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不二心中微微一動,察覺到了這位警官在警告眾人的時候往自己身邊靠了靠,無形之間宣告了對他的保護。
礙于槍械的威懾,那個中年土豪悻悻地坐了回去,他旁邊的同伴也都重新縮回角落,悄悄地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鹿不二悚然而驚。
大家都是落了難才會抱團在一起,彼此間都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絕非可以信任的伙伴,真要到了生死關頭,指不定發生什么。
安警官望向少年,輕聲詢問道:“鹿同學,你的食物哪來的?”
鹿不二猶豫片刻:“隨身帶的。”
安警官沉思道:“果然是這樣,我們的隨身物品都沒有風化,從衣服上也能看出這點,我想是因為包裹住我們的繭,對我們形成了一種保護。除了繭中的東西,其他的都無法保存下來。”
張老板幽幽說道:“我從城西一路走過來還看到了直升機和坦克的殘骸,到處都是彈孔,還有爆炸的痕跡。很顯然,在我們無意識的時候,外面似乎發生了可怕的事情,包括那些動物……”
這種情況下,大家唯一依仗的就是智慧。
大伙兒互相交流了已知的情報以后,不難推斷出這個世界似乎出現了某種特殊的變化,導致城市里空無一人。
鹿不二也不知道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歐洛拉科技的項目是他父母生前研究的,可那些被留下來的資料里也沒說過會有這種情況。
“這地方也不宜久留,但外面有狗群,所以……嗯?”
安警官在黑暗里踩到了什么東西,清脆到令人毛骨悚然。
眾人循聲望去,那是一具骷髏架子,被殘破的布料所包裹。
“尸體?”
他們吃了一驚,這可是難得的發現。
但問題在于,這具骨骼畸形得像是怪物一樣,而且早已經發霉了,根本沒有人敢上去觸碰,生怕染上什么病原體。
“長得可真特么磕磣啊。”
張老板被嚇得不輕,那股子霉味熏得人發嘔。
安警官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觸碰這東西。
只有鹿不二是個膽子大的,他湊上去擺弄了一下這具尸體,在布料的夾縫里找到了一些死者的遺物,比如隨身攜帶的匕首和金色的樹狀徽記,最值得關注的就是一本遍布灰塵的手記。
“上面寫的什么?”
安警官湊過來,幫他打亮了手電筒。
鹿不二看著那些字跡,皺著眉。
“5月4日,這是偉大的一日,我終于接受了神的洗禮,在夢中見到偉大的神樹,感受到了那神圣的律動,觸及超凡。新世界的人類,真的能掌握如此強大的力量,這讓我無法想象。”
“這是神的饋贈,是阿卡夏圣教的恩賜,本以為我完整的掌握了神圣律動以后,進化的大門便會向我開啟。但我錯了,我發現我所掌握的律動是錯誤的,它沒能讓我進化,反而毀滅了我……”
“當時的我痛恨這畸形的樣子,我的父母和妹妹因此而厭惡我,我的上級和同事因此而疏遠我。我被迫進入了異端裁決所的監獄,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獄里,接受無休止的治療和實驗……”
就是這么三段話,卻看得人們頭皮發麻。
本以為找到了疑似的線索是一件喜事,但是字里行間透露出的詭異,卻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畸形?”
他們不約而同的想到了門外的那些怪犬。
包括那些變異的生物。
而鹿不二卻想到了之前在虛擬頭盔里聽到的那些提示音。
新世界,這是一個關鍵詞。
“8月16日,我在監獄里邂逅了她。天吶,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畸變如此嚴重的人,但我并不畏懼她,甚至覺得她是那么美。她聲稱她的名字叫蝶,蝶是一種美麗的生物,但人們往往畏懼它放大后的可怖,殊不知那才是她真正的,不被人理解的美麗。”
“蝶幫助了我,讓我意識到了如今的我才是最美好的樣子,我開始學著欣賞自己,這畸變的美是如此的令人陶醉。”
“我越是沉迷于這畸變,越是發現阿卡夏圣教的虛偽,那滿嘴謊言的偽神欺騙了我們!祂用神圣律動把世人變成如此丑陋的模樣,卻對如此美麗的我施以暴行!祂不配稱之為神,祂是偽神!”
