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著了李家的人,也確定了香丫頭的身份,無論是胡麻,還是這些江湖人,心里都放松了不少。
在李家人的邀請下,這才繼續上馬,緩緩向里面走去,卻是越走越心驚,只見他們已經進了荒山,如今夕陽尚自掛在山麓,但四下里卻已經一片晦暗,帶著幽森的氣息。
路邊時不時見到枯萎敗落的白幡,與燒過的燭灰痕跡。
一株株古老的樹木參天而起,立于道路兩旁,仿佛巨人注視著腳下的行人。
道路兩邊的荒墳,更是多了起來,一座一座,零落不定。
眾人都是走江湖的,這世道也是邪祟多,卻不是什么人都擅長與邪祟打交道的。
江湖上最多的還是營生,而玩江湖玩的好的,多是把戲門,或是守歲人里那些靠了把式吃飯,幫人走鏢護寶的,就連血食幫,也只能算半個。
而如今來的江湖人里,也不是人人都習慣了與邪祟打交道,見了這鬼洞子李家所在的環境如此的幽森,心里也不免有些發毛。
一路進去,終于在天黑之前,來到了大石頭崖村之前。
卻也是到了這里,眾人才赫然明白,為什么會有大石頭崖這么個古怪的名字。
他們先是看到,前方有一塊巨大的石頭,隱約呈圓形,座落在了半山腰上,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倒像是人為雕琢出來的,只是那石頭差不多得橫長皆數里,誰能雕出這么大的?
尤其座落在半山腰里,倒像是井蓋,不知蓋著什么似的。
而這大石頭崖子村,便是繞了這塊巨形圓石而建,形成了一圈,座落著各種屋舍。
屋舍外面,則是一塊一塊的梯田,田間還可以看到有黃牛在吃草。
見著這里的環境,胡麻都驚訝了,洞子李家這么大的名頭,有管家有家奴,主家的也確實是千金小姐,放在整個安州地界,也是有名氣有地位的。
可是如今怎么瞧著,倒像是一個荒僻的村落一般,與世隔絕,自成天地,比起老陰山的大羊寨子都有一拼了。
“小姐,快去梳洗一下,去洞子里去見見老爺吧!”
“自從你出了事,老爺不知有多著急,再沒消息,便要親自出來找你了。”
帶了眾人來到這里,那三位長輩便囑咐著香丫頭,讓她被村里的幾位婆婆與湊上來的丫鬟給領走了,這些人見了香丫頭,也是激動不已,一邊上下打量,一邊好奇她頭發怎么鉸了。
香丫頭一邊往里走,一邊回頭看著胡麻,胡麻也只是向她點了點頭,示意她放心。
這一路上二人形影不離,但到了家里,怎么也不能再呆在一塊了。
反而要避嫌。
好歹如今到了家里,想來那些人膽子便是再大,也不敢對香丫頭做什么了。
“諸位,遠來辛苦,且用酒飯。”
接了香丫頭進去,李家的三位長輩便忙請了眾人到村前送餐,卻見一個寬闊的院子里,早已經擺上了十幾張八仙桌,上面有雞有魚,也有一些新鮮時蔬,還各有一壇酒。
雖然檔次明顯的不算低了,但胡麻瞧著,卻也是心里咯噔一聲,這不對勁啊,席面檔次不太夠……
這明明就是大羊寨子招待城里下來的血食幫管事時的水準啊……
早先都說鬼洞子李家多么多么大名聲,多么多么厲害,所以自己也想過來謀劃一番。
但如今怎么瞧著這么寒酸?
是鬼洞子李家小氣,不舍得拿出好東西招待,還是,真就這么窮?
不過,見著有了酒菜,這一行江湖人里有饞酒的,中午趕路,不曾喝,如今也確實按捺不住了,說笑著便要過來,卻又被同行的人給攔住了。
只見酒菜上了桌,那李家的人卻不離開,而是先抱了一個又一個的香爐,放到了桌子上,一一的燒了香,向著大石頭方向磕頭。
這竟不像是給活人吃的,而是用來上供的?
正當眾人皆有些詫異,那三位長輩,等小輩祭過了,搬走了香爐,才轉身向了眾人,帶著歉意笑道:“這是咱們大石頭崖的規矩,置了席面,必要先請鬼神享用,諸位莫怪。”
眾江湖人都覺得有異,又不是逢年過節的,怎么倒有這規矩?
