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祭祀與膜拜,其實是一種恐懼。”
看出了胡麻因為自己一句話,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色,猴兒酒也有著一種窺見了真相的愉悅。
他笑著向了胡麻道:“與上古先民,恐懼雷電,膜拜雷電,幻想有神明在掌控雷電,降罰人間,其實是一樣的。”
“只不過,你們離太歲太近,而且經由大羅法教的世代積累,確實可以通過一些儀式,引動太歲的力量,這又等于是探究的一部分。”
“當然,太粗糙了,粗糙到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當都夷先祖,一不小心驚動了正與我們的文明發生戰爭的太歲,這驚人的惡果,便降臨到了你們世間。”
“而想參透這表象,便需要明白,人類膜拜與祭祀的原理是什么?”
“人類生來便有探究未知,但又恐懼未知的本能,恐懼時,便會幻想出神明,試圖用自己的虔誠與奉獻,在這種力量面前保全自己,祈求庇護。”
“探究時,則是起身,去參透它,了解它,以及掌御它。”
胡麻望著猴兒酒的眼神,帶著些許欽佩,輕聲笑道:“所以,每每提及太歲,我們都覺得它恐怖,不可名狀,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怖。”
“但實際上,沒有什么不可名狀!”
猴兒酒輕輕點頭,面上也露出了淡淡的欣賞,微笑道:“這是我頭一次,為我們的思想,生出了驕傲。”
“當這東西出現在我們的世界時,確實屬于不可名狀,無法描述的存在,所以我們第一時間,也產生了恐懼,并且,在極短的時間之內,便被它摧毀了文明。”
“但我們并未因此放棄抗爭!”
他那張素來冷靜的臉上,如今都掛滿了自豪,慢慢道:“若說不可名狀,那這寰宇之間,不可名狀之物太多。”
“古時候的雷電,洪水,地震,山火,對于先民而言,都屬于不可名狀。”
“古往今來,此生彼世,其實也一樣,如今我們觀太歲,與遠古時候人類觀那雷電地震,又有何種分別?”
“面對不可名狀的事物,搞明白它究竟是什么,才是唯一正確的道路,起碼在我們的文化里,在我們這群哪怕粉身碎骨,最后也要成為太歲心魔,與之戰爭的人眼里……”
“……只有尚未了解的事物,沒有什么不可名狀。”
說著,他看向了這一座龐大到無法看見邊際的肉山,身形小若螻蟻,但像是高高在上:
“當雷電劃過夜空,當海嘯撲向人間,當大地深處發出了震鳴,當洪水滔天淹沒了農田,當天旱如火,禾苗焦枯。”
“你向他們跪拜,是可以理解的,但卻是行不通的,你再害怕,該來的還是會來,唯有,當你鼓起了勇氣,開始探究他們真正的本質,才會漸漸地明白……”
“原來,這一切,都有跡可循。”
說到這里,他也長長吁了口氣,抬頭看向了這座龐大到漫無邊際,仿佛鋪開在了整片寰宇之中的肉山,聲音低沉:“太歲,并非兇神。”
“于我看來,它只是寰宇之間,存在的一種現象,是一種潮汐,是無數文明死亡之后,誕生的無意識之陰魂,是一種負面的精神能量場,所以它會被文明吸引,便正陰陽與正負兩極。”
“太歲是純粹的,但文明是有雜質的,所以太歲接觸文明之后,便會生出無盡的詭異與怪誕,會出現諸多超出于人類認知的現象與規律,會讓人恐慌。”
“有些人對其進行膜拜,有些人對其進行交易,會發現似乎有些作用,所以便愈發的恐懼,虔誠,反而成了詭譎的一部分。”
“無論是我們,還是你們,在與太歲對抗時,究竟對抗的是太歲,還是自身文明的雜念?”
