沒有試圖徹底掌握羅淵這方天地,隔絕其他人入內。
她似是滿足于有此棲息之地便罷。
早先王歸元尚在時,銀月冥凰反而偶然會流露出兇厲氣息。
雖然修持妖氣惡氛,但她秉性高傲,仍有鳳凰傲岸之氣。
恰也正因為如此,對于有人凌駕于她之上,隨時可能存在重新驅逐她出羅淵的可能,令她心中躁動。
眼下只剩下她在羅淵,反無早先戾氣。
雷俊默然,靜靜在羅淵中盤膝打坐,太清八景寶蓑遮體,始終如不存在一般。
過了一段時日后,他又離開羅淵。
悄然而至,悄然而去,仿佛從始至終不曾來過。
離開羅淵后,雷俊來到今漢人間。
遠望大漢龍虎山,雷俊向山中行去。
無人知掌門親臨。
雷俊仿佛無形之人,負手在后,靜靜游走于山間。
龍虎宗壇內,此刻三洞十二上真寶箓齊全。
此前受損的九天仙都寶箓,也早已修復完成。
大漢龍虎山一支,門人弟子,靜心修持。
但是,也有不和諧的音符。
就在雷俊來到山中時,執戒堂里,正在進行一場審訊。
“謝恕,你可知罪?”大漢龍虎山一脈高功長老付與舟,此刻親自審訊。
堂下在押者,乃是個中年道人。
雷俊認得是大漢龍虎山一脈中三天境界的長老,其名謝恕。
對方雙目圓睜,對付與舟等人怒目而視:“坐視唐人欺師滅祖,你們才是有罪之人!”
他冷哼道:“付與舟,終你這一生,你都不可能修成大乘境界了,你就真的甘心?!”
對方憤怒,付與舟等人卻神情平靜:“無所謂甘心與否,世事如潮,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貧道等人既然生逢此時,除了要面對過去前輩先人,也要給未來后輩謀劃。”
謝恕怒喝:“你已經上三天八百歲壽元了,自是不在乎,可我們呢?!”
往日,面對如此質問,付與舟多是嘆息,如今則平靜以對:
“你有理由恨貧道等人,但時運如此,不由個人。”
他揮揮手,吩咐周圍執戒堂長老和弟子將還在怒喝的謝恕押下去:“請開龍虎宗壇鎮壓其符經后,押送大唐祖庭。”
雷俊靜靜看著這一幕。
在大漢龍虎山一脈,謝恕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付與舟、馬宗祥等上三天修士能穩定自身心緒。
便是周天道人尚在時,他們登仙希望也渺茫。
八重天和九重天實力分別雖大,但壽元上并無差距。
尚未授箓的年輕弟子,則有希望重新開始,新入門弟子更不必說。
道法改元后,最尷尬的恰恰是謝恕這樣原本作為宗門中間層骨干的中三天修士。
早在當年,雷俊對此便有預估。
這些年來,類似事有過不少先例,但他無心因少數人株連全部。
到如今,付與舟等人亦能平靜以對。
似謝恕,此前稍有異動,便被付與舟察覺并拿下。
處置方式,一切依舊例。
雷俊亦無需過問,只靜靜旁觀。
旁觀時不時出雜音,但整體已經漸漸平穩上了正軌的大漢龍虎山。
他不驚動山中門人,身形悄然上升,再入太清度人洞天。
和先前在玉清彌羅洞天時一樣,雷俊只靜坐不動,閉目養神休息。
洞天內,大量符箓符陣,閃動光輝。
這里不同于玉清彌羅洞天中無人,而是有大量龍虎山弟子在其中活動。
但眼下,因雷俊的影響,人們同樣對太清度人洞天內的變化視而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雷俊睜開眼。
視野中的景象,仿佛重現當日大漢龍虎山之戰。
他看見彼時的大漢天師季道成。
看見漢太子項璟。
還看見天穹之上,如隱若現的周天道人。
季道成和項璟的形象很快消失不見。
但云卷云舒之間,仿佛凝聚成周天道人的面容。
只是一陣清風吹過,那云氣凝聚的面孔轉瞬被吹散,再不復見。
雷俊平靜看著這一切,離開太清度人洞天,離開大漢龍虎山。
而后,他周游今漢人間。
