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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的戰場之上,張方殘忍地大笑著。
第一眼看到上官巳的將旗時,他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上官巳什么人,也配統領上萬兵馬?
猶記得去歲年末,作為乂府幕僚的上官巳被調入禁軍,號稱“大將”,領兵卻從沒超過五千,且指揮笨拙,屢屢被人抓住機會,打得灰頭土臉。
他的本事,不過爾爾。
方才緊急拷訊俘虜,更知城內已是上官巳做主,這令張方更是啼笑皆非。
同時也升起了一股野心,或許可以派出騎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先奪門,試試能不能拿下洛陽。
念頭一及此,就怎么也壓不下去。
諸將更是興高采烈,紛紛嚷嚷著進城。
他們稀罕高門巨室家里的錢財。
他們想要皇宮里面的寶貝。
他們更想看到曾經高不可攀的貴女們,在他們身下流著眼淚被蹂躪。
想想都激動得難以自制。
年初那把搶劫,草草收場,可不盡興啊!
于是乎,搶城之議全員通過,沒有一絲反對聲音。
張方也不墨跡,當場派郅輔收攏騎卒,往大夏門方向沖去。
其時跑得最快的潰兵已經沖到了城門附近,守門士卒弓弩上弦,齊刷刷看向上官璞。
此人為上官巳族弟,領著兩千人在門內等候,隨時準備接應。
上官巳說得很清楚,他不回來,就不能關閉城門,免得“為小人所害”。
上官璞會意,知道兄長并未徹底信任王衍、糜晃、滿奮等人,擔心他們趁機關閉城門,奪取洛陽。
他堅決地執行了命令,在所有人都焦急看向他,甚至出言提醒時,充耳不聞,只顧看向城外。
隆隆的馬蹄聲漸漸逼近。
有點經驗的人都知道,那是敵軍攜大勝之勢,派出騎兵試圖奪門。
“將軍,被潰兵一沖,什么陣型都維持不住,那就亂了……”有人忍不住站了出來。
上官璞微微有些猶豫。
而就在這猶豫間,第一撥潰兵已經沖了進來,爭相奪路,幾乎擠塞了城門洞。
“將軍,關不了門了,放箭吧。”又有人催促道。
上官璞臉色糾結無比,始終難以下定決心。
就這么耽誤了片刻,洶涌而至的潰兵已經沖亂了弓弩手,席卷著向后逃去。
“完了……”上官璞的腦袋中一片空白,在親兵的簇擁下,跌跌撞撞向后逃去。
邵勛見到糜晃時,下軍三千士卒早就準備停當,在營中等待命令。
“上官巳見敵遠道而來,且兵力寡弱,便欺之以眾,當場率萬余人馬,經大夏門出城,與賊眾戰。看樣子要戰敗了,不知道能回來幾個人,小郎君速速帶下軍出城,進抵大夏門守御。”糜晃滿頭大汗,著急忙慌地說道。
“為何不關閉城門?”邵勛一邊給軍官們下令整隊,一邊問道。
早就整裝待發的三千將士一躍而起,以幢為單位,粗粗整隊之后,分批出城。
“上官巳的人守著大夏門,關不了。”其實,糜晃還真考慮過這個問題,結論是上官巳沒那么傻,早已有所安排。
“都督想怎么做?”邵勛已經披掛整齊,并扎上了紅抹額,鄭重問道。
“郎君自決即可。”糜晃斷然說道:“你先去大夏門,我自督余眾繼之。”
“好。”邵勛本來還想問他敢不敢冒個險的,見糜晃這么說,不廢話了,在教導隊將士的簇擁下,翻身上馬,向外沖去。
金墉城離大夏門很近,片刻之后就到了。
在看到正亂哄哄往城里涌的潰兵時,邵勛的臉色也變了。
計劃趕不上變化,現在什么謀算都成空了,得先止住混亂再說。
“弓弩手上前,射!”他果斷下達了命令。
前幢幢主李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不用邵勛多吩咐,他立刻下令弩手上前,發射弩矢,阻攔潰兵。
同時將擴充到二百的弓手分為三部分,百人在正面配合弩手,剩下百人分做兩路,想辦法爬到兩側建筑頂部,居高臨下射擊。
這樣既可以阻攔潰兵,還能殺傷可能隨之而來的敵軍。
他的腦袋非常清醒,能舉一反三,非常難得了。
“余安!”邵勛喊道。
“仆在。”
“你帶百人,搜羅馬車、牛車,全部拉到街口來筑壘。”
“遵命。”
吩咐完余安,邵勛又喊來信使,令其即刻回返金墉城,請糜都督攜帶拒馬而來。
一切安排妥當后,他抽出重劍,下令刀盾手居前,長矛手繼之,嚴陣以待。
陳有根身披重甲,帶著百名教導隊精銳士卒圍護在邵勛周圍。