但臉上卻都笑說無妨,這才一起入了席。
胡麻與這李家三位長輩里的四爺,韓娘子,以及安州江湖道上幾個有頭臉的坐在了首席,還被推到了八仙桌朝西的右側位,這里是貴賓位置,就連韓娘子,也是坐在了他的對面。
那長輩親自給胡麻倒了第一杯酒,滿嘴感謝,然后倒酒的事才給了倒酒位的小輩。
胡麻拿捏著分寸,并不過分活躍,只是客氣的交談。
心里倒忽然覺得,也虧得是紅葡萄酒小姐邀了這么多人一起來,不然這洞子李家的規矩這么大,自己來了沒準倒滲得慌。
另外就是,洞子李家的人都是滿臉的歡喜感謝,但胡麻知道他們真正的心情如何,坐在了這里,也時不時感受到一兩道陰森的目光,心里暗自留意。
倒是這桌上之人,滿臉堆笑,只說感激的場面話,誰也不提那別扭的事。
氣氛融洽,倒像真的只是李家的小姐走失了,被人送了回來,全無那些齷齪事一般。
心里擔憂的刁難與陰損,全不存在,有紅葡萄酒小姐坐在對面,她們把戲門的人眼毒,這些人想做什么事情也瞞不過她的眼睛,但她全程沒有提醒,也可見這真的只是一桌席面。
酒過三巡,眾人皆已酒足飯飽,李家的人便請眾人留宿。
也有江湖人里喝大了的,只說自己不信那些,趁了夜趕回去也無妨。
李家人卻只笑笑,道:“大石頭崖跟別的地方不一樣,諸位莫要推辭,住下就好。”
又道:“但千萬記得,住下之后,夜里莫要出門,窗戶也不要開。”
“這不是我們李家事多,是鬼洞子的規矩。”
聽他們這么說了,眾人倒一時噤言,便是酒喝多了的,也一下子醒了幾分。
胡麻被安排在了一個干凈的農舍里,雖然是粗被木床,倒也收拾的簡單,剛剛他被人請著,也多喝了幾杯,但守歲人的體魄在,倒不至于多,心里默默想著:
“香丫頭這一進去,便再也沒有出來,會不會有什么事?那李家的老爺,居然一直沒有現身,又是怎么回事?”
“就連這李家人,都提到了鬼洞子,看樣子鬼洞子是真實存在的呀……”
“卻不知是什么地方,被傳的這么神神叨叨?”
心里正好奇著,忽然聽到了叩門聲,胡麻立時警醒,起身道:“誰?”
“恩人還沒歇了吧?”
門外卻是響起了一個年輕的聲音,道:“老爺吩咐,想請你過去,當面感謝伱。”
“老爺?”
胡麻怔了一下,便從床上起身,開了門。
卻見門外是兩個洞子李家的小輩,他們都穿著黑色的布袍,手腳壯實,似乎也是常年下田的,除了那身上若有若無的陰氣,便是與其他地方的農夫相比,也無甚區別。
如今他們手里提著一盞白色的燈籠照路,身后是完全被吞沒進了黑暗之中的大石頭崖,渾不見半點的光亮。
“那就請帶路吧!”
胡麻心里不是不警惕,只是到了人家這里,總要表現的從容一些。
人家李府的老爺說了要當面感謝自己,難道自己還要叫上紅葡萄酒小姐陪同不成?
當即整了下衣袍,跟著出來,走在了這村里堅硬崎嶇的山道上,那兩個洞子李家的小輩一路上并不說話。
胡麻也不說,只是跟了他們的燈籠向前走,四下里是死一般的寂靜。
眼見得順了村里的小路,一路轉向里面,似乎是走向山里,大石頭座落之處。
在經過一處路口時,那兩個年輕人,卻忽地停了下來。
胡麻也抬頭看去,只見前方十字路口,卻擺滿了一圈的青瓷碗,里面都是豎插了筷子的白米飯,而這些青瓷碗里面,則正燒著火堆。
不對,是香堆。
那是不知多少簌香,被插在了一起,燒得青煙繚繞,暗紅色的香點照得周圍微亮。
深夜里瞧著,便已經讓人心里發毛,但更驚人的,卻是與他們走的這條路交叉的另外一條小路上,正有鐵鏈聲響,然后一個一個歪歪斜斜的身影走了過來。
胡麻居然可以看清楚他們的臉,皆是茫然無神,隱約發青,身上穿著或是綢緞,或是粗布,甚至是光脊赤腳。
有鐵鏈拴著他們,走起來晃晃蕩蕩。
到了這路口時,皆停了下來,俯下身,向著那香堆,深深的吸了幾口。
僵硬的臉上,竟仿佛也出現了些許的留戀之色,然后才依依不舍的繼續向前走去。
有些貪婪的,多吸了幾口,便讓后路不暢,那隊伍旁邊,便有人用力一扯鏈子,將他扯個踉蹌,向前跌了幾步,后面的人則趕緊跟上,在香堆前深嗅幾口,又跟著繼續向前。
這一過去,竟足有幾十個人,待到香堆快要熄滅了,方才走完。
也是直到這時,那兩個引路的人才低聲道:“走吧!”
胡麻都不由微生好奇,低聲道:“那些是……”
“是從永樂府拘來的死人。”
其中一個帶路的年輕人臉上似乎帶了些詭異的笑容,低聲道:“要進鬼門關的。”
“這是入關前的最后一頓飯,當然,死人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