他說到了這里,都不由笑了起來:“人啊,很多時候,都是自己嚇自己,文明也是如此。”
“我想,已經有無數的族群與文明,遇見過太歲,又被太歲吞噬了,他們對太歲,應該也有著無數的稱呼,有著無數的認知,也見識到了太歲種種不同的層面。”
“但他們究竟是輸給了太歲,還是輸給了自己?”
“這倒是一個有趣的問題。”
“在我的推論中,所有文明,面對太歲時,都是公平的,因為本身,他們需要面對的對手,都始終只有一個,那便是他們自己。”
“選擇跪下膜拜,還是起身直面太歲,便是每一個文明需要面臨的最大挑戰。”
胡麻聽著猴兒酒二十年來參透出的結果,心間只覺欣慰,細了想去,竟是有些后怕。
無論是都夷替太歲牧民,還是國師的打造白玉京,又或是其他的什么方法,當初在人間時,想著仿佛有道理,但如今再想想,竟都是于懸崖漫步。
替太歲牧民,便與面臨海嘯之時,將無數的牛羊投入海中,盼著龍王爺息怒,收了神通,又有何異?
打造白玉京,便與在山火面前,試圖用不會被燒毀的石頭,建一座能容納少數人的安全屋,又有什么區別?
“我敬佩你敢于邁出這一步。”
猴兒酒笑著向了胡麻看來,道:“當你選擇了義無反顧地前行,當你選擇了直面太歲,超脫出自身文明局限,那么,太歲于你,便不再是災難,而是你……完成升維的機會。”
“他們稱之為歸鄉,那是一種美好的愿望,但從理性描述上來講,我更愿意認為,這就是一種生命的升維。”
“窺見生命的終極,掌握時間空間,理解事物的出現與湮滅,這是一種生命的奢望。”
“太歲本身便是虛無與純粹,讓我們恐懼的只是未知與雜念。”
“哪怕是我們在人間時,所提到的永刑,其實也只是一種想象,一種認為自己對抗了未知而強大的神明,所以會永遠被下油鍋的恐懼,真正折磨轉生者的,其實只有死亡。”
“而當生命突破了那些虛侫,打敗了那些雜念,有了探索未知的勇氣,那么,便有了升維的資格。”
“我想,這便是寰宇,給予了生命的,最大的饋贈。”
一口氣說完了這些,猴兒酒才慢慢停了下來,認真地看向了胡麻,微笑道:“至于該怎么接受這份饋贈,我想……”
“……現在的你,已經比我更有話語權了。”
“我確實有。”
胡麻也看著猴兒酒笑。
在踏出這一步之前,自己最起碼有一個把握,那便是自己很早便知道,太歲,是沒有意識的。
只有進入了人間的太歲,才會產生意識,只有與人間某種存在相結合的太歲,才會產生欲望,或是目的性,正因為太歲本是虛無,所以,自己才有這個膽量,踏出這一步。
這是這場前所未有的豪賭之中,自己唯一的倚仗。
而如今,聽了猴兒酒的話,他甚至都生出了一種放松的感覺,有莫大的歡喜:
“誰能想到,降伏雷電的真正做法,只是當別人都只顧著磕頭之時,站起來,去嘗試了解它呢?”
“既然有,那便托付給你了。”
猴兒酒緩緩地伸了自己手指,向著胡麻指了過來。
在他身邊,便有層層紫氣,匯聚一方,滾滾蕩蕩,涌向了胡麻,紫氣可以幻化一切,在如今都是靈體的情況下,自然也可以化作認知。
這是他二十年來,看到的一切,了解到的一切,參透的一切,只是,他無法解決問題,所以要等胡麻,等到了胡麻,便將這二十年的研究成果,盡數贈予。
胡麻也坦然接了過來,感受著那無窮無盡的認知、數據、參數,在自己識海之中浮現,感受著眼前這無邊無際,詭秘難解的事物,開始在自己的認知之中解構的過程。
猴兒酒做完了他想做的事情,整個人便也開始徹底地融入太歲之中。
身形一縷一縷的消散,將近徹底消逝的一刻,他向了胡麻,輕輕地開口:“再見我時,記得告訴我,作為一個人升維之后,是什么樣的感覺!”
