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一大早,與周大同等人,坐上了雇來的馬車,趕車的是個老把式,走南闖北的經驗很多,要不然也不敢接這種進老陰山的活。
不過就算是這樣,這位老把式,也是先提前跟胡麻這位看起來年齡不大,但出手闊綽的小東家說好了,每天只白日里趕路,陰雨天和晚上,一定要停下歇息。
這倒不用他囑咐,胡麻當初跟二爺出來時,便學到了規矩。
他對這老陰山的了解,自然不如二爺,甚至還不如這位老把式,但小心一些總不是錯。
也正是為了路上少些事,他連青太歲都沒有帶,就是怕招來了邪祟。
如此朝行暮歇,漸漸深入了老陰山地界,眾少年都已經感覺到了回家的氣息。
更沒想到的是,在過了一片林子時,居然又碰到了熟人。
“過往的客人,發發善心,村子里遭了災,連這個年也過不下去啦……”
瞧著那一窩子拿了鋤頭,糞叉,棍棒跟石頭的鄉民,車上的幾個娃子都面面相覷,那位老把式更是趕緊勒停了拉車的老馬,轉頭看向了胡麻。
這可是提前說好的,遇到了攔路劫貨的山匪流民,都由小東家出面,自己只是幫著趕車,出了什么事情,自己都不管的。
“二爺當初是一下車就哭了的?”
胡麻心里想著二爺當時的做法,覺得有些為難,哭不出來啊。
于是他一下車,便立刻笑了起來,向著那攔路的人拱手:“鄉親們新年發財呀!”
“許是你們貴人多忘事,早幾個月前,咱們才跟了家里的大人從這過去,還多虧了你們指路,躲了邪祟呢,想著能在這里碰著你們,提前備了些年貨,伱們過來幫著搬一下!”
說著,便讓周大同把提前準備的一袋子糙米,和七八斤重的一塊豬肉拿下來。
這伙子人見胡麻臉嫩,但說話卻不怯場,也面面相覷。
胡麻見了,便直接一手抓起了那袋子糙米,尾指一勾,又挑上了那塊豬肉,平舉著向前走了過來,面帶微笑示意他們接過去。
那領頭的見狀,頓時臉色微變,忙忙的扔下了鋤頭,拱著手:
“好啊,好啊,多謝鄉親還記著……”
便要讓旁邊的人接過去,卻有人看了一眼車上,還有不少的布匹,糧食,微微意動。
悄然過來,在他耳邊說著。
但這領頭的轉手就是一巴掌抽了過去:“說什么呢,這是有交情的鄉鄰!”
“咱要過年,人家就不過了?”
邊說著邊千恩萬謝的接過,還保證著,記住胡麻了,回頭再過來,就不收東西了。
客客氣氣的過了這一關,就連趕車的老把式都有些佩服胡麻,一行人這么相安無事的進了林子,卻是越來越清靜,人也越來越少。
說白了,就算是攔路截道的,那也只是在靠近老陰山邊緣的地方才有,進了老陰山,這林子里的主人便不是人了,大家都小心的過活,滿心敬畏。
相比別處地方,老陰山的特點便是,邪祟多了,人禍反而少了。
當然,老陰山太過神秘,在外面名聲不是很好,若是外人頭一次進來,必定會疑神疑鬼,忐忑不安。
但對大羊寨子里出身的少年來說,這就是回了家,心里愈發的興奮。
又走了兩個白天,已經到了大羊寨子跟前,荒草掩沒的小路,被分成了兩支,一支是可以直接通往寨子里面,另外一支卻是可以先去二爺那里,胡麻毫不猶豫的選了后者。
好容易回來一趟,當然先見親的人。
眾少年們也都沒話說,想著要見到二爺,眉眼上都爬了笑。
吱吱呀呀,晌午頭時,遠遠看到了二爺那小山包上的莊子,馬車趕了過去,便在山腳下停了等著,胡麻則跟周大同幾個人,跳下了車,一起向莊子里面走去。
遠遠的就聽見二爺正扯了嗓子,在莊子里面罵人:“勤快!勤快你們懂不?這時候不下苦功夫,開春怎么掙錢?”
“寨子里的胡麻你們不知道?周大同不知道?”
“你當這兩個是怎么進了娘娘會去賺錢糧的,人家跟我學的時候,就是最勤快的!”
“哎喲?”
胡麻與周大同聽著,倒是都怔了一下。
面對著這冷不防的夸獎,兩個人倒都是有點心虛……
“二爺,還忙著?”
心虛歸心虛,還是上前推開了虛掩的門,站在門外,向了二爺笑道。
“誒?”
