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邊的路燈閃爍了一下。
昏黃的燈光下拉扯出了路面上的影子,海岸邊吹來的風隱約多了一絲寒意,恰如老人似顯陰沉的眼瞳。
梅丹佐以手托腮,默默地擼了一根烤串,若有所思說道:“這就是當年歐洛拉科技的內部爭斗了吧。其實我在北極的時間之墟里,曾經見過鹿哲前輩和安弦前輩,當初他們之所以會因為是否公開進化之路而猶豫,是因為歐洛拉科技承諾過……在新世界,盡可能的保證普通人的權益。我沒記錯的話,原家是歐洛拉的股東?”
殷霾點頭說道:“當初歐洛拉科技的股東,基本都是最早那批接觸到進化者文明的家族。這才有了《凈土》那款游戲,實際上那是利用天神文明留下的科技,對于新世界的變化進行的一次模擬。”
他從懷里取出了一份皺皺巴巴的文件。
梅丹佐接過來一看,明白了。
原來最初的《凈土》的游戲設定,是讓玩家們在虛擬世界通過不斷的自我磨煉,從而開啟進化之路,獲得力量。
就像是你在游戲里獲得了一牛之力,回到現實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力量真的暴漲了然后反手錘死了一頭牛一樣。
而且當初《凈土》里所公布的進化之路是經過改良的,并不會讓人類一下子就獲得那么強的力量,很顯然這是因為擔心世界會因為過于強大的超凡力量的出現,從而導致秩序的全面崩塌。
這樣的做法確實很穩妥。
但事實卻是,當時戴上了頭盔的人,絕大多數人都沉睡了足足一年之久,而被遺忘在往生之地里的人就更沒譜了。
梅丹佐當年也是從往生之地里出來的,本來就是隨便玩個游戲而已,一出來特么的街坊鄰居全都沒了,還有從繭里變異出來的異鬼追著他的屁股咬,能活下來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這就是為什么我要藏起來的原因,因為歐洛拉科技并沒有按照當時的預案進行運作,導致世界出現了巨大的動蕩。當初那些神圣家族是怎么出現的?他們在繭中沉睡的時間,可沒有那么久。因為他們可以通過別的技術,大幅度縮短在繭中改造的時間。”
殷霾平靜說道:“當時歐洛拉內部也分為不同的派系,但我們都在跟天神的戰斗中犧牲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批人更想掌握權力。說來也諷刺,歐洛拉科技創立的初衷是為了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的商業慈善公司,但沒想到我一覺醒來,它竟然變成教會了。”
梅丹佐也笑了:“看來阿卡夏圣教想做的事情,其實跟當年的天人組織是一樣的。只不過他們占據了道德的制高點,愿意把力量分享給更多數的人。因此這些年來,才能讓天人組織變成了過街老鼠。”
這個道理很簡單。
一百個人守著神明的寶藏。
他們借著神明的寶藏成為了人上人。
直到有一天,另一伙人發現了這個秘密。
兩伙人起了沖突。
第二批人的底蘊尚淺,打不過第一批人。
那么這個時候怎么打贏呢。
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這個秘密分享給全世界。
用巨大的數量擊敗對方。
這么一來當年的歐洛拉科技就是正義的一方,他們把自己包裝成反壟斷的英雄,而多年來跟天神文明戰斗的天人組織反而成了眾矢之的,只能說這一招確實是非常高明的,這也是歷史的選擇。
區別在于,當年的歐洛拉科技在打贏了戰爭以后卻變成了另一個天人組織,只是在具體的做法上變得更加聰明了。
“不過這也不算什么大事,不知道是不是命運的眷顧,每當人類走向彎路的時候,總會有人來修正這一切。現在的阿卡夏圣教之所以不被厭惡,是因為他們的確在做事,的確在奉獻。神圣大祭司的出現,為這個世界帶來了和平和秩序。阿卡夏圣教不要求你信仰他們,反而會為了你服務,用神術給你治病,用神術保護你。”
殷霾冷笑道:“但這是被原羲修正以后的結果,神圣君主的出現徹底鎮壓了那群人的心思,把他們從想要統治世界的野心家,變成了為世界奉獻的慈善家。當一個宗教不騙人的時候,他當然是好的。”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是被逼的。