“詳細一些!”
“好!”
胡麻認真答應了猴兒酒,也并沒有感覺到悲傷,或是惋惜,只有對這位理性之人的敬佩。
他接受了猴兒酒所有的學識,數據,然后便緩緩在太歲之上盤坐了下來,微微凝神,這一切的一切認知,便都已經在腦海之中,匯聚成形。
然后他緩緩地伸手畫圓,于此萬古枯寂的太歲之上,發出了自己的聲音:“起壇!”
在接受了猴兒酒的學識之后,或許,自己已經有了其他用來形容這一切事物與衍生變化的能力,比如說什么能量矩陣,比如說什么生命陰影,參數之類……
但人不能忘本,熟悉了起壇,那便還是起壇!
走鬼法壇,有三丈三,有九丈九,有一城之壇,有天下之壇,自然,也可以有太歲之壇。
于人間起壇,可借取天地之力,于太歲之上起壇,同樣也是如此。
四正時在紫氣滾滾,涌蕩而來,如胡麻身邊,形成了狂風,形成了怒潮,形成了汪洋大海,席卷而來。
太歲,便是虛無。
是人死之后,最為干凈的物質,也是生命的盡頭。
人間之人死后,便會剝去因果,遺忘前生,最終變成最為純粹之物,那便是與太歲,幾乎本質相同之物。
太歲,或許已經是無數個文明消逝之后,所有的生命洗盡因果,最后所剩余的,最為龐大,也最純粹之物,它只是一場刮向了文明的陰風。
因為其自身性質,便只能吹滅所有的文明之火,每當它靠近人間,便會沾染雜念,被無數文明,以各自的方式揣測。
但它沒有意志,它只是存在而已。
所以,作為擁有意志的自己,來到了太歲之中,那便是窮人來到了一座金山,只需要接受,便可以迎來升維之機,那也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歸鄉。”
勝負出現在戰爭之前,自己邁出那一步時,便已經贏了。
唯一需要面對的,只有太歲本能的些許反抗,與些許匯聚在太歲表面的雜念而已……
很簡單不是么?
“……簡單個屁啊!”
當那滾滾狂風卷到了自己身上,當那道道觸手自肉山之上抽離,穿透了自己的身體,想著要將自己徹底的吞噬。
在那一瞬間,胡麻感覺到了自己肉身被凌遲了一億次,一寸一寸的皮膚剝落,被扔進了油鍋之中反復的炸,每一根神經都被抽離了出來,在鋸頭之下,反復的鋸。
這當然是幻覺,自己的肉身,還在人間,這里只有靈體而已。
但這種感覺,卻是真真正正的,這種痛苦是真實的,甚至眼前是無盡的空洞,便好像說好了要遭罪一萬年,做好了準備,才知道這一萬年里面,每一秒,都要被拉到一萬年以上。
“猴兒酒誤我……”
胡麻于此一刻,都忍不住要破口痛罵,這廝用理論告訴自己,永刑是不存在的,只是自己嚇自己。
那如今是什么?