大漢皇朝新皇項昇登基之后,朝局已經暫時平穩。
大部分名門世家,避往兩晉人間,再避往連山。
眼下還留在今漢人間的世族,當前則在主動進行另一番行動。
自我拆分。
瑯琊王氏最是徹底。
蘇州李氏,以及從前位列五姓七望的大漢荊襄方族等名門世家,亦緊隨其后。
雷俊默默而行。
他看到了荊襄方族的方駿眉、方惜武等人。
看到了蘇州李氏的李飛揚、李婷玉等子弟。
看到了瑯琊王氏的王嚴、王不久、王嘉楠等人。
王嘉楠所在一房,原已搬遷到蜀地。
大漢蜀山派弟子王嘉楠這時東去,前往浙東,看望遷至此地的王不久一支。
雷俊靜靜看著對方趕路,不現身亦不多言。
仿佛與時光一體,靜看滄海桑田變遷。
“七哥,這些年可曾再見過六叔?”王嘉楠見到王不久,族兄弟二人對坐片刻后,他輕聲問道。
王不久搖頭:“自當年一別后,再未見過六叔,近年來打聽其行蹤,亦未有收獲。”
王嘉楠聞言沉吟。
王不久平靜看著對方。
“六叔判斷無誤。”王嘉楠輕嘆:“時代浪潮如此,氣運如此,我輩也只能順勢而為,我此刻只是擔心六叔個人安危,他之前傷勢,似并未痊愈。”
王不久:“我相信六叔無事,眼下時局清平,他老人家更可以寄情山水。
至于我們,不論六叔在或者不在,如今都唯有繼續走下去,也該當繼續走下去。”
王嘉楠輕輕點頭。
被他們惦記的六叔“王旭”,此刻正在大宅之外高天之上。
他平靜聽著二人對談,然后悄無聲息離去,繼續在人間行走。
雷俊漫步,不求完全順路。
離開今漢人間,他接下來先前往九天之一的蓬萊。
梧桐神木枝,當前便在蓬萊之海中得到滋養,并不斷成長,已經比先前更加巨大,并生出大量新的枝葉。
雷俊自梧桐下經過,來到觀天臺。
蓬萊海面上霧氣聚散,昔日人間道國西方白帝韓青陶和南方赤帝李航的面容依次在雷俊眼前劃過,然后又紛紛消失。
最后反倒是當時雷俊沒有當面交手的中央黃帝嚴克濟,面容凝聚停留更久些許。
霧氣變化起伏間,那老道的面容,很快又化為佛門尊者普光的相貌。
雷俊目光平和,邁步而過。
霧氣散盡。
雷俊重新登上觀天臺。
但眼下雷俊不調出玉清周天寶鏡。
他目光平靜觀覽四方。
大唐人間、兩晉人間、故宋人間、大明人間和五代十國人間的景象,卻仿佛都在他視野中呈現,似虛似實,玄之又玄。
雷俊在蓬萊觀天臺上端坐多日后,終于重新起身。
離開蓬萊,雷俊轉而進入地海,在黑霧彌漫昏暗無光的地底世界中前行。
忽然,他停下腳步。
眼前景象恍若昨日重現,再現他當初一戰定地海的場面,斬殺控制文黎一族族長黎鐘定的羅淵大妖尸蚤王,驚走貪黎一族族長黎元衡。
不過雷俊沒有多關注這里。
他視線游目四顧。
那邊,應該是地海垂天七淵之一錯斷淵的方向吧……雷俊心道。
他會心而笑。
那里是當初小師姐唐曉棠突破九重天大乘之境的地方,昔年還是八重天境界的他,曾在那里為唐曉棠護法。
雷俊不驚動此地大唐修士和九黎中人,平靜游走四方。
他腳步漸漸變快。
走過地海之后,再赴大同。
往日大戰之下,大同林族之主林政,蘇族之主蘇廣,還有大同方族的方熙、方行等人,身影仿佛再次一一重現。
接著又一一碎滅。
雷俊故地重游,直到看見大同內兩國大軍對峙的場面,方才放慢自己腳步。
視線大約一掃,雷俊便知是榮國和這里的天子封地之間,發生沖突。
榮國乃大同十六國之一,如今日漸昌盛。
天子封地,則屬于大同周天子或者說周王王令直轄,從前在大同只具有象征意義,而近年來則漸漸開始具有實際影響力。
榮國公世子丘明,周王之子辛陸,皆入龍虎山天師府道門修行。
兩地之間,偶有沖突,但最終結果,大都克制。
大同內余下諸國,亦大同小異。
彼此間相對于爭斗,反倒是商貿、文旅往來更加頻繁。
雷俊看著對峙雙方,沒有過多關注最終結果,徑自轉身離開。
他重回大唐人間。