“當年初代和二代加冕的時候,殺了不知道多少人。什么叫神圣君主?其實不是讓普通人膜拜的,而是讓那些心懷不軌的人膜拜的。神圣君主見到街邊掃地的老大爺,會去跟人家客客氣氣握個手。但如果換成那些圖謀不軌的野心家,那就老老實實跪下吧。”
這位老教授灌了一瓶啤酒:“但后來,康斯坦丁出現的時候,問題就已經出現了。因為阿卡夏圣教察覺到,他不是那種愿意為了世界而犧牲自己的人。因此當代的教皇便從休眠倉里醒來了。”
梅丹佐微微頷首:“這也是為什么,軍部和教會始終只是合作關系,卻從來沒有真正的融為一體,甚至漸行漸遠。”
殷霾嘆息道:“阿卡夏圣教真正麻煩的地方在于,他們已經真正融入了這個世界,成為了秩序的一部分,很難對其動手。尤其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生命之樹給予他們的神力越來越龐大。”
他略微計算了一下:“如果說,初代神圣君主原羲時期,修正阿卡夏圣教的難度是簡單級,那么到了二代神圣君主黎星槃時期,修正阿卡夏圣教的難度是困難級。第三代神圣君主康斯坦丁時期,想要去修正也不是沒可能,但他的野心卻把自己給玩脫了。”
梅丹佐倚著塑料椅子的靠背,以手托腮說道:“你說這些話,不會是想忽悠我去加冕神圣君主吧?不可能的,我才不要。”
殷霾盯著他:“但你現在在做的事情也差不多了……關于宮禹的事情,阿卡夏圣教必然還知道一些內幕。”
梅丹佐冷笑一聲,忽然話鋒一轉:“關于鹿老板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按理來說,舊世界先賢的孩子,不該是這個待遇吧。”
當年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沒人來幫助他破繭是正常的。
但鹿不二不應該。
怎么都不應該。
殷霾聞言,也流露出了一絲冷冷的笑意:“那不是廢話么?當年鹿哲和安弦跟高層們達成的唯一協議,就是要幫助那個孩子提前破繭。通過成為進化者,來緩解病痛對他的折磨。歐羅拉科技本不該變成阿卡夏圣教,而那孩子本該成為公司的合法繼承人。”
他喝著酒,眼神嘲弄:“但當代的教皇,當年可是非常憎恨我那兩個學生的。雖然我沒有證據,但我們的行動泄密,多半也是他們干的。這樣的情況下,那孩子怎么可能提前破繭?就連蘇什的破繭都被延后了接近五百年的時間,更何況是他了。”
梅丹佐流露出恍然的表情,他望著這座城市里的夜色,在心里喃喃說道:“難怪阿卡夏圣教最后用的子彈是時空坍縮彈,不會立即殺死目標,而是把目標轟進時空亂流里再撕碎。”
這樣一來,那個被子彈擊中的目標就等同于離開了起始之花的結界,而失去了宿主的歐米伽核心也得以保存下來。
“現如今起源之神的計劃已經破滅,至高聯邦對異端分子的清剿也已經進入了收尾環節,伱打算怎么做?”
殷霾喝著酒,詢問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天人組織近期也快要對阿卡夏圣教實施報復計劃了。”
梅丹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扭頭望向了這家燒烤店的角落,只見昏黃的燈光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鹿不二倚著路燈,眺望著街邊的車水馬龍。
“現在局勢你也看到了,經過起始之地的事情以后,我們也算是懷璧其罪咯。聯邦名義上是在尋找我們,實際上是在通緝我們。這么一來,我們成了全民公敵……想解決眼下的情況,我覺得我們得把教皇給弄死,否則根本騰不出手去對付宮禹和軍師。”
梅丹佐語出驚人:“老板,這單接么?”
這活見鬼的語氣。
仿佛在說:“我今天要殺頭豬。”
偏偏他還是如此自信。
鹿不二沉默地摸出了一個新收到的黃金殼打火機,點燃了一根煙咬在嘴里,輕聲說道:“放在平時,這種事情確實是地獄級難度。但如今,至高聯邦正在對巴別塔作戰,這就是很好的機會。”
“如今我得到了少君的權柄,在天神咒縛系統里的權限更大了。與此同時我還掌握了生命之樹的力量,但還需要一段時間來解決體內的沖突問題。更需要時間,去學習神術的用法。”
他輕聲說道:“所以說,這不是地獄級的難度。但我有一個要求,我的目的并不僅僅是要教皇死那么簡單。”
殷霾微微一怔,感受到了這個少年似乎變得不一樣了,疲憊的軀殼里仿佛有驚人的意志在燃燒,恍若燎原。
“哦?”