這家伙只是輕輕巧巧,告訴自己只剩了升維的最后一步,但他可沒說,這最后一步,需要面臨的是如此龐大的恐懼啊……
隨著法壇起來,太歲之力被借來,無盡紫氣狂風,向了法壇匯聚,已是逐漸地將胡麻淹沒,看起來,便像是他正在一點一點沉入太歲之中,愈發的接近本源。
這過程沒有停止過,每一寸,都代表了無窮無盡的痛苦與折磨。
胡麻幾乎將這輩子與老君眉所贈予的禮物之中,上輩子學到的臟話都罵了出來,但捏著法印的手掌,卻是沒有一刻試圖放松過。
生命的蛻變,需要痛苦作為洗禮。
迷蒙之中,自己早已深入肉山之間,但沒有憋悶之感,深入了肉山之后,遍目所及,只像一片無盡的混沌。
胡麻抬頭看去,只能看見那無窮無盡的紫氣。
這一點靈性,在那無法形容的洗禮之中,已然發生了某種本質上的變化,一念之間,紫氣流轉,遍目所及,看向了無數文明的投影,看到了它們交織、衍化,生存,又滅亡。
甚至在這迷蒙紫氣之中,他忽然覺得有些怪異,微微一動,看向了太歲的另外一邊。
太歲的另外一邊,便是這生命陰影的另外一種模樣,他看到了也是在這無邊混沌之中,同樣也有人安靜地站在了那里,是一個年輕的男人。
他的身后,有一輪巨大的紅月投影。
正背了雙手,緩緩地行走于混沌之中,察覺到了胡麻的目光,他轉頭看了過來,意之所至,便也來到了胡麻身前,友好的目光落在了胡麻身上,然后輕輕地點頭:
“你好!”
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招呼,然后便與胡麻擦肩而過,仍是背著手,像是在這無邊混沌之中,悠然的散步。
一瞬之間,便已遠離,再也看不見,太歲太龐大,龐大到超出了這片寰宇,只此一眼,便永遠也不會遇見,哪怕這一眼,都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巧合。
“戰勝了這無邊恐懼與未知的不只我一個,我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胡麻于此時,居然沒有意外的感覺,反而終于在內心里面,尋到了一片平靜。
唯一擔憂的只是,剛剛那個人,有沒有聽到自己罵街的聲音?
而在這片平靜里面,他坦然接受了這無窮無盡的折磨,心里的狠勁倒也激發了起來,忽然發出了笑聲,大笑著:“還不夠烈啊,怎么不再來個一億年?”
無盡折磨,坦然受之。
于是,終于有一點靈光跳出了海面,胡麻緩緩地起身,一切的一切,終歸于平靜,只剩了無邊喜樂。
而后,他緩緩地抬起手來,以法壇為中心,開始構建黃泉八景。
這就是他說的辦法。
如今的胡麻,并沒有帶來人間所有的東西,只有被他所參透的黃泉八景,恰恰也正是這黃泉八景,可以掌握龐大的太歲體內,一切物質的流動。
借由黃泉八景,才可以引動這龐大而無邊無盡的紫氣,才可以讓其,返還彼世。
道道虛影,借由胡麻的手,出現在了無盡混沌之中,又借由這無邊紫氣,化作了真實的模樣,有鬼門關,有剝衣亭,有望鄉臺,有孟婆店,有血污池,有破錢山……
這些虛影化作真實,瞬間放到了無比之大。
太歲,既是生命的終極,性質上,便如同地府最深處,最為死寂的區域,那么,惟有死亡的權柄,可以掌控。
黃泉八景,便恰好是這權柄。
這八景,本身就是生民為了理解死亡之后的世界,所幻想出來的,哪怕僅僅只是幻想,也代表著想要對死亡世界進行掌控的想法。
這種掌控,比單純只是幻想出一位死神,并對其進行膜拜,要強得多。
而這權柄,又在太歲接觸人間之后,某種程度上,變了現實,也就等于,已經經過了實驗。
無形幻化之中,八景出現,每一座都比冥殿還要大,比他在人間去過的陰府還要大,但與這龐大無匹的太歲相比,也顯得極為弱小,便仿佛是汪洋大海之上,那無依的一葉孤舟。
但沒關系,這本身便是一個從無,至有的過程。
代表著從只能膜拜,仰望太歲,從只能獻祭,開始了這一步對太歲的利用與控制。
而同樣也在胡麻起了法壇,構架出了黃泉八景的一刻,他也感受到了太歲的涌蕩,他看到了這龐大無匹的紫氣,開始緩慢地涌動了起來。
是有東西,撼動了太歲。
他甚至可以看到,那是太歲的一部分,極為微小的一部分觸須,延伸到了人間,但如今,人間已經鼓足了勇氣,斬斷那些觸須。
“時候到了!”
