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照夜,相安無事啦……”
同樣也在這時,胡麻已經提起了紅燈籠,帶著周大同和梁、柱二人走了出來。
一聲悠長吆喝,紅光照亮了暗沉沉的夜。
不出來不行,老板來了。
二鍋頭兄弟指點的那一招,雖然損點,卻特別的好使。
老掌柜沒教自己如何請紅燈娘娘降臨,已經決定讓自己替死的他,雖然表面上吩咐了自己要盡全力保住燈籠不滅,實際上他反而最不希望紅燈娘娘降臨。
這本就是胡麻自己也能慢慢想明白的事情,老掌柜的口口聲聲說了要自己幫他報仇,但那真是報仇,自己倒有可能活下來了。
惟一讓自己必死的局面,反而是他不只是為了純粹的報仇,而是有了別的想法。
仇恨這東西啊,不能留太久,不然會變質的。
說來這也是他與吳禾妹子最不同的地方,吳禾妹子也不介意用自己一次,但只是用,好歹想給自己留個活命的機會,而他,不給留。
這一點,也可以從他不教自己請紅燈娘娘降臨的事情上猜出來,他教了自己那么多守歲人的絕活,惟獨這個管事應該學的,而且不算什么秘訣的事情,卻是絕口不提。
只不過,老掌柜既然不教自己,二鍋頭雖然懂,卻也不能私下里教給自己,不然事后問起來,自己很難解釋從哪學的,首尾不容易厘清。
但幸好,二鍋頭似乎對紅燈娘娘非常的了解,于是,提前幫著自己制定了一招禍水東引的法子。
不請紅燈娘娘,而是逼她過來。
紅燈娘娘地盤大,燈籠多,也不是感應著什么邪祟,便親自降臨的。
邪祟便是吹了燈,她就算生氣,也過不來,但若是強烈的怨氣,直接沖擊到了燈籠上,而燈籠里面的油燈又沒滅的話,她便不得不來了……
來瞧瞧是誰這么大膽!
于是,在那一股子能要了自己兩條小命的怨氣,借由替身貼沖擊到了燈籠上時,燈籠就變得越紅,胡麻急忙低下了頭,不敢去看此時的紅燈籠,卻能感覺到有什么在打量著自己。
此時的自己,渾身血肉翻裂,鮮血淋漓,不知有多慘。
但被那紅光照到,自己居然覺得身上皮肉漸漸酸麻,那紅光仿佛有著某種可以讓自己忘記痛苦的能力,這凌遲一般的慘烈傷口,都仿佛一下子不影響自己了。
若是不低頭去看這些傷勢,倒仿佛傷勢已經好了一樣。
緊接著,紅色燈籠慢慢的飄了起來,仿佛在等著自己把它拎起來。
胡麻當然要趕緊拎起來,二鍋頭告訴了自己面對紅燈娘娘時,要注意什么。
他拎起了紅燈籠,還踢了旁邊發呆的周大同一腳。
一行人提上了紅燈籠,慢慢從堂屋里走了出來,也在紅燈照亮了這內院的一霎,剛剛還涌進了內院,歡天喜地的邪祟,便忽地一哄而散,這個院子變得尤其安靜,靜謐無聲。
然后在胡麻提了紅燈籠,來到了外院時,這陰風陣陣的院子,也變得安靜下來。
“咚咚咚……”
只有院子外面的梆子聲,還在響著,而且越敲越急促。
但胡麻卻已經不在乎了,他提著紅色燈籠,緩步向前走去,便看到了大門口處,還有東西兩邊墻跟里,坐著的三個壇兒教妖人。
他們都穿著打滿補丁,臟兮兮的衣服,有的身邊放著補鍋用的工具,有的放著剃頭挑子,還有的放著一個吹糖人的架子。
惟一相同的,便是他們的面前,都放了一只壇子,上面淋著許多的鮮血。
他們忙活了一晚,終于攻進了院子里來,卻還沒等到吹熄燈籠,便見到燈籠亮了起來,看他們的神色,恐慌而扭曲,似乎也想逃走,但被那燈籠的紅光照著,竟是動彈不得。
急切間,只能喉嚨里一陣聳動,含混的叫喊著什么。
依稀可以聽到“臟腑”之類的詞,只可惜,這一聲喊,還沒有喊完。
或者說,在紅燈籠照著了他們的時候,他們身前的壇子,便忽然布滿了裂痕。
下一刻,壇子直接融化掉了,里面有東西顫顫的,伸出了粉嫩的小手,但這小手也在融化。
如蠟燭一般。
緊接著,融化的是這三個壇兒教妖人的血肉。
他們嘴里兀自含混的念誦著什么,但嘴里卻忽然開始流出了鮮血,旋即是鼻子,旋即是眼睛,耳朵。
又不僅是流出了鮮血,而是一種混合了血肉的東西,紛紛自七竅之中涌了出來,身體也一點一點塌了下去,最后變成了一張干癟的人皮,落在了一灘血紅色的事物上。
而紅色的燈籠,卻在這一刻,變得尤為的妖異,紅的如血。
“真不愧是明州府惟一的一害啊……”
胡麻心里想著,當然不敢說出來,甚至想也是一念飛轉,便努力壓了下去。
什么一害,這是紅燈娘娘!
