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鄉……”
“什么叫應該會吧?”
“怎么就在此時忽然提到了什么歸鄉,明明我如今也只是……”
“……不對,確實到時候了。”
身于奈何橋上,俯視冥殿,胡麻聽著身后傳來的國師聲音,也驟然心間通透。
進入冥殿之前,自己便已經有了天地之外的一柱香,這便是非人境界。
而入了冥殿之后,自己更進一步,以身為橋,與天地相融,能借來屬于人間的殺劫,這便是非鬼的境界。
而在斬盡了八殿帝鬼之后,連吃帶喝……不對,奪回紫氣,吞噬帝鬼,便也已經使得初初踏入非鬼境界的他,境界飛快的提升。
一殿至八殿,斬殺惡鬼無數,命數不停加身,來到了這第二殿面前時,便已經達到了非鬼境界的巔峰。
距離非神境界,所差的,也只是那臨門一腳。
然后,國師便來了。
他以奈何橋打破了自己的死局,送來了陰府之中惡鬼億萬,這龐大的力量打通了冥殿與陰府,也使得胡麻借了這奈何橋,頃刻之間,便已背負陰府,也就一步踏入了非神境界。
陰府,也是人間的一部分,只是屬陰的一部分,藏于人間深處。
夢里的綺幻變化,于此一刻,展現的淋漓盡致,一息之前,自己才斷了身橋,遠離了人間,一息之后,便已重接生橋,踏入非神,反而距離人間更近。
但這會,又不是自己以身擋冥殿的時候了,而是陰府之中,無窮陰魂,殺進了冥殿,幫著自己,壓住了這冥殿之中,烏烏泱央的惡鬼。
這還沒有結束,緊接著,身后又忽然有香火氣息,雄渾縹緲,撫人神魂,自胡麻身后涌蕩而來。
是人間塘神,奉胡家帝旨而來。
若說奈何橋與枉死城,代表了人間之陰,那么這香火氣息,便是萬民之愿。
代表了陽!
胡麻不必回頭,也已感受到了香火加身,他甚至看見了人間,有無數不食牛弟子,立身于天地四野,各方村寨之前,高舉青香,以奉教主,替自己引來了這人間無盡香火。
看見了婆婆、山君、塘神,以及那無數新神、從神的影子。
甚至還看到了不知哪里飄了過來,輕輕拂動的柳枝兒,化作點點金絲,纏繞在了自己手腕上……
……干娘也不容易啊,學乖了。
絲絲縷縷,層層迭迭,無盡香火纏在了身上,胡麻只覺自己體內那一柱香,竟又生出了變化,這一柱香與塘神香火,化作一體。
一柱,便是無盡,與天地四方,數之不盡的香火,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這一刻,自己身在冥殿,遠離人間,卻仿佛成了與那一片天地距離最近的時刻,甚至像是化作了天地,以神明香火視角,在極近的距離,俯視著人間。
胡麻進入了這全新的境界,都感覺到了那難以形容的神妙。
“這便是非神境界?”
腳踏冥殿,背負陰陽。
原本看著冥殿二位帝鬼,感覺壓抑非常,都于此時,忽然之間突破了桎梏:“你們背靠太歲,而我背負陰府人間!”
手里的梟皇大刀,刀身一振,卷起滾滾惡浪,直將那兩位帝鬼,都遠遠推開了去。
他們身上那無數的眼睛,都已經變得驚恐,仿佛無法理解,胡麻怎么會一下子便有了如今這變化,那陰陽盡歸一身之妙,是他們活著的時候,也不曾見過的境界。
但這還沒完,成就非神,腳踏陰陽的一刻,黃泉八景到了。
奈何橋,鬼門關,血污池,破錢山,望鄉臺,剝衣亭,野狗村,孟婆店,一一來到了自己的身上,便又使得距離天地極近的自己,再度氣機暴漲,虛幻而又真實,仿佛已經化身為這片天地。
“八景在手,天地歸一。”
胡麻前所未有的清醒,也立時明白了國師以及大羅法教,此前所言的人間上橋之法的全部。
十姓,都只是掌握一景,便要做活神仙,但大羅法教卻是氣吞山河,以一己之力掌控八景,化身天地,成為老天爺!