胡麻便忽然大笑,達到了歸鄉,便應該開始做一些有用的事情。
于是,便抬手指去,自己構建的奈何橋,便與那觸須一起,遙遙指去,由自己的法壇,連接到了那原本極為遙遠,在如今的自己眼中,卻又如此之近的人間。
心念動處,便有一道投影,入了人間。
聲音響徹寰宇,震蕩人間:“太歲之終,輪回之始,神鬼妖祟,各有其歸。”
“我邀天下神入太歲!”
“我邀天下陰魂入太歲!”
“我邀天下妖類入太歲!”
“我邀天下能人入太歲!”
“天地之間,術法皆無,凡有靈有性,有情有義之存在,皆可轉世為人,不負于此人間,走上一遭兒!”
那人間,總會變成一個干凈的人間,陰便是陰,陽便是陽,太歲會離開人間,所有的術法都會消失,所有的塘神、殿神、妖類、陰鬼,都變成無根浮萍。
從此,人間沒有了黃昏為界,陰陽守秩的規矩,沒了神明香火也沒有了奇門異術,人,可以安穩地生活在這片蒼天之下。
但是,畢竟他們存在過,太歲離去之時,便也是這些生靈,消失之時,所以,胡麻便發出了邀請,請他們上天來搭把手,完成太歲之中,那龐大生命陰景的流動。
借此機會,也可以給這所有有靈之屬,一個留存下來的機會,也在先保證天下昌明的前提下,給一些有機緣造化的人,一條通往神秘的路途。
便如山君,便如七姑奶奶,便如柳兒娘……
他們或許無法親入太歲,但卻可以在自己開辟的輪回之路中,實現靈魂的交織,化作真正的人,于此人間,享受一番平凡的喜樂。
“那是什么?”
當他的聲音,傳回了人間之時,正是羅天大祭,太歲涌蕩之際,所有人都看著那天上忽然滿是血云,看到了遮天蔽日,仿佛要將所有人的生命都給抽離過去的陰影。
仿佛一片海,出現在了人間,但是,那海卻又停下,不曾墜落半分,只有一道虛幻之間的橋,自天上伸至了人間。
胡麻的聲音,忽然從青帳之中響起,他緩緩掀開了青帳,走了出來,在這無數人震驚的目光之中,牽住了向自己撲過來的小紅棠的手掌。
微笑著站在橋頭笑道:“我有一樁大活要做,諸位,可有興趣,跟我一行?”
“你……”
國師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他難以置信地看向了胡麻,聲音都仿佛在顫著:“你成了?”
胡麻也只微笑地看著他,道:“不值得夸耀,挺簡單的。”
國師:“?”
“我跟你去!”
第一個跳了起來說話的,卻是二鍋頭。
他看看天上,又看看此時的胡麻,感覺他既在天上,又在向自己說話,感覺時間在他身上,已經沒有意義,這一片天地,也仿佛只能容下他的投影。
于是,他震顫了起來,他甚至都不懷疑,這是否只是自己看到的,太歲震怒之下,投入自己心田的幻影,便大聲答應了下來。
這趟車,自己不可能再趕不上。
不僅是他,在胡麻將奈何橋遞向了人間之時,天地各處,有殿神輕嘆,那是山君,以及與山君相屬之存在,他們留在人間,也已注定了意識湮滅的結果,于他們而言,不存在不舍。
但意識既然存在,便如人既然活著,總是要有一些存在的執念。
做一些事情,比直接湮滅,要好得多。
于是,以山君為首的道道虛景,盡皆順橋而上,香火留在了人間,但意識去前往太歲,構建輪回。
于是,各地的妖類,嘰嘰喳喳,紛紛擾擾,前往太歲。
于是,那些早已死去,但還沒有洗凈因果,還留存著自己生前記憶的陰魂,也都跟著,上了奈何橋,飄向了太歲。
就連婆婆,也從祖祠里飄了出來,她站在了奈何橋上,一邊手牽住了胡麻,一邊手拉住了小紅棠,自家孫兒,在辦一些要緊的事情怎么可以沒有長輩看著。
“我們也去!”