身披太清八景寶蓑,雷俊此番來到大唐帝京洛陽城。
龍脈地氣已散,唐皇張晚彤本人亦不在此。
如今,早已不見當初洛陽之戰時的緊張氣氛。
趙王張鎮、荊襄方族族主方景升、青州葉族族主葉炎、晉州葉族族主葉默權、蘇州楚族族主楚修遠等人的面容一一在雷俊眼前浮現。
他們,和他們背后眾多同族,仿佛鋪天蓋地的畫卷,籠罩四方。
但很快,這幅遮天蔽日的巨大畫卷,便從中斷裂開來,仿佛被人整齊裁開。
接著更多無形的刀鋒劃過,令畫卷四分五裂,接著破碎,灰飛煙滅,化作烏有。
洛陽城的天空重現晴朗。
作為大唐最繁榮的兩城之一,這里盡顯風華,百行百業興茂,內外來往不絕。
雷俊在大街上與百姓同行,來往人流熙熙攘攘。
雖然無人能察覺他的所在,但雷俊并無遺世獨立之感,仿佛同人間紅塵完全融為一體。
他漫步而行,視線左顧右盼。
看回天堂在于誠主持下,贈醫施藥。
看武圣沈去病鎮守洛陽。
看皇室中人禹州大長公主張婉瑩和其丈夫上官哲,接待常山王張峻海父女。
“最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者,又開始不安分了。”常山王張峻海言道。
話雖如此說,但他語氣平和不見怒意。
張婉瑩、上官哲夫婦對視一眼后,張婉瑩言道:“是因為仙境中人成仙后難以長留人間的消息?”
張峻海、張紫茵父女二人頷首。
“以為陛下和雷天師、唐國師、許真人他們登仙后,不輕履人間,他們便可以肆意妄為?”張峻海冷哼一聲:“簡直愚蠢,若當真如此,陛下和雷天師他們豈會沒有預見?屆時定是先清理一番。”
張晚彤、雷俊等人太過年輕,足以壓制張唐帝室任何有想法的人千百年。
張婉瑩夫婦皆面容平和:“他們翻不了天,故而也不至于鬧到如此地步。”
張峻海:“希望不要有愚蠢之人膽大妄為。”
遠方街道上,雷俊收回目光,負手而行。
出了洛陽城,他一路西行。
來到西域,雷俊目視昔年大唐金剛寺遺址。
當初,是他親手摧毀這里。
金剛界金剛部主伽羅陀和三春宮掌門趙佑安的身姿,仿佛幻影,在此地上空飄蕩。
雷俊淡然視之。
少頃,金剛寺上空忽有光輝閃爍。
雷俊面上無驚訝之色,淡定步入其中。
下一刻,他來到須彌內。
此行,首次有人察覺他的到來。
遠方,池塘邊,正垂釣的唐皇張晚彤抬頭看向雷俊。
雷俊打個道家稽首,謝過對方接引他入須彌。
張晚彤頷首致意,但并不開口,只示意雷俊隨意。
雷俊亦不多搭話,平靜在須彌中漫步,順著恒河而行。
他來到昔年須彌山所在,但這里已經不見靈秀山峰。
整個須彌,經過唐皇張晚彤的改造,都已經與從前大不相同。
但張晚彤只是去除佛門金剛界留在這里的痕跡,并未留下她個人太多布置。
雷俊在須彌中走過一圈后,最后來到張晚彤身邊,盤膝與對方并排而坐。
唐皇陛下視若無睹,只靜靜看著水中魚漂。
雷俊更不多言,閉目靜靜養神。
如此,便是多日過去。
直到某一天,雷俊不做告別,徑自起身離去,唐皇張晚彤亦無反應。
雷俊出了須彌,接下來重返龍虎山天師府。
自天師殿,至萬法宗壇,接著來到后山祖陵禁地。
雷俊靜默無聲。
山門中弟子忙碌,亦無人覺察對外宣稱正閉關的自家掌門,眼下到了祖陵。
他默默向祖陵禁地中供奉的歷代龍虎山祖師一禮。
然后并未立刻離開。
眼前仿佛出現自己當初接任天師之位時的景象。
望著歷代祖師牌位,雷俊腦海中卻忽然浮現早先目視時之淵的景象。
他沉吟片刻后,收斂心神,自祠堂中走出。
倏忽之間,已是三十余載春秋過去。
嗯,超過小師姐的任期時間了,至少不會是史上在位時間最短的天師……雷俊莞爾。
微微搖頭,他招招手。
先前得自陳易的純金殿堂出現。
雷俊靜觀這座純金殿堂,雖然當初那若隱若現的雙眸未在出現,但他此刻心中隱約有所猜測:
幽帝鄭白榆。
是你么?
