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崔干娘,在場的幾個過來幫手的,也都意識到了對方厲害。
除了臉上帶了疤的老頭,帶著冷淡的笑容,站在當場,無論是眼睛被釘子戳瞎了一只的工匠,還是那個驅蛇人,都已經心生退意,對著林子外面,那盞飄在了半空的紅燈籠,大感忌憚……
他們可不知那紅燈籠出現的時間有限,只知道來了這么個厲害邪祟,太過棘手。
這種拼命的活,實在不是能隨隨便便接過來的。
“還等著干什么?”
崔干娘察覺到了他們的異動,猛得轉頭,向了他們嘶啞大喝:“到這時候了,還想跑?”
“晚啦!”
說著也不管身前三個劇烈晃動的壇子,表情森然如鬼,向了幾人喝道:“老哥幾個,別慫嘍,你們想我為啥一定要除了這幾個行子,你們知道他們那棺材里的是誰?”
“那是看守鬼門的洞子李家大小姐,若是真讓她回去了,洞子李家能饒了我們?”
“不出半個月,有一個算一個,我們都會被抓去填鬼洞子!”
“什么?”
這幾個人本就處于驚慌之中,如今更是驚上加驚,幾乎要嚇暈了過去。
完全顧不上臉面,向了崔干娘破口大罵:“你瘋了?為什么要招惹這樣的人家?為什么要拉我們下水?”
“拉伱們下水?”
崔干娘咬緊了牙關,看著像鬼多過像人,陰慘慘的道:“什么叫拉你們下水?從你們入這江湖道的一天,就已經下了水。”
“老娘被卷進這事的頭一天,就準備好了你們的罪證,我若出事,你們誰也別想好。”
“這么多年,你們從我手里撈了多少好處,如今還想推干凈?”
其他幾人聽著,都已心間驚怒,殺心大起,但瞧著崔干娘寸步不讓,硬頂到底的模樣,反而又忽地心虛,畢竟大家確實都有對方的底在自己手里。
一旦真捅了出去,官府是不管事,但有的是能管事,讓自己生不如死的人。
驚怒之間,還是那疤臉的老頭低聲道:“干娘你平時也不是個沒數的,為什么要招惹這種邪性的人家?”
“我也是沒得選。”
崔干娘立時借坡下驢,低聲道:“老娘在這平南道上,做了多少生意,也招惹了不少厲害的人哩!”
“我本就做好了準備,平時旁人想找我住處都找不到,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剛到了一個新的宅子,誰也不知道,可睡到半夜,卻冷不丁有個坐了黑轎子的人找到了我。”
“我朝他使了多少法,竟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對方也不說別的,只讓我去拐一個人。”
“我沒見過這么妖異的法,又見對方知道我不少根腳,也只能照做,還好對方也沒提任何多余的事情,就只是讓我拐了那人,送了出去。”
“拐的時候極為輕易便得了手,發賣出去也沒什么意外,那頂黑轎子也沒再過來找我,倒是后來有一天,我枕頭上,一下子多了一包血食丸,想必是報酬了。”
那王賴子已急道:“這種事,聽著就詭異,干娘你竟不摸索清楚?”
“摸索什么?”
崔干娘低聲道:“這種人隨隨便便就要了我的小命,我只能照辦,越做多余的事,死的越快。”
“你們也是老江湖,難道還有別的辦法?”
一時眾人被她說的啞口無言。
試想換了自己,真面對那么個神秘而古怪的人,也確實沒有招,只能道:“然后呢?你怎么知道那是洞子李家的人?”
“我提心吊膽了幾個月,一直沒有別的動靜,了解了一下,得知那丫早已被賣到南方去了,不知轉了幾道手,我這心也踏實了。”
崔干娘咬緊了牙,仿佛在說著什么離奇之事:“可這件事過去了幾個月,卻冷不丁的,那頂黑轎子,又半夜找到了我,只是冷冷扔給了我一句話,說那小姐,被人救了,很快要送回家來。”
“還說了一句……”
她說到這里,都頓了一下,才低聲道:“說,我拐的那個人,是洞子李家的小姐。”
言語之間,提到這個人的身份,已經有著說不出的煩躁與驚怖:“我哪知道那會是洞子李家的人,我當時拐她,也只是順手而為,順手給賣了出去。”
“但那人卻只扔給了我一句話,說那李家的小姐,被破了身子也就罷了。”
“若是她清清白白的回到了鬼洞子,別說是我,咱們平南道上混的乞兒幫,都要被陰差索命。”
“我也是沒了法子,這才趕了上來補救。”
一行人聽得她這么說了,已是人人倒吸了一口涼氣,憤怒之色,溢于言表。
尤其是那得了七伽刑官木的工匠,更是一下子便瞪起那只僅剩的眼睛,狠狠的看向了崔干娘:“老東西,我說你怎么這么大方,會舍得把這件寶貝送給了我?”