也難怪國師永遠做不到這一點,他背不動八景,一景都背不動,哪怕是原來十柱香的自己,也是背不動的八景的,直到往冥殿里走了這樣一遭兒。
吞噬帝鬼,命數加身,又做了皇帝,得了天地塘神庇佑,紫氣還入人間,滋養萬民,立下了不世大功德。
諸般緣由,于此時此刻,共同交織于自身,才有了讓自己一個人,背負起黃泉八景,與這天地齊肩的微妙一刻,這便是非神。
人本是人,卻比肩神明,背負天地。
但,還差了一點……
自己化身天地,那天地之間的一切,都會在自己身上顯化,這兩位帝鬼,便是天地的阻礙,如今便也是自己的阻礙。
心思澄明,胡麻也陡然之間,睜開了眼睛,冷眼掃向了那冥殿之中的帝鬼,然后抬手便將梟皇大刀扔在了一邊,直向著半空之中,舉起了手來。
“嘩啦!”
此時的人間,虛無不定處,有金甲力士看守的石匣,驟然之間,生出感應,自動打開。
里面飛出了一道金光,剎那間消失于天際。
這一道金光,直從人間入陰府,又借路奈何橋,飛進了冥殿。
就連正在奈何橋上守著的國師,都于此時,猛得歪了一下頭,險些被這道金光擊中,然后看著那一道金光,挾著沉重萬均的力道,陡乎之間到了胡麻的身前,被他一把握住。
锏身九節,環環碰撞,發出了無形兇獸之吼,正是胡家之寶,鎮祟擊金锏。
持锏在手,金光大作,僅僅是這锏上的金光與九環碰撞的動作,便已壓住了冥殿眾鬼。
“忤逆犯上,人間必亡!”
而在下一刻,便有滾滾兇氣迫至眉睫,第一殿、第二殿帝鬼神色猙獰,穿過了鎮祟擊金锏散發出來的金光,震飛了無數試圖爬到他們身上啃噬的陰魂,直沖到了胡麻的面前來。
此時他們身上,看著甚至已經沒有多少人的模樣,而是無盡觸手在蠕動。
他們距離太歲太近了,雖然如今還是在以帝鬼的形態存在,雖然還認為自己是曾經的都夷兩位帝王,但實際,他們究竟是帝鬼陰魂,還是太歲化身,已經無法論斷。
只知道他們身上挾著不屬于這人間的太歲氣息,污濁陰祟,滾滾交織,直欲將此時的胡麻與陰府吞噬。
只要吞噬了胡麻,還是有希望進入陰府。
原來他們不屑入陰府,生前為帝王,死后也不會與凡人同葬,他們要凌駕于眾生之上。
但如今,這卻成了他們唯一的機會,入了陰府,才能窺見人間。
可不管他們怎么想的,胡麻如今卻只是手握鎮祟擊金锏,狠狠的砸落了下去。
黃泉八景,皆是天地權柄,如今盡數歸于胡麻一身,于是胡麻揮锏砸落,幾乎到了隨心所欲之境。
李家打出一道白幡,便被他抓在了手里,揮舞之時,遍地血海滾滾,吞噬一切,那是血污池權柄,揮指之間,便是血氣滔天。
周家打出一道法印,便與胡麻此前修行的天地不動印融合,化入身軀,背陰,負陽,正合了守歲人生死加身之法,人立于冥殿之中,自身便是鬼門關。
造福孫家,還回來了望鄉臺,一直被胡麻拿在了手上的災物袋,就變成了青色,連里面的那一條災蛇,都靈活的吐著唁子,自袋子里鉆出腦袋來,張口噴出了無盡的惡焰。
趙家的剝衣亭,則是化作一道法袍,穿在了胡麻身上,有此法袍在,那便變化萬千,可以是泥腿子,也可以是帝王,可以是妖,也可以是鬼,可以化身萬物。
祝家的野狗村,化作青霧,圍繞在身側,犬吠之聲不絕,任由驅使,可以吞沒萬物。
降家的孟婆店,化作一只瓶,被胡麻法相的第四只手托在掌中,可扭曲因果,洗去因果,萬法不沾。
到了此時,胡麻再看那冥殿兩位帝鬼,簡直已如觀螻蟻。
“嗤啦!”