竟還有很多意外之人,那便是以養命周家大主事周知命為首的一些人,他們看著這一切,無法按捺地心動,于是,紛紛做出了一個決定。
以身遁死,借這天地最后的法門,成就陰魂,也要跟著前往太歲,參與這場非人間身的戰爭。
就連周四小姐,被人遠遠地擠在了身后,也想著跟著她的父親擠進來,但被周大先生阻止:“我們這代江湖人,無法忍受世間術法本事消失之后的寂寞,所以我們要去。”
“用這最后的見識,去做一些事。”
“但你,便好好在家里待著,等著他回來,好好地過日子。”
周四小姐不甘心,好在旁邊有心大的妙善仙姑拍著她的肩膀,勸著她:“先立業再成家的男人,多好呢,別只瞧著這一天兩天的……”
只是一轉頭,發現自己的小豆官不見了。
只遠遠聽見一聲喊:“姑姑,這天下大不同了,這乘龍之功到了,豆官我啊,先奔前程去啦……”
于是,隨著越來越多,不屬凡人生靈,但卻又曾受太歲影響,生出了變化,已經不再容于這片天地的存在,開始紛紛借橋,前往太歲,修筑八景,再造輪回。
這人間,空中的云氣,也變得越來越淡,陽光明媚,灑在了人間,也灑在了承天殿前,手托寶印的新帝楊弓身上。
天下百姓,尚不知發生了何事,只是看到,這人間忽然起了難,滾滾妖祟血肉,遮天蔽日,但卻又在頃刻之間,化作了虛無。
知曉有神人出手鎮災,便皆跪了下來,拜謝神明。
而在陰天殿前,楊弓也只是看著天上笑,然后率著文武百官,遙遙拱手,然后轉身入殿,只大笑著:“天下太平了,有人管天上事,咱們也就想想,這人間事怎么做吧!”
而在這人間一片寧靜之時,祖祠之前守祖祠的老人,微笑地看著那一道奈何橋接引去了人間異類,看著這一方天地,太歲的陰影逐漸離開。
他滿意地微笑:“又一個文明,戰勝了陰影,脫離了苦海,這,很好。”
在滿意的微笑里,他身形緩緩地變淡,消失在了世間,大概是因為他命數太輕的緣故,沒人記得他,也沒人知道他是誰。
太歲之中,胡麻一道投影落入人間,發出了邀請,也帶回了自己的肉身,他感覺到了黃泉八景的搭建,已經開始在太歲之中成形。
感受到太歲之中的輪回之路,開始連接無數個文明,感受到各個地方,都已經有了可以幫著自己看著的人,然后,便也終于忍不住,開始了自己最重要的事情。
龐大的太歲,有著太多紫氣,唯有歸鄉的自己,可以調動,掌控。
于是,在他對太歲有了最基本的掌握之時,他便引動了滾滾紫氣,直向了此前猴兒酒特意給自己看過的,一片荒涼的大地流去。
紫氣可化萬物,自然也可以重塑文明。
或許,此時的自己,已經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歸鄉,已經完成了生命的升維,也即將開始體驗一種回溯過去未來,洞察各個文明靈魂歸屬的旅途。
但那些都不重要。
他看到了那個自己從未去過,但好像生活了很多年的文明,在那片枯竭的大地之上復蘇,曾經奪回的紫氣返還,又回溯了時間,來到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的時候。
看到一個個熟悉的影子,重新出現在了那片燈火璀璨的文明之中。
“該赴約了……”
他心里想著。
然后,他按捺著心間的激動,向了那片文明,輕輕地,邁出了期待已久的一步。
萬般精彩,皆不如故友重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