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口怎么會喊救命?
尤其是,這些牲口看起來沒有異樣,只是虛弱些,走動起來晃晃蕩蕩,不像一般的牲口那么健壯,可是越看他們,越讓人覺得別扭。
胡麻都是在聽出了它們口中喊著救命的時候,仔細去看,才忽地察覺這別扭的地方。
是它們的眼睛,眼睛里居然全都帶著一種……
……屬于人類的眼神!
正是這眼神,讓他們越看越別扭,甚至開始感覺恐慌。
這比看到什么游穢鬼怪更可怕。
胡麻都覺得受到了一種沖擊,猛然后退了一步,將香丫頭護在身后,也按住了刀柄。
他意識到了這是什么。
造畜。
這個莊子里,到處都是造畜的產物,這些牲口,有可能都是人。
早先見過的吳禾妹子的慘狀,不由得浮現在了眼前,他也一下子就警惕了起來,甚至原本帶著一種拜訪自己人,表面擔憂,其實心里很踏實的感覺,都消散了。
莫名的開始懷疑,難不成那燒刀子的話,其實也是假的,他是在騙自己,將自己引進了這么個魔窟里來?
但也就在他心里的驚懼懷疑到了極點時,卻忽聽得一個聲音懶懶響了起來:
“你身前那個,是個殺人越貨的強盜,為了兩塊銀餅子,加上半斤青太歲,便趁夜沖進了人家里,全家老少都給砍死,就連一個三歲的嬰孩,也給摔死,然后丟進了湯鍋里。”
“我趕過去的時候,一條腿已經沒了。”
“他左邊那個,是個采花賊,學了點把戲門的本事,翻墻越戶,迷人清白。”
“尤其他還有個癖好,專愛在人嫁人前動手。”
“嫁的越好的,他越有興致。”
“不過半年時間,已經逼得好幾個新娘子上吊了。”
胡麻與香丫頭都吃了一驚,忙忙的抬頭看去,便見這莊子的草垛后面有個人影,聲音正是對方發出來的。
她一邊干活,一邊慢慢的說著:“更旁邊那個,之前荒年的時候,做過人欄子里的勾當,把人引進強盜窩里做兩腳羊,只為自己換上一塊肉吃。”
“至于那個哭哭啼啼,最委曲的,則是更罪大惡極了……”
一邊說著,那人影慢慢走了出來,口中說著:“他居然進我莊子偷東西,還逮了一只羊去烤了吃了。”
“于是我就讓他頂了數。”
她說話很慢,但聲音卻極讓人滲得慌。
而隨著她終從草垛后面走了出來,身體穿過了這莊子里無處不在的薄薄霧氣,也終于讓胡麻和香丫頭,忽地眼前一亮。
只見那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子,氣質古怪,分明模樣嬌麗驚艷,卻又頭上裹著毛巾,腰間拴著煙袋,手里還拎著一捆剛從草垛抽出來的干草,看人一臉的冷淡。
這會子,正掃了他們兩個一眼,淡淡道:“怎么,你們也是進來偷東西的?”
那張臉雖然長的極為好看,但眼神卻讓人不寒而栗。
香丫頭迎著她的目光,已是心里驚懼,慌忙的低下頭去,連連搖著頭,卻不敢答腔。
“這就是紅葡萄酒小姐?”
胡麻心里則是訝異,對她充滿了好奇,但卻謹記著燒刀子給自己講的“江湖規矩”,忙向了對方輕輕一揖,道:“前輩千萬莫要誤會,我們是過來求助的,敢問前輩可是……”
“求助?”
冷不丁聽得這話,對面的村姑臉上,似乎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似笑非笑的打量了胡麻一眼,輕輕點了下頭,口中卻冷笑道:“咱們認識?”
“不認識。”
胡麻立刻搖頭,只是從袖子里拿出了一張灰布,道:“但我在玉冰館里,拿到了一份通緝,知道前輩是彩衣門里俠義心腸,懲惡除奸的好人。”
“還曾經在道上發了一份懸賞通緝,說是想要平南道上那幾位乞兒幫妖人的腦袋,這倒巧了。”
“那幾位妖人的腦袋我沒有帶著,但……”
頓了一下,才勉強笑道:“那幾個人倒確實都死在了我手里。”
這話出口,胡麻與對面的人都有準備,不過是流程,但身邊的香丫頭卻是身子一震,抬頭看向了胡麻。
正當她小腦袋里在努力的消化著這些信息,對面的村姑卻一怔之后,忽然冷笑了起來:“小子,咱們把戲門里的人,手快,眼準,我瞧得出你是守歲人,但應該還沒有入府吧?”
“平南道上那什么崔干娘,什么白骨鞭,我確實早就想除掉他們了,只是要照顧牲口,才沒顧得上。”
“他們的本事,我也有所耳聞,不算弱,伱倒哪里來的本事,能夠把他們除了?”