第一锏,破皮剝衣。
他們身上污濁不堪的皇袍,獸皮,玉帶,甚至是還屬于人的皮膚,盡皆在一锏之下碎裂。
不管你是皇帝還是惡名,于此剝衣亭去,剝落一切身份、命數、本事、臉面。
只剩了一個,人。
緊接著,胡麻便又揮出了第二锏。
這一锏內,不僅帶了滾滾殺氣,還引動了陰蒙虛空之中,無數犬吠之聲,那是野狗村,吞噬人之意識,智識,驕傲,野心,將這兩位帝鬼,又剝奪得更掉了一層臺階。
再下一刻,胡麻揮出了第三锏,仿佛有流水聲音響起,裹住帝鬼,洗去他們一身因果。
沒了因果,便如瞎子,他們已然只剩了本能的吼叫。
可在此時,胡麻便又已經揮出了第四锏,結結實實的將兩位帝鬼,都砸了下去,血肉迸濺,快速的墜落,直跌向了冥殿最深處。
如同天地之間,出現了一個分明的痕跡,橫亙于中。
不僅將兩位帝鬼逼退,便是那滿殿的惡鬼,都被逼退,逼入了冥殿的一角。
那是鬼門關,陰陽分界,生死如囚。
“陰陽為界,生死有分……”
“所謂術法,所謂道理,原來,本就是如此的簡單……”
天地賦予一切,便也可以剝奪一切,哪怕是冥殿帝鬼,曾經的所有,也都是天地賦予,自然可以剝奪。
天地權柄歸身,已使得胡麻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哪怕是冥殿帝鬼,也已經受不住他手里的鎮祟擊金锏,成片成片,被鎮祟擊金锏的分量壓得絕望嘶吼。
偌大一方重迭交織的冥殿,都在這時出現了一道一道,巨大的裂痕,那曾經無法形容的兇殘,惡怖,猙獰的帝鬼與滿朝文武,都在這時,發出了恐懼的悲鳴,然后成片成片的潰散。
“但還不夠!”
胡麻目光森森,直看了過去,那兩位帝鬼,挨了這幾锏,仍然未死。
只是屬于人的部分,已經徹底的崩潰,但他們的身體,卻還化作了臃腫蠕動的血肉,還在奮力的掙扎,還在吞噬著他們身邊所觸及的一切。
無意識的伸展觸手,向上延伸,仿佛要抓到什么,甚至血肉還在翻騰,想要重新化作帝鬼的模樣。
黃泉八景,本該鎮世間一切生靈。
但是這兩殿帝鬼,卻分明已經有很大部分不屬于人間。
屬于太歲!
于是迎著那滾滾血肉,胡麻眼底金光隱動,遙遙揮锏指出,聲音雄渾,如天地發出的悶雷,帶著道道符文法則:“黃昏為界,陰陽二分。”
“生死二分陰陽界,生人邪祟守規矩。”
“鎮祟府開有敕令,刑殺封賞不留情!”
“鎮祟府,開!”
轟隆!
冥殿被鎮祟擊金锏上面綻放的氣息沖撞,無數地方崩裂。
曾經的鎮祟府,只在人間,連在陰府之中,都沒有開過,也就是胡麻,曾經在枉死城開過一次。
而如今,胡麻竟是直接將鎮祟府,召入了這一方陰府之外,獨立于天地,與太歲生出了相融的冥殿里面來。
厚重森嚴的高墻出現,森森煞氣于半空之中涌蕩,鎮祟府出現在了半空之中,胡麻的身后,而后,巨大的大門,轟隆一聲,被打開,里面的金甲力士,同時睜開了金芒雙目。
沉悶而壓抑的聲音,在冥殿之中響起,與無盡鬼嚎交織于一起:“鎮祟府開有敕令,刑殺封賞不留情!”
“鎮祟,罰罪!”
轟隆!
冥殿之中,鎮祟府驟然金光大盛,道道散發著金光的鐵鏈,瞬間自鎮祟府內飛了出來。
一根一根,一道一道,帶著不容反抗的霸氣。
直接洞穿了那兩團仍然在蠕動著,想要重新變成帝鬼模樣的血肉,然后飛快在它們身上纏繞,在鎮祟府內,百八金甲的拉扯之下,硬生生的,被拖進了鎮祟府內。
下一刻,胡麻揮锏大喝:“斬!”
“喀!”“喀!”
