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權不用,過期作廢。
邵勛是不會放過大權在握的良機的。
大軍出征第二天,他就率部接管了空空蕩蕩的金墉城。
隨后,又讓人打開太倉及武庫,取了相當一部分物資,搬往金墉城內存放。
從這一天開始,物資隨消耗隨補充,確保金墉城內能有供一萬人消耗半年的儲備——金墉三城就那么大,只能存這么多了。
陳有根的教導隊進行了擴編,主要抽調下軍內經歷過幾次戰陣的老兵補入,另有少數上軍東海兵中技藝出眾者。
整補完畢后,滿編制五十人,陳有根也算是個真正的隊主了。
上軍千余洛陽市人被整體裁汰。
并非讓他們走人,至少是整訓了半年的兵,多少懂點規矩,也會點粗淺的軍事技能。他們被編為“輔兵”,主要從事后勤支持工作,必要時才會上城頭輪換。
至于上下兩軍空出來的缺額,則通過招募新兵補齊——人是新的,但未必什么都不會,興許招來的“新兵”打的仗比邵勛還多。
他還趁機組建了兩個新隊。
攻大夏門之戰有戰損,大概數十人的樣子,隊主周英運氣太差,追擊敵人時中流矢而亡。
這次又抽了部分人手去教導隊,空缺更多了。
邵勛將第三隊打散,分入其余各隊補充缺額。
同時重建第三隊,任命金三為隊主。
新建第十一隊,提拔陸黑狗當隊主——毛二有點學習天賦,算術不錯,邵勛不太想他上戰場賣命。
這兩隊士兵還是之前的來源:集市搬運苦力、碼頭力工乃至洛水、伊水上拉纖的纖夫。
邵勛一一過關,考核每個人,粗粗確認品性后才編入部伍。
這兩隊的主要工作只有三樣:訓練、訓練還是訓練。
當然,王雀兒隊(第七隊)雖然上過戰場了,但還需要接著訓練。
訓練任務是很繁重的,邵勛有時候親自抓,有時候讓教導隊代勞。
何倫、王秉幾乎完全放手,任邵勛施為。
不知道是大戰在即,被迫放低了姿態呢,還是司空給他們許諾了什么,導致他倆志不在此。
但不管怎樣,這都是好事。
有的人千方百計想升官,越大越好,這是思維還沒轉過彎來。
歷史上估計要等到永嘉之亂,才能讓更多的人猛然驚醒,仔細審視自己的過往。
聰明人會拋棄不合時宜的舊有認知,重新定義亂世下真正的“財富”。
其中有毅力、有勇氣之輩,會在朝廷秩序大崩潰時,利用難得的權力真空,擴充私兵,聚城而居,觀望形勢。
沒那么多勇氣的,則會想辦法往南跑,謀個官位。那個時候也不挑了,以前能當太守的,現在一個縣令就能滿足,能當刺史的,太守也不是不能考慮。
大勢之下,各人選擇各異,并在歷史長河中留下他們或沾沾自喜、或壯懷激烈、或茍且偷生、或一往無前的記錄。
人和人,本來就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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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招募、重整部伍、嚴加訓練,本來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邵勛一直忙活到七月底,才稍稍喘了一口氣。
七月最后一天,他帶著第三、七、十一三隊百五十名士卒,出西明門前往他的莊園——就當是一次武裝行軍拉練了。
裴十六、裴進、唐劍三人出門相迎。
“郎君,上次聽你的話,往外多占了一些地,確實沒人管。”裴進一臉佩服地說道:“還有莊客帶著地投獻過來,只要能保他一家平安,地也不要了。”
“你怎么做的?”邵勛問道。
“全收下了,現在有五六十戶莊客,地都種不過來。很多是無主之地,聽聞發賣都沒人要,主人家收拾了點細軟,就南下豫州、荊州了。”裴進說道:“按郎君吩咐,全都搶種了雜糧,很快就能收了。”
換做其他地方,無主之地多半會被士族、豪強占走,不會真的無主。
但洛陽這個地方太特殊了,被太多人盯著,年年打仗,誰受得了?你想賣都沒人買。
整個洛陽盆地的人口一直呈流失狀態,跑豫州去都比留在洛陽強。
如果豫州還不讓人放心,那就去已經基本安定的荊州,聽聞都督劉弘在給南下之人分地——至于那些地怎么來的,那當然得感謝張昌了,沒有戰亂,就不會有“無主之地”。
新得之地往往錯過了春播時機,只能種些短生長期的雜糧了——主要是豆子。
在戰爭威脅日益臨近的情況下,這是最合適的應急農作物,收獲、晾曬之后,立馬就是糧食儲備。
“盡快收割吧。”邵勛說道:“莊園內的果子,分批采摘,想辦法制成干脯。牲畜盡量催肥,然后宰殺,熏、腌隨意,你看著辦。水塘里的魚能捕撈就捕撈,先送一批鮮魚至軍中,剩下的就制成魚干吧。最后,多撿拾柴禾,往金墉城送。”
“是……”裴進有些傷感地應道。
來邵府數月,是他平生第一次獨立管理一個大莊園,可以說是他人生事業上了新臺階的重要標志。
但現在么,迫于戰爭,居然要如同堅壁清野一樣將其毀滅,還是他親自帶人毀滅。
心中的酸甜苦辣,又有何人能知?
