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玄仙師夜探天機,忽見一團刀兵煞氣,自西南而來,卜卦問信,命人探查,知有孟州長勝王,為邪祟所惑,打起除祟名號,直往上京城來。”
“其已吞下鹽州數萬兵馬,刮地奪糧,聲勢大盛,邪祟妖鬼,易形匿跡,藏于軍中,兵兇術法,三日可達。”
“仙師譴我過來,急請胡家主事前去商議大事。”
胡麻剛回到老宅,便見到有小道童騎馬趕來,急著大叫,聞言也自冷笑:“剛去找他,他不肯見,這才一回來,倒又急著找我商量大事?”
轉頭一掃,便見老宅前后,倒仍是聚集了無數人,這會子見了胡麻,無論是那清元胡家的二祖爺,還是母族的大舅任大先生,便也都急著上前來說:“此前說的上橋之事如何?”
“便是一時不那么方便,也該定了咱走鬼門道或鎮祟府身份。”
“名不正則言不順,如此耽誤了時候,恐怕法會召開之時,咱們會被逐出上京呀!”
胡麻原本對他們的緊張焦迫不以為然,但見到了如今這詭異的上京城后,倒是猜到了他們的想法,聞言便冷笑道:“誰會逐你們?又為何這般急著留在上京城里?”
那清元二祖爺與任家大先生便有些為難,說道:“畢竟天命現身,人間大亂,若刀兵禍起,怕是只有上京城里能藏。”
“而如今,上京城里人口愈多,若非有名份者,法會開始之前,都不便留下啊……”
他們這話,引得周圍無數人連連點頭。
胡麻看明白了他們的想法,心里倒沒了之前那種著急了。
清元胡家,如今是想入上京城來,卻沒有身份,在這上京城里也沒有宅邸,如今還只能住客棧呢。
而自家的母族,上京任家,則是因為無權無勢,當年胡母棄了胡家而走,在這個世界還是會有很多人在意的,這種行為不說是分家,也差不多了,同樣也等于是無人庇護的狀態。
再看其他人,也無不是這個想法,都拼了命想在上京城占一席之地。
京中有宅與無宅,便代表了是否在京中有立足之地,能否與胡家搭上關系,便代表了在這京中,是否有身份地位。
這才是他們拼著要擠進如今的胡家或是走鬼一門來的原因。
他們的身份尷尬之處,已經到了極為微妙的程度,但凡胡麻點點頭,他們便一躍而升,成為了十姓親族,在這上京城里,想要多大宅子,便要多大宅子。
但胡麻只要搖搖頭,那他們便成了無根無憑之人,說不定什么時候,便要被人攆出上京城去,自生自滅。
“諸位長輩不必擔心。”
胡麻看出了關鍵,便只笑了笑,道:“旁人家有的,胡家自然也會有,旁人家沒有的,胡家門里的親戚,也未必不能有。”
眾人聽著此言,大為欣喜,便更急著要說什么,這家幾十口,那家數百人,何時搬過來……
胡麻卻已不理會了,只是讓他們找妙善去講,自己則是跟了道童出來,對方挑起了燈籠,破開了城間灰蒙蒙的氣息,竟是直接來到了祖祠所在,遠遠看到,國師在祖祠后面,起了一方香案。
“或許是知道這一場法會會威脅到他們,那些轉生之人,已然坐不住了。”
聽見了胡麻過來的腳步響,國師也不回頭,只是輕聲嘆道:“十三萬精兵壓境,陰兵妖祟隨行,更有不知多少上橋高手躲在暗中,呼風喚雨,一旦長勝王來,怕是兵刀便起。”
“此一番惡戰,連我也不知會如何收場,只怕這悠悠古城,難以保全了……”
胡麻聽著他的話,便笑道:“天下大亂,人都快死絕了,心疼這么幾塊破石頭也沒必要。”
“呵呵……”
國師聽了他的話,卻笑道:“何止是一座城?”
“邪祟陰毒,惑人心神,竊取天地,怕是這世道,也將不復存焉。”
聽著他的話,胡麻眼神譏誚,但神態上居然很配合的點了點頭,嘆道:“確實,天地愈輕,百姓輕賤,這一路歸京,便只見得流離失所,生瘟受饑,命如荒草,一茬茬的去。”
“心間雖有不忍,卻也沒什么好法子,這一趟回來,便是想問國師,你智謀深遠,究竟想要如何來救這天下百姓?”
國師聽他這樣說,才略略轉頭,向胡麻微笑道:“小胡先生,真的愿意信我?”