你在等什么?
雷俊目光古井無波,心若重云,令人難以揣度。
他施施然重新出山,飄然向西,再自西向東。
先到川西雪山黃天宗壇遺址。
黃玄樸破碎的魂魄,仿佛仍在皚皚雪山上空飄蕩。
但山風一起,一切便不復存在。
隨之一同塵歸塵土歸土者,還有傅東森、王東初、尉柒月、容光塵等人。
離開雪山向東,雷俊再到東海之外。
他自這里,進入歸藏。
曾經,這里更名天理,然后再在雷俊授意下,改回原名。
作為大唐修道界最早掌控的九天十地之一,眼下的歸藏經過近三十年經營,已經超過俗世一代人年歲。
新人換舊人,不復早年景象。
只仍有少數潦倒老人,酒醉之時,方罵罵咧咧,高呼世風時下,道德淪喪,缺乏綱常教化,王師終有收復天理之日,屆時方見天理昭昭。
然后,便見有些年輕人趕來連忙將家中長輩領走。
沒人領的,酒家急忙將人趕走,免得給自家找麻煩,同時臭罵伙計一通,以后招子放亮點,別什么人都放進門。
雷俊靜靜在歸藏中行走,觀覽不一樣的人間百態。
他沒有入大明人間。
自己在那邊沒有留下多少足跡。
倒是將來,有計劃去那邊看看。
眼下,他離開歸藏,返回大唐人間,先北上,到了晉州、澤州一帶,足跡踏過晉州葉族舊地。
他再南下,來到與龍虎山所在信州遙遙隔江相對的江州林族祖地舊址。
這里是他初次以實戰戰績名動天下的地方。
在絕大多數戰績算到別人頭上的情況下,依舊名動天下。
雷俊面上不見得色,目光從林族祖地故址轉向滔滔奔流不息的大江之水。
時光仿佛將一切都帶走。
越過大江,雷俊重返天師府。
接下來,他停在府中,不再頻繁外出。
雷天師終于開始正常的閉關。
時光的長河順逆變化,仿佛扭曲。
昔年龍虎山內亂李外大戰的場面,重新出現在雷俊眼前。
李松、李紅雨、李正玄、李紫陽四個上三天修士不論。
被雷俊親手擊斃的李軒,晉州葉族子弟葉馳峰等人的面容,也依次出現。
但很快便隨風消逝。
雷俊靜靜待在龍虎山中。
直到一個消息忽然傳來。
府里郭長老,將要閉關,為沖擊六重天境界做準備。
郭長老名郭燕,乃是和雷俊同一屆傳度大典入府的天師府真傳弟子。
彼時,還有陳易、李穎、上官宏等人。
上官宏在去年,成功臻至六重天境界。
依年齡,他們都已年過九十。
百歲之前沖擊上三天層次,沒有希望,只能等后續進入一百歲到二百歲之間的平臺期后,去搏微小希望。
上官宏是超群層次的悟性,郭燕是靈體層次的根骨。
按照過去多年來的經驗,如果沒有大意外,他們二重天和三重天時修行往往需要十年和二十年,前后相加三十年,故而有望在五十歲前臻至中三天層次延壽。
但四重天和五重天修行,正常耗時預計將分別在三十年和四十年左右,前后相加,幾乎無可能在百歲前臻至六重天境界。
故而七重天難有希望,順利情況下六重天封頂,不順利甚至可能只有五重天,而七重天需要撞大運。
聽來殘酷,但這世上絕大多數修行者都卡在下三天層次。
好在,龍虎山天師府一脈,很快從低谷中崛起。
隨著多方人間往來和九天十地回歸,各種大唐人間失傳的天材地寶、靈花異果重現,加之天地靈氣潮涌不斷發展,皆利于修士修行。
而龍虎山天師府擺脫昔年窘境后,這些年來平穩發展,門人弟子可以安心修行。
年輕一輩,迎來良機。
似郭燕、上官宏,便得以在中三天修士百歲前的黃金上升期臻至六重天境界。
如此一來,他們仍有希望在百歲后沖擊七重天境界,雖說希望遠小于百歲前,但終究尚留一線可能。
而相比之下,老一輩的長老左立、杜宇等人,已無類似希望。
至于三重天境界的魯昭青,更是已經早早亡故。