他提了紅色的燈籠,連看都不看那三個慘死的妖人一眼,便緩步的走出了莊子。
紅燈光照,夜色都被蒙上了一層暗紅色的妖異氣質。
身后撲簌簌有聲,卻是鎮子上的百姓,他們被壇兒教鬧了一夜,猜也猜得到出了什么事,只是強忍著不敢出來看熱鬧。
便是之前有鬧著要出來看猴戲的娃娃,也給一巴掌扇的這輩子都不敢提“猴戲”兩個字了,直到聽得周圍梆子響起消失了,才有人顫巍巍的伸頭看。
但這一看,卻只看到了提了紅燈籠的胡麻,被那妖異的紅光照亮了臉龐。
胡麻轉頭看向了鄉親們,輕輕點了下頭,勉強笑了一下,然后就轉身向著鎮子外面走了出去。
覺得該說些什么,于是,他就喊了出來:“紅燈照夜,相安無事……”
畢竟平時沒少巡夜,早做的熟了。
一時夜里的死寂被打破,在聲聲紅燈照夜的聲音里,他提了燈籠,一步一步,走進了荒野。
身后,鎮上百姓嚇的不敢作聲,只是跪了下去,一個個的頭磕了下來。
四下無人,寂寂無聲。
這片因了壇兒教的大鬧,而變得沸騰的夜,又因為紅燈娘娘的降臨,變得無比安靜。
胡麻借了紅光,看到了夜色深處,不知有多少東西,忙忙的向遠處逃去,早先這些被壇兒教的邪術招了過來要吹燈的邪祟,見著了紅燈娘娘,只恨少了兩條腿。
也看到了有很多逃不掉的,便呆呆站在了原地,匍匐跪倒,向著紅色的燈籠磕頭,直到他們過去,都不敢起來。
紅燈照夜,相安無事。
提了紅燈籠的胡麻喊了出來,便代表了紅燈娘娘的意志。
這里本來就是紅燈娘娘的領地,每晚上他們都要替紅燈娘娘巡視。
而紅燈娘娘說了相安無事,那便不敢有生事的。
倒是在經過了一片荒墳時,聽得荒草一動,一只黃糊糊的事物,想要跑,已來不及,于是人立起來,呆呆的看著那盞紅色的燈籠,一動一動,兩只圓不溜的小眼睛,發著紅光。
不知是黃仙家里的哪個,卻明明是嚇傻了。
胡麻察覺到了紅色燈籠,光芒似乎微微浮動,周圍的夜色都陰森了許多,仿佛隨手便要捻死這個見了自己不跪的小東西。
于是忙道:“這是拜過了娘娘的好人家,這天夜里,沒少幫忙。”
于是燈籠光芒,便又稍稍黯了下來。
胡麻向它使了個眼色,那黃色的小東西也反應了過來,忙向著紅燈娘娘拜了拜,指了指某個方向,嗖一聲竄進墳后面不見了。
胡麻就這么一路提著燈籠,順著那方向,穿過了荒野,來到了一處墳前。
遠遠的,他就感覺到了怨氣四溢,呼喝出聲。
“還打著?”
他并不覺得意外,血食被搶,吳掌柜與壇兒教必然拼個你死我活,沒有退路。
前方充斥著的強烈的怨氣,他見過,差點丟了小命,但如今手里提了紅燈籠,卻是一點也不怕,徑直向前走了過去。
遠遠的就看到,兩條身影交織,血腥味兒撲鼻,其中一道身影,在看到了紅色燈籠遠遠過來時,便已急著向老陰山方向跑去,卻一直被纏住。
直到紅燈近了,才仿佛終于瞅著了一個空子,跌跌撞撞的要逃,只是還沒跑幾步,身體便忽地歪倒,忽然仿佛被抽干了血肉,如人皮般輕飄飄的癱倒在地。
繼續向前,便看到了吳禾妹子,窩在一張狗皮里,嗚嗚的哭,滿身是傷。
再就看到了吳掌柜,他手臂皆已斷了,胸口被撕開了一條恐怖的傷口,可看到內臟,而在他身邊,則是一個個死狀凄慘,連腦袋都已經被打破,腦漿子流了一地的殘尸。
當燈籠的紅燈照到了臉上,他嘴唇顫著,驚疑而絕望:“紅……紅……”
面對著臉色慘白,聲音顫抖的吳掌柜,仿佛也想努力讓自己說出些完整的話,但當他看到了紅色燈籠后面伸出來的腦袋時,擠在嘴邊的話,卻忽地完全咽了回去,甚至頭皮也微微發麻。
那是本該死了的胡麻。
如今他卻還活著,慢慢從紅色燈籠后面,伸出了腦袋,眼神平靜的看著自己,臉上帶了淺淺的冷淡:“掌柜的,我帶了咱紅燈娘娘,過來救你了……”
“你還不跪下,恭迎娘娘法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