“演技沒一個差的……”
胡麻心里一嘆,便挺起了胸膛,先拿出了幾樣東西,放在地上。
卻見是一塊破損的牌位,一塊被明顯掙斷過,上面還有著幾塊白骨件的鞭子,一把工匠用的尺子,一個上面有釘眼痕跡的木偶等等。
大聲道:“人頭雖然沒有帶來,但有他們平時使慣了的家伙在這里做憑證。”
“實不相瞞,能除掉這幾個妖人,于我也是運氣,當時有位大走鬼幫手,但她受了傷,如今已經回去了。”
“而我是到了安州,被人逼得走頭無路,到處打聽,才知道前輩發了通緝令,想要這些妖人的腦袋,便過來碰碰運氣,我只相信前輩嫉惡如仇,定然不會置之不理。”
“真是小孩子的話啊!”
胡麻這番大義凜然的話說出來,把香丫頭震憾的不行。
但對面的女子卻只淡淡笑了一聲,饒有興致的道:“不過你是怎么走頭無路了?”
“說說吧,難道是這些妖人的同伙在追殺你?”
“算是。”
胡麻知道機會來了,立刻說了出來:“事情是出在我身邊這位妹子身上。”
“她其實是……”
一轉頭,看了香丫頭一眼,卻故意不說,只是道:“靈壽府一位大戶人家的小姐,只是命苦,被平南道上的崔干娘給拐了,賣到了明州。”
“我偶然救下了她,便想捎信讓她家里人來接,結果家里人沒有動靜,我也只能親自護她往靈壽府這邊來。”
“只是沒想到路上被那崔干娘發現,糾集一眾妖人來滅口……”
說著便將大體的事情一講,義憤填膺,活脫脫一個心地善良,滿腔仗義的鄉下少年。
香丫頭已是感動的快要落淚。
她一開始只聽著胡麻說要出來搏一搏,只是不明所以。
如今才明白,公子這是沒有辦法了呀……
他只是一位血食幫的小掌柜,送自己到了這里,已經到了極限,再往靈壽府去,也不知會遇著什么,實在束手無策。
所以,他便冒昧來找江湖同道幫忙了?
但胡麻與對面的村姑,或者說是紅葡萄酒小姐,卻不會讓她這么快明白過來,紅葡萄酒小姐演義也是很不錯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道:“這年頭居然還有這么淳樸的少年?”
“哎喲,就是心腸不錯,但小腦袋瓜卻不夠聰明,你倒是做了好人,但看明白這丫頭了沒?”
“若真是普通的大戶人家,哪能招來這么多麻煩?”
迎著這話,胡麻只是裝作為難,并不回答,香丫頭已經低頭沉思。
那村姑卻又忽然笑道:“但也無妨,我是彩衣門的人,我們這些玩把戲的,人多,也雜,出了不少敗類,我有除掉這些人的職責。”
“乞兒幫論起來是該我們把戲門管的,你除掉了崔干娘他們幾個敗類,倒也確實幫上了我們把戲門的忙。”
“但你這么找上門來,就想讓我幫忙?”
她呵呵笑了兩聲,瞧著胡麻,低聲笑道:“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惹了什么麻煩,又要花多大的力氣幫你,你便這么冒昧的上門來開口,覺得合適?”
“啊?”
這話問的胡麻都愣住了,不是說了按了江湖規矩上門,紅葡萄酒小姐就會順水推舟幫了自己的?
怎么如今話說到了這份上,居然還是沒有應下來?
那我下面的臺詞是什么?
正心間疑惑,卻又忽聽韓娘子話音一轉,自言自語道:“但能除了那幾個妖人,說明你這小孩也算有本事。”
“不如這樣,你答應在我這莊子里喂幾年牲口,我便可以聽聽你找我幫什么忙,如何?”
“這……”
胡麻一下子面露難色,似乎是在猶豫。
“不可以。”
可這時,香丫頭卻忽地大聲說了出來,讓已經想說好辭的胡麻與紅葡萄酒小姐都愣住了。
然后就見香丫頭看了胡麻一眼,低聲道:“公子,我不能再讓你幫我吃這種虧啦!”
然后,她一個身材單薄的小丫頭,身上穿的還是為了藏起身份,又臟又亂的衣服,如今卻是輕輕整理了一下,然后緩步向前走去。
神色在這一刻,倒像是變了一個人,有種大戶人家出身的端莊。
認認真真的來到了紅葡萄酒小姐面前,輕輕的福了一禮,道:“前輩,我知道你是誰啦……”
“阿爹當年跟我講過,安州這邊的幾位高人,其中便有位剝衣制衣韓娘子,是一位把戲門的高人,想必就是你吧?”
“晚輩是靈壽府大石頭崖守關李府的女兒李香玉,在此拜見前輩。”
“還請前輩瞧在鬼洞子李家的面上,幫我們渡了這一劫,送我回家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