他是知道的,以前崔干娘綁了人,尤其是有來歷的人,為了怕麻煩,照例都要往腦袋里砸顆釘子。
這是釘子,是為了讓她們記不起以前的事,省得憑添了麻煩,也會讓她們變得聽話,干娘說什么,那也就是什么。
這樣的寶貝,她等閑怎肯送人?
如今倒是明白了,她這是擔心,一旦洞子李家知道,順著那顆釘子,找到這七枷刑官木,順著找到了她,所以想把這燙手山芋送出來啊!
急切間,在場的人,包括了那疤臉的胖子,都恨不得直接把崔干娘給宰了。
可崔干娘卻光棍起來,冷笑著看向眾人:“反正事就是這么個事,于我是無妄之災,哥幾個也已經進來了。”
“若真讓她回去了,事情鬧了起來,別說洞子李家怎么樣,便是那頂黑轎子里的老爺,怕也不會留下咱們的小命了……”
“事已至此,諸位還有什么好辦法不成?”
聽著她胡攪蠻纏,在這里嘴硬,在場的眾人已是人人都不知道說什么了。
洞子李家,洞子李家……
既然這事真跟洞子李家有關系,那不插手也插手了。
如今都被拉了進來,先得解決了這個麻煩,再一點點跟崔干娘算賬!
“留不得手啦,那幾個一個也不能留!”
那趕蛇的人一咬牙,從自己的車上,摸出了一個灰色的皮袋子,里面時不時有東西鼓起,看起來極為詭異。
而他在這一刻,已經露出了罕見的狠勁,猛一扯開袋子口,將手伸了進去,下一刻,便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但還是一點一點,把這袋子里的東西給扯了出來。
眾人一看,頓時嚇了一跳,同時避開了眼睛。
“雙頭蛇!”
他從袋子里取出來的,赫然是一條通體鮮紅的蛇,詭異的竟是,這蛇兩端都是蛇頭,而且妖異兇戾,其中一顆蛇頭如今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蛇牙釘進皮肉,黑血涌了出來。
這是耍蛇的王賴子花了一輩子功夫,才找來的一條極兇之物。
平常人看上一眼,便要倒大楣,非要回家焚香沐浴,再好好的禁足三天不出門才行。
他取出了這條蛇來,則無疑是準備下重手了。
“老木匠……”
這耍蛇人咬牙,忍著劇痛,向那工匠叫道:“你們這門道會用魘法,能把風水寶地變成惡地,但我瞧我這蛇怎么樣?”
“罷了罷了,也是貪心這七枷刑官,倒被卷進了這樣的事情里面……”
那工匠模樣的男人,帶了深深的忌憚,看了那條雙頭蛇一眼,也是一咬牙,自己身后的筐卸了下來,從里面一陣翻找,卻是找出來了一件造型怪異的銼刀。
厲聲道:“我也只能使這門法了,但這法一使出來,不論成與不成,必定禍延子孫,我那三個兒子,看樣子只有兩個能長大了……”
“……崔干娘,你記著這賬!”
一邊說著,他一邊扯亂了自己的衣衫,從地上抓了一把污泥,涂在了臉上。
然后對準了那法壇的方法,雙手向上拍了一拍,然后恭恭敬敬,雙膝跪地,旋即雙掌下落,額頭磕在地上。
竟是直接行了五體投地大禮。
“干娘,你把咱們平南道上的同道都害苦了啊……”
就連那疤臉老頭,也是微閉了雙目,良久,才低嘆了一聲,向崔干娘道:“洞子李家的人,足不出戶,只守了那一畝三分地過日子,但你真當他們是好相與的?”
“若只是拐個人,明明靈壽府也有的是乞兒幫,花子幫,為啥對方要跑這么遠,到平南道上找你?”
“說白了,不還是事成就成了,事若不成,便讓你背因果呢?”
崔干娘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道:“現在這時候了,老哥哥說這還有什么用?”
“我如今把你們都拉進來,還要把整個乞兒幫拉進來,就是為了保咱們的命,若幫著對方,事成了,那也就成了。”
“若是不成,還真有人能把整個乞兒幫全滅了口不成?”
“哪有這么簡單的……”
疤臉老頭低低一嘆,卻從自己袖子里,掏出了一卷綴了骨節的皮質鞭子:
“我這奪壽鞭,也已經好多年沒用過了……”
“但這事完了,干娘幫我把那東昌府府衙里的大小姐請過來吧,咱們也正好出去躲躲……”
崔干娘聞言,倒是怔了一下,忽然笑道:“好,好的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