倒是雷俊近來聽說,與師父元墨白相熟的天旭派掌門涂光語,有心沖擊七重天境界,做最后一搏。
雷俊此刻平靜如水,仿佛已經脫離了自身感知,躍然出世,旁觀這一切。
山中消息來往密集。
近日最大的新聞,也是大唐人間最大的事件是,南荒巫門輪回淵當代圣主風歸,身死。
這位八重天巔峰的咒祝一脈大巫,近年來沖擊巫門九重天降神之境,但最終失敗,隕落于八重天到九重天之間的天塹。
一步邁不過,結局便是身死道消。
生前多少成就多少風光,盡歸塵土。
雷俊聞訊,泰然自若,終于再次下山。
這次,他在山下道童院駐留良久。
晚些時候,有元墨白從旁幫忙遮掩,雷俊再次悄然離開龍虎山。
末了,他來到一個已經多年不曾踏足的地方。
初來此世的那座青山。
經歷世間種種,青山已不復原先模樣。
但雷俊仍是循著方位,來到山間。
山峰已經變作山谷,他步入其中,掘開泥土。
然后,埋下天師印。
雷俊靜靜盤坐其上。
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清風再次吹拂。
雷俊面現笑容。
至此,從他早先宣布閉關,前往大矩時算起,剛好一年時間過去。
他已經渡過自己九十八歲生辰。
刨開山間泥土,雷俊重新起出天師印,踏上返回龍虎山天師府的歸途。
回山之后,雷俊繼續按照自己的步調潛心靜修。
在此期間,外界種種消息傳回。
有輪回淵圣主風歸沖擊九重天失敗的壞消息。
大唐藥王孫明景前些年在年事漸高的情況下,冒險去渡八重天到九重天之間的天塹劫難,最終功成。
大唐修道界多了一位醫武傳承的武圣高人。
在年歲已經超過四百的情況下,類似先例寥寥無幾,如當初青州葉族族主葉炎和如今孫明景這般成功的特例,都足以青史留名。
孫明景德高望重,他有喜訊傳出,令大唐內外都倍感振奮。
雷俊作為龍虎山當代天師,亦遣親傳弟子卓抱節前往為孫明景道賀。
他與孫老藥王私交甚篤,對老醫圣的醫術醫德都頗為推許。
孫明景成就九重天境界,雷俊為對方感到高興。
不過,同早先風歸渡劫失敗死訊傳來時一樣,孫明景渡劫成功的喜訊,同樣不影響雷俊本人當前修行。
一切,都在流暢而穩定的進行,一如時間一天天過去。
不會因誰而加快,也不會為人所阻撓。
直到半年左右時間過去,雷俊忽然少有地略有些心神不寧。
類似情況,于雷俊而言并不多見。
他很快寧定心思,精神意念仿佛與自身脫離,然后從超然的視角自省。
漸漸地,雷俊察覺其中究竟。
令他心神不寧的源頭,不在人間,而在天外。
準確說,是這方大千寰宇中,另一方天地所在。
碧落。
雷俊悟性自清靜升華為自然,和種種機緣相關。
其中關鍵一點,便是碧落降黃泉與黃泉升碧落相合,天地周轉,渾然一心。
眼下,問題就在這里。
黃泉在雷俊掌握下,當前無任何異樣。
問題答案只可能在碧落。
只可惜當前碧落情形特殊,雷俊與之雖然隱約存在聯系,但無法辨明其所在方位。
他并不著急,定下心神,繼續向前的節奏和步調,專注于自身修行。
過些時日后,他再次動身,離開龍虎山,向西北而行,前往西域。
金剛寺舊址處,雷俊得唐皇張晚彤接引,再入須彌。
須彌內,張晚彤如往常一樣坐在水邊,但這次沒有垂釣,而是在閉目養神。
雷俊入內,她睜開雙眸。
迎著張晚彤的視線,雷俊徐徐問道:“陛下近期可是有特殊發現?”
張晚彤:“碧落內部,可能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