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是這里么?”
“確定!”
“那為何見不到那座山,一應景物,也與咱們地圖上的不同?”
一位挽著袖子與褲腿,皺紋深深,便如在田間耕作了一輩子的老農模樣的老人,騎在了一頭驢上,伴著鈴鐺聲響,與身邊的人一起走在了前往深山里的路上。
身邊跟著的是三個男人,以及一群或是挑著挑子,或是背著木頭,鑿子,看起來便如挖井人一般的伙計。
他們邊走,邊不停的向了周圍對照,看著手里的地圖,卻是愈發的糊涂,甚至有些不確定是否走對了地方,驢背上坐著的老人,卻是輕輕的嘆了一聲,道:“方位不對,開路!”
身后挑夫低聲答應,便有人上前,拿木頭打出了門框,立在路邊,左右兩邊各寫上了東南西北等方位,還貼了紅符。
便由這坐在了驢上的老人帶頭,第一個穿過了門框,其他人都跟著,最后一個過了門框的人在身后,將門框燒掉了,然后仍像剛才一般的向前走。
路仍是那條路,兩側也仍是那些荒地,但漸漸走著,景色竟是變了,與地圖上愈發的像。
不食牛不知早多少年,便一直在找這貴人張家的龍穴,知道那是起這一切大事的根本,也早就確定了一個地方,看到了前方不遠處那片熟悉的紅山崖時,便一個個打起了精神。
“便在前方,龍穴就在山里,只是不知具體在何處!”
“但只要進了山,憑我等本事,便不難找到!”
他們自得了大師兄的召喚,便各自用了最短的時間趕來,趕路甚急,但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分明那一塊標志性的紅山崖離得似乎不是很遠,只有幾百丈路途,但他們卻是越走,越覺得迷糊,不僅沒有靠近,反而那片紅山崖,離得自己更遠了些似的。
于是驢背上的老人,便讓人旱地搭橋,一條拱橋立在了路上,他們依次行過,便見到剛剛還離得幾百丈遠的紅山崖,在過了這橋之后,便像是忽然之間被拉到了自己的眼前。
但到了這紅山崖旁邊,就地尋路,可在地圖上標注分明的上山小徑,卻始終不見。
終于,這位大師兄慢慢的從驢背上下來,親自來到了山前,燒了一堆紙錢。
紙堆里升起來的煙,仿佛直往山外面卷,熏著了一群人的眼睛。
再抬頭時,他們便不由得都嚇了一跳,甚至略略后退,只見這山前,不知何時,正站了一群人,他們都是村子里的農戶模樣,有男有女,有大有小。
身子皆呈半透明狀,一個接著一個,手牽著手,低垂著頭,擋在了這進山的路徑之前,也擋住了旁人看向山里的目光。
“何苦呢?”
不食牛大師兄看著這些擋在了山前的人,眉宇間似乎有著深深的疲憊。
他緩緩抬頭,向前看了過去,低聲道:“害首本就奪天之巧,又何必做的如此兇惡?”
“貴人張家高高在上,算上前朝,已經四五百年了……”
“但似乎……也不必太不把人當人吧?”
“不食牛的妖人,便如地溝里的老鼠,躲躲藏藏這么多年,如今倒終于冒出了頭來!”
隨著話語落下,便見得那紅石崖后面,山間小路之上,有穿著灰色布袍,戴著小帽的人從柏樹后面繞了出來,冷淡的向下看著,道:“這世間最不缺的便是人,但也不是每個人都配當人。”
“單是憑他們對我們張家二老爺做的事,惡毒貪婪,自私陰壞,便是打入十八層地獄受罪,也不冤了。”
“怎么?”
“你們不食牛妖人()
,躲了這么久,如今倒要說看不過,過來替他們說道說道?”
不食牛大師兄低低嘆了一聲,道:“人已死了,說道有什么用?”
“我不食牛不做這等無用之事,只是記著師尊教誨,只愿世間再無你這般人。”
“廢話少說!”
這句話卻是忽然觸怒了山上的人,森然道:“只因十姓顧不上你們這群老鼠罷了,倒讓你們張狂了這么久,如今既然冒出頭來,那有本事,便上山吧,讓我等看看你不食牛的本事!”