來不及細挑,兩座狗頭鍘被搬了出來,將它們押至鍘下,然后狠狠的落將下來。
血肉頃刻之間,被分成了兩截,夾雜著無聲怒吼,緩緩的消散。
斬殺帝鬼,天地清靜。
不僅是滿殿里的惡鬼,一下子變得死寂無聲,紛紛消散,就連那地府里還有些靈識的陰魂,都在此時呆住。
那可是都夷開國皇帝,命數之重,翻天覆地的存在,如今,居然也被鎮祟府給斬了?
還用狗頭鍘!
大哀山上,國師此前燒起來的十柱香,于此一刻,最后的兩柱,忽然熄滅。
老算盤猛得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
巨大的冥殿,也忽然于此時,變得空空寂寂,難以形容的紫氣,再一刻被胡麻奪來,回到了大哀山上,又瞬間隨著山間無處不在的風,飄散向了天下,化作了朵朵代表生機的紫云。
“真的斬了?”
人間,二鍋頭猛得睜眼,仿佛不敢相信,手掌都在微微顫抖。
王家人在大哀山上,看著還未煉成的丹藥,看著那無盡紫氣蒸騰,呆如木偶。
而同樣也在這一片天地之間的死寂之中,國師的聲音,驟然在胡麻身后,沉沉響起:
“鎮祟府主,速速回頭,成就歸鄉,便在此時!”
“成就歸鄉,便在此時!”
這八個字于冥殿之中響起,又仿佛是太過沉重,回蕩在冥殿,以及陰府,又傳回人間。
大哀山上,正瞪大了眼睛看著胡麻的老算盤,驚喜大叫:“他能歸鄉了?”
“他若歸鄉,那是什么?”
國師此時心神皆在奈何橋上,提醒著胡麻,沒能回答他。
而旁邊,卻是王家主事,聽多了,也見多了,苦苦的回答:“老天爺!”
天地各處,周家主事周知命,無常李家,觀山祝家,乃至山君,上京祖祠,不知有多少人聽見了這八個字,一時心神驚顫:“在這世間,真正的第一位歸鄉,要出現了么?”
“居然是落在胡家,胡家……”
無法形容這一刻心里的艷羨,那可是八景歸鄉,那是真真正正,手握天地權柄,哪怕太歲被驅逐,也不會影響到他分毫。
曾經的十姓,只需要手握一景,可以世代做那活神仙,便已經感覺心滿意足,萬事不虧。
但如今的胡家……
他們心情變得無比復雜,倒是想到了這二十多年來,不對,應該是從十姓崛起以來,胡家付出的一切犧牲,胡家的隱忍,以及做的那些事情……
心里倒是釋然了,只低低的嘆:“嘿,好像,也只有胡家,有資格得了這個命啊……”
“誰讓他們家夠狠呢……”
“怪只怪那周家的老東西,瞧著一介莽夫,但卻是最精明的,居然早早把閨女舍了,換了這么一份因果……”
“我族中女兒也不少,怎么就沒想到?”
冥殿之中,帝鬼被斬,惡鬼伏誅,在胡麻化身鬼門關的一切,就連陰府里面的眾鬼,也都被他送到了奈何橋上。
胡麻獨自站在了奈何橋的橋頭,身前,只剩了空空蕩蕩,瀕臨崩潰的冥殿,以及那無窮無盡的黑暗與空虛,只隱約可以感覺到,黑暗深處,似乎有無盡的觸手輕輕的搖晃。
仿佛一下子變得無比的安靜,只有國師的喝聲,從身后響了起來。
如今,自己便已成了這世間命數最重,也是距離太歲最近之人,更是身披皇命,手握八景,塘神庇佑,最高之人。
原本便已經達到了非神境界,即將進入化身天地的境界,但因為有冥殿兩位帝鬼在,還受到了些許障礙,如今障礙斬掉,境界便也百尺竿頭,更進了一步。
他只覺心思洞明,便也輕輕將手里的鎮祟擊金锏放下,然后在身前,緩緩捏起了一道天地不動印。
此印一出,他人間的尸首,緩緩下沉,陰府之中那如烈日一般的痕跡,也順了奈何橋而來,三身化為一,氣機浩蕩,金光大作,周身皆是滾滾香火,圍繞了自己的身體旋轉。
法相凝實,三頭六臂,各執一物。
左手寶印,右手金锏,又有手執災物,身披法袍,身邊青霧游蕩,內聞犬吠之聲,腳踏血海滔天,一首望歸鄉,一首觀人間,一首凝神向前看去。
身負天地,掌握八景,一切術法門道,天地權柄可借取著力之處,便已都在自己手中。
“成了,人間上橋法,天地在雙肩……”
奈何橋上,國師眼中都露出了難以形容的驚喜,那是他夢寐以求的境界,那是他朝思暮想的成就,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大本事。
自己曾經無比的想要達到這樣的境界,只可惜路從一開始便走錯了,但如今親眼看到這境界即將出現,內心里,卻也因為自己促成了此事,而感覺由衷的歡喜。
但還差一步,他生怕那家伙走錯了,大聲叫著:“還不回頭,身化天地?”