“我要逃出去,我要把我發現的秘密告知這個世界,我要讓畸變的花開滿每一個角落,為了如此美麗的我,為了如此美麗的蝶……”
日記到此戛然而止,泛黃的紙頁上涂滿了鮮血。
總感覺日記的主人到最后瘋了一樣。
一個生病畸形的人,在某一天遇到了自己的同類,然后就像是瘋了一樣沉迷于畸變的自己,甚至還產生了不一樣的信仰。
“呸,無意驚擾,死者為大!”
張老板被嚇到了,帶著眾人對著骸骨行大禮。
“你們看,這里的尸體不止一具。”安警官又在教堂的角落里尋找,這里遍地都是畸形的骸骨,有頭骨只有一半的,也有多了二十多根脊椎的,還有的生出了第三只手的,相當古怪。
大約有二十多具尸體,無法判斷出死因。
鹿不二去檢查了一下,每一個人都戴著一枚金色的樹狀徽記。
只是那些徽記都被利器劃得面目全非。
可見這群人對這個徽記所代表的意義的憎恨。
“這里還有一座神像!”
張老板指著黑暗的深處說道:“啥玩意啊這是?”
當手電筒的燈光打過去,一座古樸殘缺的石雕赫然在光芒里顯現,那是一尊巨大的六翼大天使,卻如樹般生長出枝杈和根莖,軀體表面依舊光滑,通體銘刻著神秘的符號。
當然,最惹人注目的是石雕上涂抹的字跡。
“騙子!”
“背叛我們的偽神!”
“玷污信仰的怪物,祂應該像我們一樣,畸形才是真正的美!”
真瘋狂。
這座雕塑的背后是一條暗道,大概是教堂的后門。
門把手上還有凝固的鮮血,地上是殘留的腳印。
“看樣子,這是一群異教徒,而這里的主流教會應該叫……阿卡夏圣教。他們為了心中瘋狂的執念來到這里,有人死在了這間教堂里,也有人從這里離開了。”鹿不二分析道。
“真特么邪門。”
張老板說道。
“不管怎么說,我們也可以從這里出去。”
安警官提議道:“避開那些狗,去尋找那些光源。”
是啊,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光源。
因為他們都是朝著光源趕過來的,如果說城市里還有別的人,那么大家都會在終點相遇,也有可能跟故人和親人重逢。
“走吧,大家都休息得差不多了,繼續前進。”
安警官見眾人情緒緊張,招呼道:“再這么下去,我們都會凍死在這里。還是老規矩,我在前面給大家帶路,男人跟在我身邊,老張負責斷后。老人學生和女孩就在隊伍最中間,隨時保持警惕。”
沒有人提出異議,就連那個中年土豪也跟在隊伍里。
臨行前,安警官望向鹿不二:“一起走么?”
鹿不二猶豫了一下,嗯了一聲。
安警官點點頭:“注意安全。”
他們推開教堂的后門,一行人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小心翼翼地前行,果然避開了那些瘋狂的狗群,一走就是六個多小時。
鹿不二發現大家話都很少,只有那個中年土豪總想買他的食物,時不時就帶著幾個同伴圍過來,有幾次險些都發生了沖突。
唯一的值得慶幸的是,鹿不二沿途經過了懷西路的銀座華府。
這是峰城二中的學區房,包括何賽的不少同學都住在這里,而這附近明顯有打斗過的痕跡,還有一堆動物尸體。
很明顯,有人在這附近活動過,不知道是不是何賽。
這讓鹿不二心里感到了安慰,希望他平安無事。
越是靠近光源的方向迷霧就越濃郁,剛才有人險些掉進井蓋里,好在安警官眼疾手快,一把給他拉了上來。
按照目前的形勢,沒人知道能不能回歸正常的生活,其實安警官也沒必要再恪守治安官的責任,但他還是盡可能的帶領隊伍保護大家,即便他看起來已經非常疲憊了。
“大家小心點。”
安警官示意眾人都走在他背后,他一個人走在最前面,步伐卻有點踉蹌搖晃。
“低血糖了嗎?”
