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發展太出人意料,由不得孟家大老爺不做出些許出格的舉動。
十姓人家,各有本事,且是好幾層的本事,平日里處理江湖事,都不需要十姓出面,四大堂官便已料理干凈。
而遇著了些許需要十姓出面的,自有門道正法,同樣也非常人可敵,除此之外,更是每一家,每一姓,都有自家最壓箱底的根基,也有自家最后的手段。
貴人張如此,通陰孟也是如此。
孟家大老爺了解貴人張的底氣,貴人張明面上的倚仗,便是那十條地脈,掌管天下氣運,而暗地里的命根子,卻是那一條貴人張從百年前便開始養的龍穴,那是張家命根子。
孟家命根子,是老祖宗,而手里的倚仗,則是被孟家以香火令收伏的府君與眾神。
原本只需要請出了老祖宗,那一切都會消煙云散,只是那邪祟居然撐住了老祖宗的目光,便一下子讓這孟家大老爺亂了手腳,再到看見了那走鬼上橋,這會子,他甚至不由得方寸大失了。
這枉死城里的事,原本貴人張家首當其沖,但孟家大老爺了解,貴人張在這時候,不會派人下來,下面時間快,他們擔心來不及。
他們只會立刻將所有能調動,信得過的人,派去守著龍穴。
這一來,竟真是孟家成了出大力的。
偏偏枉死城里的根基,已經拆掉了,老祖宗也已經請動,鬼兵鬼將,更死了無數,事已至此,難道還能中途而廢?
他懂得如何做下決斷,也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猛然之間,轉頭向那張家三老爺看了過去,森然道:“這一次,我孟家可謂是幫貴人張解決了煩,記得鎮祟府的事!”
說話間,陡然咬牙,從袖子里掏出了一枝旗子,迎風變大,在手中一展。
一個巨大的孟字,于旗面之上招展,傾刻之間,鋪天蓋地,居然隱隱有將枉死城都遮住的模樣。
站在了胡麻與二鍋頭的角度,甚至都難以形容,那面旗子究竟有多大,當然,孟家大老爺也只是用旗子遮住半個枉死城,降神臺乃至老祖宗的方向,他是半點也不敢礙著。
大旗一晃,陰風滾滾,整個枉死城,都似乎出現了份量驟然加重,整體往下一沉的感覺。
再下一刻,偌大枉死城周圍,已赫然見得無數陰魂,游魚一般四下里驚散,而沉蒙蒙的陰府之中,便已赫然出現了絲縷金光,巨大的頭顱,伴隨著金光,如同巨物緩緩的浮出了水面。
遙遙看著,竟仿佛只是一只眼睛,便已大過了胡麻與二鍋頭,平視石臺。
森然的壓力,隔著老遠,便已讓人神魂僵硬,手腳不便。
“臥槽……”
胡麻剛剛才因為二鍋頭老兄來了,心里略略放松,這會子卻一下子炸了毛:“什么東西?”
二鍋頭這一刻,也忽地受到驚動,猛得抬頭看了過來:“府君!”
“府君?”
胡麻聽著這名字,都一下子有些詫異:“府君哪有這么大個?”
府君自己又不是沒見過,還親手敲死過一個呢,哪有眼前這幾個如此恐怖?
“你是在上面見得啊……”
二鍋頭都有些無奈了,聲音低低道:“你在上面見到的,府君甚至都只是一個投影,借泥塑藏身而已,但在陰府,府君卻是王朝所封,坐鎮陰府的定子。”
“哪一個不是受萬民香火,主掌一州之地,風調雨順,陰陽運轉,他們的份量,豈是我們這些門道里可以想象?”
“理論上講,不上橋,凡人不可能與府君對抗,便如,民斗不了官!”
胡麻也只覺心間悚然:“那上了橋呢?()
二鍋頭聲音低沉,道:“上了橋,那就不是凡人了!”
“真是聽君一席話啊……”
胡麻心里都暗暗吐著槽,緊張道:“孟家將他們請了來,那你這法壇……”
“放心兄弟!”
二鍋頭拍了拍胡麻的肩膀,道:“我已上了橋,還將自己本命靈廟,打造的無比結實,便是在這枉死城內,遇著了一個府君,他也休想抬手之間,便讓我這法壇潰散掉……”
胡麻一驚:“可對方這一下子,召喚來了三四個啊……”
二鍋頭冷笑一聲:“正要他召喚過來才好,若不召喚,又哪里知道,都有哪些府君,早就暗中投效了孟家一力打造的陰殿?”
“嗯?”
胡麻忽地意識到了什么,猛得抬起頭來,竟不由得一陣心驚肉跳。
“陰殿府君奉我孟家敕令,速速將爾邪祟擒來,押于陰殿鬼窟,聽候發落!”