此時的胡麻,立于奈何橋頭,只覺眼前無盡迷霧被掃開。
有些時候,不是看破了迷霧,才能達到境界,而是境界加身,便有眼力,可以看破所有的迷霧。
他自然能夠感覺到國師的焦急,更是可以感覺到,冥殿帝鬼被斬,天地之間,最后的阻礙也消失,人間大勢已成,已經到了舉辦羅天大祭,將太歲驅逐出這個世界的時候了……
自己身為大羅法教主祭,理應回到人間,主持大祭。
所以,便如國師所言,要退!
這一步退了回去,自己便是以八景之身,融于天地之間,成了世間的“惟一”。
八景在手,自己便會成為這天地之間的活神仙,生生世世,永遠不死。
自己便是仙,便是大羅法教口中的:老天爺!
無數讓門道中人,讓皇帝,讓十姓都渴求盼望,都做夢也想得到的結果,便已經在自己的身上,而自己如今所做的,便只是后退一步而已。
退這一步即可歸鄉。
歸鄉,便是直指本源。
而如今,自己本就已經化身天地,手握八景,回頭一步,自己便是天地本源,這歸鄉,又還有何難處?
但是……
聽著身后國師的催促,呼喊,胡麻卻只安靜的站在了奈何橋盡頭,久久無聲。
他只緩緩抬起了頭來,看向了前方無盡的黑暗處。
那里是太歲!
自己此時固然只差一步,便可以化身天地,成為天地之間,惟一歸鄉,成就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境界,只是……
……退回人間,做那老天爺,活神仙,又有什么意思呢?
于是胡麻忽然微笑了起來,他最后轉頭,看了一眼人間,然后輕輕的搖了下頭。
手中的天地不動印,忽然之間,微生變化,他的身體,再一次分散了開來,肉身返回人間,因果留于陰府,自己仍是那一道金光耀眼的真靈,然后立身于橋頭之上。
沒有后退,而是緩緩的,向前邁了出去。
“你在干什么?”
奈何橋尾,國師從一開始的焦急,已經變成了如今的恐懼,渾身都在發抖。
他想了無數個可能,怕這胡家后人太過年輕,背不動那老天爺的份量,不知以后這天地之間多了一位活神仙,會有什么樣的變化。
但他萬萬沒想到,他居然在此時,不退這一步,反而向前。
“這天地之間,大勢已成,羅天大祭,只需要順水推舟,便可以做成,不需要我這樣一位活神仙!”
胡麻的聲音,自橋前傳了回來,落入國師耳中,便如洪鐘大鼓:“我胡家既要斬掉命數,讓這世間泥腿子有一個站起來的機會,那更不需要,反在最后,讓胡家人去做這命數最重之人。”
“所以,我不歸此鄉!”
他輕輕的說著,邁出了這一步時,腦海里也出現了些許輕盈的想法。
當初的轉生者,為何要將這一個境界,命名為歸鄉呢?
來于本源,又直指本源,手握權柄,好像,確實可以用“鄉”這個字,來形容。
但其中,又是否有著很多的眷戀,以及,那渴求而不可得的奢望?
“我有了踏出這一步的機會,我可以歸入天地,成為這一方世界的活神仙,自此逍遙自在,但我更希望,可以借由我這一步,劍指太歲,為你們找著那一條,回家的路……”
“這一步,能融于天地,又如何不能融于太歲?”