“信,當然信。”
胡麻笑了笑,道:“其實我心里并不覺得那些邪祟真是邪祟,畢竟不管來歷如何,心善即善。”
“便看那天下陰鬼,只要受了百姓香火,愿意庇佑一方風雨的,也可建廟封神,而那些轉生之人,以紫氣為香火,與這廟中生靈亦無什么不同,這是我對他們的態度,并不會變。”“只是,同樣也像那些受了香火卻不辦事的,應該破山伐廟,斬去金身,這些轉生之人,我雖與他們相熟,其中不少引為至交,但大事之上,總要分個對錯。”
“所以,國師若知道什么,又有什么救世之策,盡管講來。”
“若有道理,我不敢不從。”
“救世之策,自是有。”
國師迎著胡麻的坦率,都不由笑了起來,道:“二十三年之前,我便已經在石亭之中,與當世最有見識也最有本事的諸位同道,定下了這救世之策,也即是外人口中的石亭之盟。”
“今番請了小胡先生過來,也恰是為了讓你繼承胡家先人的遺志。”
“不知小胡先生,可做好準備了?”
胡麻微笑點頭,道:“此番回京,便是為了要問清這些事情。”
國師便也輕輕點頭,起身向身邊的道童道:“且去向幾位主事先生講上一聲,準備這場法會,我需要四日功夫,那些邪祟卻三日便至。”
“請他們無論如何,擋住這邪祟大軍些許,護著上京城周全,待我布置好了法會,自該將他們一網打盡。”
道童領命去了,他便帶了胡麻,來至祖祠后面,只見得這里到處都鋪著黑色的石板,石板盡頭,乃是一方香爐,里面卻只插著一枝粗如嬰臂的絳紫色長香。
看著這香爐,胡麻竟不由得心間微動,這香爐式樣,竟是與自己本命靈廟里面的香爐,極為相似。
國師在這香爐之前,拜了一拜,嘆道:“此乃我大羅法教傳承下來的觀世之爐,世有祖壇,可鎮
三災八難,聚人間香火。”
“又有大羅法教,自巫而傳,歷代只為觀此人間氣運,躲避兇煞,當年都夷召喚太歲,便是此香先生異兆,只可惜,到了大羅法教下山之時,已遲了。”
胡麻看著那爐里的香,已燒去大半,僅剩三分之一不到,心間也略動。
若理解為,此爐便是如轉生者命香一般,難道是說,這代表著世間命數,只剩三分?
心里想間,國師拜了一拜,那香上香火,便忽然騰騰飄了出來,浮在身邊,猶如云彩,胡麻鼻間嗅到了那濃濃的香火氣,只覺得天地變化,幽幽然之間,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他如今乃是九柱道行,立定大地,不動不搖,但神魂靈敏,自有感應。
只覺香火浮動之間,幽幽蕩蕩,一息之隙,看遍了人間。
他看到了身披獸皮之人,于冰天雪地里祈禱,看到了兇兵入關,大肆殺伐,看到了種種般般,屠城滅族之舉。
看到了無數人間血肉,皆被獻祭給了那頭頂之上的龐大影子,看到了那仿佛無窮無盡一般的黑色影子,幽幽沉沉,被人間血腥味添上了份量,遮住了天地。
又一轉眼,他看到了灰袍老人下山,拜謁皇帝,領了皇命,祭天問事,看到了這老人臉色大變,垂袖而泣,看到了有三十六族異人,前往天地邊角,守住鬼洞,引魂入府……
那無盡冤魂,都被獻祭給了洞子深處的某種陰影,仿佛喂食著永遠喂不飽的怪物。
他看到了那無窮的黑影,自天地之外,用盡了一切辦法進來。
看到了天數有變,陰府逆亂,滋生出了無數猙獰而可怖的東西,甚至有自己熟悉的影子,便如那孟家的老祖宗一般。
它們兇戾陰森,用盡了辦法,只為一點一點,鉆到人間來,只是,無論如何,都還差著一點距離。
“這是都夷祭祀之禍?”
胡麻早就已經各個方面,隱約了解過了這些禍事的來歷。
如今心念動之間,便也已經明白了自己看到的,正是當年這禍事的由來,以及,事后滋生的諸般變化,大羅法教的觀世香,記載了這一切的禍起禍滅,又將這一切,映入他的腦海。
“那黑色的影子,便是太歲?”
雖然只是借由觀世香,隱約窺見了那奇詭之物的影子,胡麻便已心緒起伏。
這一眼看去,只覺那事物無窮無盡,臃腫龐大,根本無法看清楚其邊際,也無法用自身的言語與理解能力,去描述那個事物的模樣。
他只是借了觀世香,才能看見那東西,否則的話,僅是看向了它的這一眼,便已經會瘋掉。
但那東西,如今卻仍然還在被擋在了天外,只有無盡的根須,在拼命的滲透進來,孟家老祖宗那樣恐怖的事物,也不過其身上一枝根須而已。
它們龐大,卻被擋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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