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姑找小使鬼,倒是挑了這么一只……”
胡麻自出發之后開始,便一直瞧著張阿姑的言行,心里充滿了好奇,如今也忍不住問:
“……別致的?”
“我本來以為走鬼人接觸的多,總會挑更為聽話的。”
他記得聽楊弓講過,紅燈娘娘會里小使鬼不少,有的會搬財,有的會報信,有的會探兇吉險惡,有的還會替主人家祈福禳災。
當然也有楊弓養的那只只會說吉祥話,以及自家小紅棠這只啥都會的……
但張阿姑的這只又是什么情況?
若說聰明吧,腦瓜子都沒有了,若說機靈吧,紙人腦袋都能隨時的丟了,看樣子也不太機靈。
難道是嚇人的?
張阿姑燒完了香回來,從包袱里拿出了一塊餅,雙手托著慢慢的啃,見胡麻問,便道:“俺不挑它,它就被大鬼吃嘞,不過俺看掌柜小哥也有一只,模樣倒是蠻乖巧的……”
胡麻也轉頭看了一眼,只見小紅棠正好奇的蹲在一邊,看著無頭小鬼。
張阿姑坐姿老實,這無頭小鬼也老實。
就只是蹲在張阿姑點的香旁邊,不停的吸著一縷縷的香氣。
旁邊的小紅棠拿了根棍戳它,它也沒反應。
“我養的這只是祖傳的。”
胡麻說起了小紅棠,也是滿滿的驕傲,道:“是我家婆婆傳給我的,其實我家婆婆也是走鬼人,只是去世的早,沒來得及教我。”
“看得出來,你家的小使鬼沒有吃過苦頭,都養出靈性來了。”
張阿姑點了點頭,道:“但不是每只小使鬼都這么幸運的,它們呀,命都不是那么好的。”
胡麻微怔:“這話怎么說?”
“養小使鬼嘛,本來就是走鬼人開始養的,后來才被各門道里的人學去。”
張阿姑道:“而走鬼人一開始養小使鬼,便是因為小使鬼可憐。”
“俺娘說過的,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有了地府關門的說法,反正這世道上,邪祟一下子就多了了起來。”
“邪祟一多,苦了的不只是生人,也有這些小鬼。”
“它們可憐,活吧,沒享過幾天人間的福,死了又入不得地府,進不得輪回,便是飄在這夜里,也被大鬼欺負,還有一些被其他邪祟吃了。”
“說是因為這么著,走鬼人才把一些瞧著可憐的小鬼帶在身邊,養著它們,喂些香火。”
“久而久之了,也能生出些靈性,幫著跑跑腿,辦點子事,養小使鬼的多了,便也有人發現了小使鬼的好處,又聽話,還好哄,而且辦起事情來,也勤快。”
“也因著有這么個源頭,所以現在養小使鬼,也一般都是挑小鬼。”
“當然了,也有專門招厲害的來養著。”
她一邊說,一邊有些好奇,看向了胡麻:“怎么沒看到你點香呢,小使鬼吃啥?”
胡麻倒一時不知道怎么解釋了……
……我們家小使鬼現在別說香了,青食都嫌棄,只想吃血食?
“這一天辛苦阿姑了。”
他長了見識,便也客客氣氣的,拿出了水囊,還有肉干,遞給她道:“你吃這些。”
“不用。”
張阿姑道:“俺昨天晚上烙了幾斤餅帶著,還沒吃完呢。”
“那我們便換著吃,我也嘗嘗阿姑烙的餅。”
胡麻還是笑著從人家手里掰走了半塊餅,然后將包子與肉干給她,如今包子有些涼了,倒是可以烤著吃。
當然就算吃涼的也問題不大,經常走南闖北的走鬼人和煉了五臟的守歲人腸胃都沒那么嬌貫,就連跟了他們一起守在這里的周管家,也是把戲門出身,走過江湖的。
張阿姑見胡麻熱情,也只好接了過來,吃了一點肉干之后,倒明顯有些吃驚。
但她也沒有太夸張,只是輕輕謝了胡麻一聲。
夜里便守在了馬車旁邊各自睡著,周圍有張阿姑插下的樹枝,以及她燒出來的香陣,胡麻畢竟是頭一天出來,也沒有敢睡得很安穩,刀劍一直在身邊。
但這一陣過去,居然真的沒有邪祟過來,這倒有些神奇了。
平時人走夜路,都容易撞見邪祟,尤其是他們帶著棺材出來,更容易撞邪才對。
而第二天起來,眾人分吃了些東西,各自解手,準備出發。
套上了驢,一回頭,便見張阿姑已經拔掉了樹枝,破壞了那個“陽宅”,還在原地燒了些紙錢。
手里捧著香,邊燒邊特意禱告著。
胡麻等她做完,來到了車邊,才好奇的問道:“阿姑昨天燒香,是為了避邪祟,咱也懂,今天要走了,還向誰燒?”