“郎君。”唐劍上前一步,有些不自然地說道:“孩童少年總計一百零四人,皆已整訓三月,要不要去看看?”
唐劍以前是河北幢主,現在是邵府賓客,手下管著的,只有同為賓客的另外六人。
他們以前錘煉技藝,看家護院,現在還需要管理那幫洛陽孤兒——戰爭制造的孤兒。
數月間,邵勛來過幾次,主要考察少年們的文化和軍事知識。
文化由困在洛陽、衣食無著的讀書人教習。
軍事知識主要是隊列、陣型,由教導隊抽空來教,邵勛也教過那么兩三回。
隨著地位水漲船高,他是真的越來越忙了,來莊園的次數只會越來越少。
“帶路。”邵勛揮了揮手,說道。
唐劍立刻前頭引路,邵勛在一百五十名軍士的簇擁下,很快來到了右側果園。
孩子們正在采摘鮮果,主要是梨、葡萄、柿子之類,還有人在用長矛桿打棗子,一派忙碌的景象。
邵勛無端間就有些生氣,不是對這些少年,而是為發動戰爭的人。
但隨即想到自己也是他媽的熱衷戰爭的一員,怒氣就散了。
大家先“苦一苦”,待戰爭打完,再還你們一個太平。
王雀兒、金三、陸黑狗三位隊主好奇地看著這些洛陽少年。
少年們一邊忙碌,一邊也偷眼看著來到莊園的士兵,尤其是那三位年歲和他們相仿的少年。
教諭提起過,邵師還帶了一大幫東海少年,習文練武。眼前這三位,應該就是了吧?
東海、洛陽兩幫“熊孩子”,就這樣互相對視了片刻,又很默契地移開了視線,情緒有點微妙。
東海一期、洛陽二期……
“派系”兩個大字,仿佛從天而降,都快貼到他們腦門上了。
“孫和、張大牛,你們過來。”邵勛喊了一聲。
“邵師。”二人放下手中活計,一齊行禮。
邵勛一左一右,拉著洛陽二期開學以來,相對最出色的兩個少年,來到整齊肅立的一百五十名士兵前,說道:“他們中很多人,兩年前開始習文練武,現在已經成了伍長、什長、隊主,正式帶兵了。伱們才學了三個月,所獲有限,但切不可妄自菲薄,定要勤加苦練,將來也能當上伍長、什長、隊主,甚至去郡縣當官,明白了嗎?”
“明白了。”二人一齊應道。
邵勛滿意地點了點頭。
當官肯定是要出身的,不是誰都能做。
但他考慮的是以后。
現在大晉朝還能維持個架子不倒,中央權威雖然不斷流失,但到底還在。說讓你當太守,你去地方上,郡縣的佐貳官員、士族豪強們還是認的,所以一切還要按規矩來。
率先出頭挑戰這個規矩的,要承受最大的反噬,這種人一般叫做“為王前驅”。
后世甚至還有人發明了“首倡必譴,殿興有福”的理論。
等為王前驅的前幾批造反者死光了,后繼而來的人會有更大的發展空間,更容易成功。
說穿了,就是要有人消耗掉末世王朝殘存的權威、財富、兵力,讓這個注定會滅亡的王朝在元氣大傷后,再也沒有資源剿滅新冒出來的野心家。
在本朝,為王前驅的流民軍已經死了一批了,如齊萬年、石冰等輩以及期貨死人張昌。
第二批流民軍開始冒頭,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還是被剿滅的命運,只有極少數幸運兒能斷尾求生。
等這一批基本死完,第三批就是實力派下場了,官方流民軍(乞活軍)、造反流民軍、鎮壓流民軍發家的地方將官、匈奴、鮮卑、塢堡帥乃至有野心的世家大族,粉墨登場,群魔亂舞——其實歷朝歷代都差不多,沒有黃巾軍為王前驅,就不會有諸侯據地自守,沒有紅巾軍在北方大戰元軍,就不會有朱元璋在江南積蓄力量。
到了這個階段,北方會徹底失控,有些“天條”、“鐵律”就沒那么死板了,會漏出來一部分機會——在和平年代極其稀有,獨屬于亂世的機會。
邵勛等待的就是這個機會。
“你們也不能松懈。”邵勛轉過頭去,看向王雀兒等人,說道:“我的官位,是靠搏命得來的,是靠身上五處傷疤換來的。戰陣之上,刀槍無眼,唯有勤學苦練,才更容易活下來,才更容易建功立業。”
“諾!”學生兵們一起應道。
“諾!”在他們的帶動下,三隊百余名士兵也齊聲應諾。
邵勛滿意地大笑。
裴十六左右看了看,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小郎君,王妃還在等你入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