梅丹佐流露出意外的笑容。
鹿不二摘掉嘴角的香煙,輕輕朝著燈光吐出了一口煙圈,他額頭上再次浮現出了一道血痕,隱有酷烈的光輝閃滅。
“我要阿卡夏圣教,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他輕聲問道:“做得到么?”
街邊的風似乎變得凜冽起來,路燈仿佛感受到了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氣,燈光劇烈的閃爍,少年的面容忽明忽暗。
梅丹佐笑瞇瞇地說道:“呀,這可不太好吧?這可是對巴別塔開戰的時候,阿卡夏圣教可是很好的助力呢。”
鹿不二看著香煙在手指燃燒,搖了搖頭說道:“巴別塔跟我的舊賬,我自己會去算的,不需要這群人的幫忙。”
梅丹佐繼續說道:“那么世人的眼里,你會變成惡魔的哦。這必然會對當今的秩序產生沖擊,你能說服你自己么?”
鹿不二淡淡說道:“沒有毀滅就沒有新生,當初你回答我的那句話,現在我也來回答你……我對這個世界的貢獻,已經他媽的足夠多了。我想有資格對這個世界的進程指手畫腳,不是么?”
如果沒有他,阿爾法早就補完了自己。
如果沒有他,歐米伽的核心也早就被剝奪了。
“蓮華呢?”
梅丹佐拋出了最后的一個問題。
“她啊。”
鹿不二摸出手機,看著通訊軟件里的九十九條未讀消息,輕聲說道:“按道理來說,通常在一個組織里,不應該是誰貢獻最大,誰才有話語權么?既然阿卡夏圣教沒道理,我就讓它變得有道理。”
他摸出一枚保時捷的車鑰匙。
滴滴。
進入自動駕駛模式的保時捷駛入巷子里,宛若獵豹般低矮流暢的車身曲線透著一股狂放的野性,暗紅色的配色也彰顯著某個壞女人的品味,唯一比較出戲的地方在于儀表盤上趴著一只乳白色的貓。
“上車。”
鹿不二轉身說道:“我趕時間。”
微冷的夜風里,梅丹佐唇邊的笑容愈發的詭秘深邃,他擼掉最后一口烤串,心滿意足說道:“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啊。”
只有殷霾沉默地看著這一幕。
仿佛看到了惡魔的誕生。
圣彼得堡,阿卡夏圣教總部。
私人飛機停靠在機場里,一襲白色正裝的老教皇從下降的舷梯里走下來,邊走邊說道:“看來歐米伽的靈魂也沒能回收啊,終究是晚了一步。不過既然是梅丹佐親自出手,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他眺望著日出的方向,明亮的陽光灑滿這座古典的城市:“他曾經是我的學生,我也很清楚他到底有多強。既然是他想要的東西,你們一點兒機會都沒有……對了,鹿不二確定死了么?”
金發的女孩回憶著不久前的那次任務,眼瞳里流露出了一絲濃濃的忌憚,嗯了一聲:“不確定,但起始之地已經被毀了,他存活的可能性不大。父親,我還要繼續隱藏么?”
那次的任務,她差點一兒就死了,以至于直至此刻,她受損的心臟都隱隱作痛。
老教皇沉默片刻:“繼續藏,他不死,你就不能暴露。畢竟當年你享受的資源,本來是給他治病用的。哪怕他死了,你也要小心別人的報復。蘇什會為他報仇,蓮華也會為他報仇。”
金發的女孩微微皺著眉,還是嗯了一聲。
“最近盯緊副教宗,我總覺得他有問題。”
老教皇揉了揉額頭:“我先去處理宮禹的事情,這段時間你自己多加小心,最好不要讓人知道你去過起始之地。”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提醒道:“對了,繼續搜尋梅丹佐和鹿不二的蹤跡。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無論用什么辦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