說著話時,這座山上,各個路口,卻皆有人影出沒,低低向外看了一眼,便又消失。
分明便已列開了陣仗,準備好了斗法。
而在那山上,一件衣服穿了若許年,早已臟的不成樣子的老人,也已經在自家大侄兒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換上了一件錦袍。
只是這許多年的苦修,在他身上留下的風霜之色,卻也再洗不去,如今穿著錦袍,也不合身,只有那僵硬臉上的睥睨霸道之色,頗有張家風彩。
“二叔,我給您帶了最愛吃的蜜餞,還有好酒,您先歇著。”
張家大少爺殷勤伺候著,打開了酒壇子讓老人聞,笑道:“現在到了山下的,只是幾個不成氣候的妖人而已,烏頭先生他們就打發了,還不需要您老出手呢,且只耐等著便是。”
老人嗅見了酒香,便也無聲的笑,用力揮著手,命他快快倒來,讓自己喝。
而于此時的山下,那不食牛三門門主,卻也對視了一眼,皆暗自鼓勁,有人笑道:“之前因著師叔們沒有出現,咱們那位教主,也天天忙的狠,倒是沒人解開這道嚴令。”
“倒是二十年來,一直無法名正言順的與十姓交手,還真不知道咱不食牛比十姓差在了哪里……”
眼見得這三門門主,以及座下師兄弟們,都已暗自做好了準備。
那位面色蒼老的大師兄卻微微搖了下頭,緩緩的走上前來,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三柱香,恭敬擎住,向山腳處走了幾步。
那座山上,貴人張家的四大堂官,便也皆有些如臨大敵,微微凝神,做好了出手的準備。
害首一門斗法,向來便是講究一個算計,有人攻,有人守,無論是傷人還是害人,皆在無形之間,走錯一步,一個失眼,一句說錯了的話,便都有可能使得形勢大變,害死了人。
他們口中說著,但對這些撐了二十年還沒死絕的不食牛妖人,卻也不敢太過輕視,尤其是那位不食牛大師兄,其一舉一動,都讓人謹慎,甚至準備拼命。
但他們卻沒想到,這位大師兄走上前來,卻只是高舉了香,然后慢慢鞠了一躬。
四下杳然,悄無聲息。
山上的人等候許久,都有些詫異了,忽然笑道:“你是終于識得厲害了,過來討饒不成?”
“只是彎腰可不夠,怎么也須得跪下磕個頭,才能進了張家這個門!”
“不能磕頭。”
不食牛大師兄慢慢道:“無論是師尊,還是教主,都說過,不許跪!”
“另外……”
他緩緩抬頭,看向了山上,看到了這里危機四伏,不知貴人張派來了多少高人,又做了何等樣的準備,可面上,卻只是古井無波,輕聲嘆道:
“我們也不是過來跟你們張家斗法的,我們只是在等那處被貴人張養出來的龍穴被毀之后,屠龍來的!”
“當然,你也可以理解為,我們是過來收拾殘局,并見證龍井師叔這一箭的……”
“胡言亂語!”
那山上之人聽著,只覺哂笑,厲聲喝道:“你那師叔在何處,還不現身?”
“現身?”
不食牛大師兄聞言,卻是笑了起來:“都說張家門里,就沒有一個懂這害首本事的,我之前倒是不信,如今才算長了見識!”
“害首一門真正的本事,乃是算天地之玄妙,若是還需要現了身,見了人,再出手,那如何還能算得上高明?”
“你……”
山上之人頓時大怒,還想再說,可不食牛大師兄,卻已忽地抬頭,向上看去。
一時,蒼桑眼底,竟有著無盡的激動與驚喜:“來了……”
“不好!”
而在此時的山上,已做好了各種布置的貴人張家四大堂官以及各路高手,也忽地在這一霎,只覺頭頂上的日頭仿佛被遮住了,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們吃驚至極,已是紛紛的提起了心神,做好準備,那石頭屋子前,老人更是將酒壇子扔到了一邊,猛得站了起來,佝僂的身影,居然在此時站得筆直,缺了一條腿,但身軀卻異常雄壯。
就連沒了舌頭的嘴巴,也已驟然張開,口中嗚啦嗚啦,仿佛有什么旁人聽不懂,但卻隱然影響到了這一方山川世界的話,正快速從口中說出,驚天地動,震懾鬼神。
但下一刻,他身子便忽然之間僵住了。
想象中那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爭斗并未出現,一切只在無形之中,便仿佛輕風悄悄吹過,大地悄然復蘇,卻未驚動地上的殘雪。
他兀自張大了嘴巴,保持著念咒的模樣,但卻忽而僵在了當場,神魂,意識,盡皆化于無形。
而在他這座石頭屋子后面,那一方小小的玉壁,也在此時,忽然出現了一個裂痕,蛛網般的裂痕,正在一點一點的擴大,緊接著,便從這石壁之中,開始滲出了汩汩黑水來。
這一刻,山上山下,完全沒有人反應過來,惟有那位不食牛大師兄,手持三柱香,深深的一揖到底,眼眶發紅,高聲大叫:“十門不過凡間術,仙人一箭天上來!”
“諸位師弟,龍穴已破,隨我,為這天下人屠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