大旗一展,招來八位府君候命,孟家大老爺的一張臉,也變得森嚴低沉,緩緩抬手,那一道大旗便落回了他的袖子里。
而后立身于木舟之上,向了石臺上面一指,石臺周圍,已失利無數次的陰兵鬼將,便自悄然后退,回到了木舟身邊,周圍四大府君,則同時緩緩抬頭。
他們的臉上,看起來并無多少表情,甚至還不如在陽間時顯得靈動,許是愈是在陰府,愈是份量沉重的緣故,只是隨著令下,木然抬手,巨大的手掌,自枉死城周圍襲來。
“逾矩了……”
孟家大老爺于此萬籟無聲之際,居然也低聲嘆惜:“照妖鏡之事,本是對付那胡家的后手,便是不設照妖鏡,這也可以成為孟家重造陰府,一統陰司的根基。”
“若論起來,這一統陰司的重要性,可又比將那些邪祟找出來更重要了,但為何,偏偏走到了這地步?”
“老祖宗出了手,卻被那邪祟纏住!”
“將來傳了出去,是否另外九姓,也會從此小覷我孟家幾分?”
“枉死城根基被毀,又不知要有幾個州的份量,才能重新尋得這么多的紫太歲……”
“尤其是,哪怕已經付出了這么多,竟還是不能以家奴來將那石臺上的人拿下,而是靠了這些本不該出現在這里的府君,終不免落人口實……”
念頭愈重,他目光閃爍,猛得看向了那一方石臺:“事有反常即為妖,若無上橋走鬼出現,反倒罷了,既然出現了,莫非……”
心間涌動著一個連他都覺得有些瘋狂的想法,并不敢相信,但卻又覺得,好像沒有了別的解釋……
也就在他心間遲疑之間,眼見得四大府君已經出手,那石臺上的兩只邪祟,反而沒有了剛剛被陰兵鬼將圍著時的惶急與壓力,倒是一前一后,一個站著,一個蹲著,神色輕松。
站著的正是那走了守歲門道之人,但他看起來,倒像是為那個黑袍走鬼說話的,正緩緩抱起了雙臂,目光淡淡,向自己看來,目光甚至能察覺到些許笑意!
“孟家主事……”
正當孟家大老爺心里微慌之際,便聽到了那人的聲音,笑著:“你何苦呢?”
“這本是貴人張的事,但你孟家卻一定要強行插手進來,想來是你孟家得意了二十年,有點飄了,竟是忘了……”
“……這世上,還有你孟家惹不起的人?”
“你!”
面對著這明顯的嘲諷言語,孟家大老爺,忽地心里一驚,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竟是有無形的恐慌,自心底瘋狂涌動了上來,他聲音里都充滿()
了緊迫,大聲叫道:“速速拿下!”
轟隆!
可在下一刻,他便忽地看到了難以想象的一幕。
那四大府君,最近的一個,手臂赫然便已經快要觸及石臺,卻也在這一霎,金光燦燦,倒仿佛是金子忽然融成了金水,竟是一下子軟塌了下去,節節崩潰,挾著巨大力道,沉入了枉死城中。
不僅是這一個,另外幾個方向,也同樣劇變生出,那些份量極重,在這陰府之中,也可以壓制萬鬼的府君,竟是一個接一個出了問題,有的身上金光黯淡,變得漆黑一片。
有的森然跪倒,垂下了腦袋。
更有的,手還伸在半空,但腦袋卻忽地僵了一下,慢慢的,從脖子上滾了下去,沉重萬分,跌入了幽冥之中。
這無法形容的一幕,不說孟家大老爺,就連降神臺上的龍井先生,都豁地有些吃驚。
“壞了……”
頭上戴著高帽的小鬼,忽地察覺到了什么,猛得抬頭看來,聲音里已帶了哭腔:“大老爺,不好了,府君上面的金身被毀掉啦……”
孟家大老爺身子都不由顫了一下:“誰這么大膽,敢毀了府君真身?”
“大老爺,不好啦,上面出事了……”
可這一聲大喝,還未落下,便忽然看到上空里垂落下了無數根繩子,這些繩子上面,皆有一只一只的小鬼,腳上皆系著秤砣,看起來像是剛剛從上面下來,遠遠的便高聲叫了起來:
“不知哪里來的妖人生事,約好了似的在四處燒殺咱們陰殿里記名的府君廟,拿了糞便污府君金身吶……”
“大老爺,鹽州大火,把糧倉都給燒啦……”
“大老爺,奶奶養的照夜獅子貓被人偷了,大奶奶發火,讓老爺幫著從下面找一找……”
“大老爺,有草頭王集結二十萬兵馬,攻打鹽州來啦……”
“急報……”
“……大老爺,鹽州大火,燒到了孟家老宅,眼看著祠堂也要被燒掉啦!”
“什么?”
孟家大老爺冷不丁聽著一個接一個的消息,腦袋都暈淘淘的:“誰他媽這么大膽,連我孟家祠堂也要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