歸鄉,只是一種境界,是指非神盡頭,橋的盡頭,踏入彼岸的那一步。
所以,歸鄉只需要接觸本源,只需要觸及來處。
理論上,此鄉,可以是天地,也可以是太歲。
腦海里,只有從自己進入了冥殿之時,便想過了無數遍的可行性。
修行之路,便是回歸本質,掌控本質的過程,也是因此,所以論起歸鄉,轉生者與原住民,有著不同的道路。
原住民歸鄉,便是歸入黃泉八景,借此掌控黃泉八景,然后就可以成為這世界的活神仙。
而轉生者無法歸鄉,是因為他們歸鄉,便會歸入太歲,然后被太歲所控制。
但是,自己是個例外啊……
笑聲里,他神魂剝落,露出了本命靈廟,當初這一破敗的靈廟,隨著他的道行增長,紫氣洗禮,早已變得無比神圣,堅穩,甚至比二鍋頭老哥還要堅穩。
而那本命靈廟之中,那一座神像,也早就已經變成了自己,那是屬于自己獨一無二,屬于太歲,卻又獨立的存在。
“我這一步,既可退入天地之間,又可以進入太歲窺見本源……”
曾經老君眉將這本命靈廟當作禮物送給了自己,那如今,這便是希望的種子。
心間愈發堅定本命靈廟直直的向了那無窮無盡的黑暗與詭異沖去,本命靈廟阻擋著無盡的觸手與詭異,一直向前,沖進了無邊黑暗之中,然后,神魂融入神像,然后走了出來……
遠處,奈何橋上,國師看著他做出了這一步,已經在咆哮,在憤怒,最后卻只無力的癱坐在地,苦苦的笑了一聲。
而胡麻心里,卻無比的堅定。
退回這一步,便是天地,便是成仙,便是一切一切的最終可得。
而向著太歲,邁出了這一步,卻是虛無,是誰也看不見的事物,是誰也想象不到的結果,甚至有可能是絕望,是永刑,而他,卻一定要邁出這一步。
只因為,退回這一步,自己會成為活神仙,此世間會功德圓滿,那些轉生之人,卻將會葬于凄涼之地。
能夠踏入歸鄉的機會不多,或許天地始成以來,這是惟一的一個機會,而自己,并沒有太多借太歲成就歸鄉的希望,雖然理論上可以,但太歲太過神秘怪誕。
若說成功率,大概不足百分之一。
但夠了,畢竟自己不踏出這一步,那些轉生之人,連這百分之一的機會也沒有啊……
想著自己的這個決定時,胡麻并沒有一步踏入神秘不可知時的恐慌,迷茫,只有一片堅定,甚至臉上,還帶著微笑。
“嗤啦!”
眼前的無盡黑暗襲來。
黑暗之中,仿佛有無盡的觸手,詭異,瘋狂,以及絕望。
胡麻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做好了身死道消,魂飛魄散,做好了眼前只會有無盡的黑暗,而且,永永遠遠,都只會有無盡的黑暗。
但就連他也沒想到……
在自己這一步踏了出來時,忽然之間,看到了從來不曾想象過的景象。
他看到,無窮黑暗之中,忽然出現了無數的本命靈廟,他們像黑暗中的燭火,忽然便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邊。
有的近,有的遠,然后,這些本命靈廟里面,一道一道,渾身散發著金光,或熟悉,或陌生的身影,同時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邊,跟著自己,一起自人間浮現,來到了這天地與太歲交界之地。
遍目所及,胡麻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臉,鐵觀音,白葡萄酒小姐,好奇的地瓜燒,花雕酒,老高粱,紅葡萄酒小姐,竹葉青、玉冰燒,所有于此世尚存的轉生者,都已經出現在了這里。
星星點點,如同暗夜里的一盞盞燈……
一雙雙眼睛從黑暗之中,看向了自己,一張張面孔皆帶著笑意:“到底還是最有種的老白干啊……”
“你敢邁出這一步。”
“也只有你敢邁出這一步……”
“既然你有氣魄邁出這一步,那我們,又何惜這最后氣力,再陪你走上一遭兒??”
一張張帶著期盼與笑容的臉出現在了身前,一只只手向胡麻伸了過來。
他們身上的光芒雖然微弱,但在這一刻,甚至照亮了無邊的黑暗,鋪起了直指太歲之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