張阿姑道:“給這周圍的冤家呀,謝它們昨天晚上沒打擾咱們哩!”
胡麻好奇道:“禮數需要這么周全的嗎?”
“如果不燒便走了,會怎樣?”
“不燒大概也沒事吧……”
張阿姑黑紅的臉蛋上,倒是露出了些疑惑,道:“但這都是規矩呀,俺娘當初就是這么教的,后來遇到的走鬼人也是這么教俺的,反正什么法子有用,便用什么法子是了。”
胡麻早先在青衣鬧祟時,便對一些問題好奇,趁機問道:“走鬼人似乎很講規矩?”
“不論是不是走鬼人,是哪個門道,都要講規矩呀……”
張阿姑聞言,倒是有些驚訝的看了胡麻一眼,道:“沒有規矩,就沒有法子辦事呀,反正俺平時幫人除祟,就是要先講規矩的。”
“聽勸的,跟它拉上一拉,它也就走啦,若是想要點香火或是祭品,咱給了人家也就走了。”
“大家都過的不容易,守著規矩,有事就好說,誰也不難為誰。”
胡麻道:“那若是活人守規矩,冤家卻不守規矩呢?”
張阿姑看了胡麻一眼,道:“遇著了不守規矩的,就得懂法子治它才行了。”
“若治不了,便做不了走鬼人。”
“所以,這規矩……便是為了更好的溝通?”
胡麻倒是隱約明白了些。
既然是以溝通為主,那當然要有那個規矩放在那才好溝通。
以黃昏為界,那大白天里出來的便是不講規矩的,講起理來,它就理虧。
陰陽二分,那邪祟便不敢侵擾活人,活人當然也不該對鬼神不敬。
主講一個各退一步,雙方安好。
當然了,這只是最基本的,或許走鬼人起壇上供也講規矩,比如上了供,伱得饒人,收了東西,也得辦事。
但規矩都是需要力量維持的,走鬼人這力量來自哪?
暫時琢磨不夠,但倒不急。
一時覺得自己這次找了走鬼人出來,是找對了,尤其是這位其貌不揚的張阿姑,倒似乎是個家族傳承的走鬼人,見識多,人也老實,對自己沒有提防,一問就告訴自己了。
再度啟程,一行人卻是順了大路,晝行夜伏,直往安州尋路而來。
老實說,這年頭,趕路本就是辛苦的,便是舍得使銀子,也不一定找到舒適處。
經常有時候趕不上住宿,需要住在野店,或是村里借宿。
晚上能有盆熱水洗腳就是好的。
尤其是,張阿姑又是一個極為虔誠且老實的人,行動坐臥,規規矩矩,而所有人都敬她是扶靈的,各種規矩都聽了她的,便顯得更為辛苦些。
瞧著她這一路上的許多做法,有些胡麻覺得她是有道理的,也有些覺得其實是迂腐,甚至呆板的,但也都聽著。
心里只勸自己,這趟出來,是為了漲見識,學東西,所以便是苦些累些,也不說話。
直到這一日,因為晌午忽然有場雨落了下來,驢車陷進了泥里,胡麻幫著往上提了好幾次,雖然雨停了,但到底還是耽誤了行程,沒能趕到三十里外的村鎮附近去投宿。
沒奈何,一行人便只能在林子邊的崖壁之間,找了處內陷的石洼休息。
濕柴不易,天又陰沉,好半天才生起了小小一堆火,邊烤衣裳,邊烤干糧吃,這石洼處不大,不那么點那干爽地方,還要先讓給驢,其他人都只占著一角,擠作一團,自然不會太舒服。
但都累了一天,被火一烘,再吃了些熱熱的干糧,還是困勁上涌,很快就這么睡了過去。
胡麻自出發以來,便一直夜里保持著警惕,睡到半夜,忽地驚醒。
莫名覺得一陣寒風吹到臉上,下意識便要摸刀。
卻忽然感覺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胳膊,只聽張阿姑低聲道:“莫動呀……”
胡麻反應快,當即停住,向外看去。
已是深夜,又無星月,胡麻還沒煉活雙眼,看不真切,只覺四下里一切黑不隆冬,遠遠的看去,前方深深的林子里,有兩盞燈飄了出來。
定睛分辨,竟是兩個提了燈籠,梳著頭發的丫鬟。
她們輕飄飄的來到了林子外面,交織著轉了一圈,嘴里輕聲說著:“有過路客人呀?”
“外面天寒,跟俺們到莊子里休息一下,喝碗熱湯吧?”
她們一邊說著,一邊轉了一圈,便又提著燈籠回去了,胡麻剛想說話,張阿姑的手卻還是抓著他的胳膊,果不其然,不一會,那兩個丫鬟,竟然又出了林子。
這次再看,竟成了紙人,卻仍是那么直勾勾的飄著,提著燈籠轉了一圈,口中木訥的說著:
“有過路的客人呀……”
“外面天寒,跟俺們到莊子里休息一下,喝碗熱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