鹿不二意識到他已經精疲力竭,索性把一包蛋黃派遞給他。
安警官明顯一愣,然后把他的手推了回去:“自己留著。”
眾人的視線頓時集中在蛋黃派上,正當那個中年土豪想要上來搶奪的時候,張老板立刻說道:“停停停,你們看前面。”
他們都感受到了溫暖,寒冷的空氣不再讓人瑟瑟發抖,貫穿地面的樹根也是如此的暖和,像是木炭般可以抱著取暖。
光芒穿透了迷霧,照亮了他們前方的寂靜墓園。
他們竟然走到了一處墳地。
“喂,找到光源,我們就通關了對不對?我們出不去,一定是因為游戲的bug,等老子回到現實以后,肯定要把歐洛拉給告得傾家蕩產!”那個中年土豪主動脫離隊伍,走在最前面。
看樣子他堅持認為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一款游戲。
安警官無可奈何,揮了揮手示意人們跟上。
“喂,你們看,這是什么!”
有人虛弱地抬起手指。
鹿不二轉身望去,墓園里屹立著一座巨大的石碑。
安警官示意人們過來查看,石雕上有一段斑駁的字跡。
“腐尸滋養陽春之氣,便散發為花朵,吐出柔和氣息。日光如同芳香,花朵有似繁星,將死亡燃得通明,譏笑土中蠕動的蛆蟲。”
鹿不二輕輕念誦最后的八個字:“往生之地,生命禁區。”
這句話隱約透出一股子詭異不詳的意味,幸存者們感覺到毛骨悚然,似乎他們在逐漸接近某種可怕的禁忌。
“哈哈哈,終于被我找到了,我終于找到了!”
前方響起了中年土豪的歡呼聲。
眾人對視一眼跟了上去,只見一棟低矮的樓房里結著一枚巨大的繭,黑暗里它是如此的素白無暇,仿佛被遺落在時間盡頭的遺珠。
中年土豪跪坐在它的面前,仿佛發現了稀世珍寶。
大部分人卻不覺得這是回到現實的契機,因為他們都是繭中出來的,更傾向于認為這是還沒有醒來的幸存者。
“怎么還有人沒出來,這是難產了么?”
張老板湊過頭去看了一眼:“咋沒從繭里出來呢?”
“神特么難產,這是人話么?”
鹿不二無言以對,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爺要出去!爺要出去啦!”
有個年輕人沖了過去,發了瘋似的撕扯著蟲繭。
也有人對視一眼,認為繭里的人或許帶著食物,一擁而上。
隨著蟲繭上的蠶絲被剝離,繭中竟然沉睡著一位白裙的少女,她的黑發如瀑般散落,精致的睡顏如此安詳,肌膚如雪般素白無暇,她的雙手交疊放在胸前,仿佛在睡夢中祈禱。
這一幕像極了沉寂千年的壁畫,栩栩如生。
寂靜空曠的世界,繭中沉睡的少女。
神秘的氣息氤氳開來。
那個年輕人驚艷于她那種神圣不可侵犯的美,一時間都屏住了呼吸,癡迷般欣賞著她誘人的曲線,不知該如何是好。
鹿不二卻在蟲繭被打開的時候,有種想要作嘔的沖動。
對了,他想起來了。
早年他曾經在郊區的火葬場打過工,親眼見過不少發爛發臭的尸體,所謂的尸臭就是這種味道,直擊你的靈魂,讓你永生難忘。
他隱約意識到了危險,可惜已經晚了。
因為繭中的少女接觸到空氣的一瞬間,便如同風化了千年的干尸般迅速干癟下去,仿佛地獄里的極惡之鬼,睜開曼妙陰森的眼瞳。
咔嚓一聲。
那個年輕人的頭顱像是西瓜般被咬碎,濃腥的鮮血混合著白色的腦漿迸濺出來,像是噴泉一樣噴濺到人們呆滯的臉上,糊成一團。
僅剩下一具無頭的尸體,直挺挺地倒下。
鹿不二的側臉也沾了一滴鮮血,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冷汗狂流。
有人被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