二爺轉頭看來,怔了一下,揉了揉眼睛,手里的煙桿都緩緩的放了下來,待認清了確實是他們兩個,身后還跟了周梁、趙柱,以及探頭探腦的李娃子,然后眼珠子就瞪大了:
“我的娘嘞,這才幾天,你們就都被攆回來啦?”
胡麻等人都懵了一下,眼見二爺像只暴怒的獅子,沖了上來就要打人。
忙向后退了一步,讓周大同在前面擋著,笑道:“不是被攆回來,是回來過年的。”
“對啊……”
周大同躲避不及,先是挨了一巴掌,也忙邊叫邊跳:“是哩,回來過年的……”
“還給你買了上好的煙絲哩……”
“什么過年?”
二爺脾氣不減,破口罵著:“那娘娘會也不是開善堂的,這才幾天就放你們回來過年?一定是你們幾個不學好……”
“是真的啊……”
幾人連忙都上去勸,還把煙絲給二爺,指了山下的大車給他看。
二爺這才將信將疑的信了,又看胡麻一眼:“小胡麻,你們幾個小子不是蒙我?”
“當然不是。”
胡麻笑道:“過了年就得回去,柜上等著呢!”
“哎喲喲,娘娘會的人可真不錯……”
二爺終于轉怒為喜,看著他們幾個,倒覺得比之前自己送過去的時候,更壯實了些,捶一下這個,捶一下那個,果然見到周大同和周梁、趙柱,身子骨很是結實,挨自己一拳,都沒事似的。
于是到了李娃子的時候,稍稍用力,李娃子便吱的一聲被遠遠的揍飛了出去。
“這小子怎么還比之前軟糊了?”
二爺有些目口呆,胡麻忙勸住了他,說著先過來看他,還沒回莊子。
“回,這就回,我也跟著回去。”
喜不自勝的二爺,跟著坐到了馬車上,抽著孝敬他的煙絲,都覺得如在夢里。
很快的到了寨子前面,就見仍是那般模樣,只是仿佛離自己更遙遠了些,老族長正牽了他的那頭犟驢,挖了兩袋子山藥回來。
遠遠的看見了馬車上坐著二爺,還坐著胡麻、周大同,以及寨子里的幾個娃娃面孔,頓時也愣在了當場,眨了幾下眼睛,嗷一嗓子就哭了起來:
“壞啦……”
“這才幾天,小崽子們全被攆回來啦……”
“虧了我那袋子青食喲……”
不僅胡麻,連周大同幾個,都有些無語了,寨子里未免對自己幾個人,太不信任了吧?
忙忙的趕了馬車上去,跳了下來,二爺幫著跟老族長說了一陣子,才不哭了。
“什么被攆回來了,我們回來過年的。”
“不但沒有被攆回來,爺爺你可不知道,俺麻子哥,現在還做了柜上的管事哩……”
老族長信了他們不是被攆回來的,但聽了這話仍是不信:
“胡吹什么大氣呢?”
“隔壁貍子寨的,進娘娘會干了五六年了,也沒混個管事做呀……”
“這還有不信的?”
周大同就喊著:“麻子哥,把你那身管事的衣裳,拿出來給我爺爺看看……”
而當他們在寨子門口七嘴八舌的說著,寨子里的人也早已驚動,遠遠的都圍了上來看,尤其是周梁、趙柱等人家里的大人,忙忙的就往寨子外面跑。
看著自家孩子真個就忽然到了自己跟前,而且身子骨還壯實了,心里只覺喜不自勝,倒是不在乎那車上拉的東西了。
惟有李娃子家的,一窩蜂涌了過來,便見到李娃子瘦弱不堪,弱不禁風的樣子,一下子就忍不住掉了眼淚,李娃子見了自家爹娘,也頓時哭了起來:“爹啊,娘啊,我差點死了……”
他們這一哭,倒是連周圍的鄰居,還有族長,二爺,都有些擔憂的看了過來。
李娃子哭的委委曲曲,早先在莊子里沒哭的,這一回全哭了出來。
“我被人欺負,掉井里了,我還遇著了陰鬼……”
他哭著:“是麻子哥大晚上的,就脫了衣服下井,從那陰祟身邊,把我撈了出來。”
“爹啊,娘啊,我爐子里的火不旺了……”
“若不是麻子哥做了管事,安排我輕省的活,幫著我跟柜上說話,我怕是要被掌柜的攆回來哩……”
他哭的傷心不已,說起話來抽抽噎噎,也沒有什么條理,但寨子里的人都還是漸漸的聽明白了,鬧哄哄的動靜小了下來。
一個個或明或暗看向了胡麻的眼神,有的欣慰,有的感慨,頗為復雜。
“唉……”
身后響起了一聲嘆惜,一雙有力的大手,拍了拍胡麻的肩膀,道:“做的不錯。”
是二爺。
看官老爺們吉祥,看官老爺們給票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