洛陽歷次大戰,邵司馬先后負傷五處,觸目驚心。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誰知道下次會不會一支流矢就帶走邵司馬的命呢?這是他無法接受的,他還等著邵司馬兌現諾言,給弟兄們分地呢。
“嗚……”沉悶的角聲響起。
隨之而去的便是密密麻麻的箭矢。
正往后涌的潰兵就像蒿草遇到了疾風一樣,紛紛撲倒在地。
弓弩手一般都是積年老卒了。
他們神色漠然地看著這一切,一刻不停地射擊著。
在他們兩側,已經各有一隊步卒持矛上前,捅死僥幸未死的潰兵,以及遲滯潰兵的腳步,給弓弩手爭取更多的時間。
片刻之后,又有部分弓手爬上了屋頂。他們好整以暇的拈弓搭箭,偶爾射一射潰兵,但大部分時候還是盯著城門口。
“糜晃,你不得好死。”潰兵人叢之中,上官璞悲憤地大叫。
邵勛注意到了他,將重劍交到陳有根手里,然后拈弓搭箭。
“洛陽城里無好人。”他輕嘆一聲。
弓弦一松,長箭破空而去,正中上官璞面門。
箭雨還在施放,御街之上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踩著尸體,跌跌撞撞向前奔去。
有人被長箭帶飛,一時未死,仍然掙扎著起身,試圖逃命。
有人在地上爬著,哀嚎哭泣,乞求下軍的弟兄們讓他過去。
還有人死命撞著兩側民宅,試圖躲避。
但都沒有用,弓弩手們就像執行軍營夜間管理紀律一樣,亂跑亂撞者,無分敵我,一律射殺。
人是脆弱的,血終有流盡的那一刻。
在遭到弓弩手的迎頭痛擊,死傷數百人之后,潰兵們終于清醒了下來,不再往后涌了。
邵勛喊來信使,吩咐一番。
不一會兒,便有十幾人爬上兩側屋頂,大聲呼喊。
“亂跑亂撞,格殺勿論!”
“返身殺敵,節級超賞!”
“騎軍急來,馬力不濟!”
“街道狹窄,正合殺敵!”
在他們的反復呼喊之下,潰兵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到最后,部分中軍老卒一咬牙,轉過身去,長矛手主動上前,其余人互相配合,靜靜等待著命運的審判。
非中軍出身的潰兵被他們感染,也戰戰兢兢地在地上找拾兵器,準備與西兵廝殺。
“嘚嘚……”馬蹄聲已近在耳邊。
頃刻之間,第一批數十騎已沖了進來。
待看到密密麻麻的長矛時大為驚訝,但已來不及減速,直接就撞了上去。
好一陣人仰馬翻。
沖在最前面的西軍騎兵紛紛落地,后面的人慌忙減速,但在他們身后,還有更多騎兵涌來,全都擠在一起。
一時間,狹窄的街道和城門洞里,戰馬嘶鳴,亂成一團。
“殺賊!”兩側屋頂上的弓手連連施射,盯著坐在馬背之上,目標明顯的騎兵,挨個點名。
潰兵們緩過了神來。
有膽大的直接拿長矛戳刺,將騎兵捅下馬來。
還有人拿刀砍馬腿,待痛苦的馬兒將騎兵掀下馬背后,早就等候多時的其他人紛紛上前,將未及起身的騎兵亂刀斫死。
可憐此時尚未發明雙邊馬鐙、高橋馬鞍,騎兵的腿部、腰部無法有效借力,作戰起來十分困難,自身目標又大,于是一個接一個墜落于地,被潰兵砍死。
幾乎就是當年袁紹、公孫瓚界橋之戰的翻版——前面的騎兵被弓弩大面積殺傷,人、馬尸體形成障礙,后面的騎兵還在往前涌,卻提不起速度來,結果被袁紹的步兵亂砍亂殺,大敗虧輸。
如今卻有那么幾分意味了。
城門洞里滿滿當當都是西軍騎兵。
有人意識到不對,直接下馬,試圖步戰。
還有人傻呆呆的坐在馬背上,大聲催促。
潰兵們連殺百余騎,士氣漸漸起來了,吶喊著沖向城門洞,長槍戳刺、環首刀斬首,甚至還有人施放冷箭偷襲,配合愈來愈熟練。
步兵,何曾有過這么輕松斬殺騎兵的機會?沒說的,殺就是了,他們不是對手!
“擊鼓進軍!”邵勛又取回了重劍,下令道。
“咚咚咚……”鼓聲隆隆響起。
王國軍將士排著整齊的陣列,挺著森寒的長槍,小步快跑,直朝大夏門而去。
弓手們也次第匯攏過來。
沒人指揮,他們將以小組為單位,瞄準還傻坐在馬背上的敵騎,一個一個射殺。
城外的敵軍騎兵似乎意識到了不對,紛紛撥轉馬首,向后退卻。
城內的敵騎驚恐大叫,亦試圖逃跑,但沒機會了。
仗打到此時,已經沒有任何懸念,幾乎就是一面倒的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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