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一百零一章 兄妹

類別: 歷史 | 兩晉隋唐 | 晉末長劍   作者:孤獨麥客  書名:晉末長劍  更新時間:2024-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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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在做什么?”臥房之內,庾文君一邊整理衣物,一邊問道。

“和門生飲宴。”荀氏回道。

庾文君點了點頭,旋又問道:“絳霞,這些門生以后都要當官為將么?”

荀氏思慮了下,說道:“大部分都是吧。有才者為官,才具一般者為幕府、郡縣小吏,或至軍中當文書,實在不堪任用者,就只能在軍中當個隊主、隊副了。”

庾文君先是“哦”了一聲,然后又問道:“絳霞,你怎這般清楚?”

“河南不知多少人關注著陳公。”荀氏笑道:“這兩年,怕是連陳公小時候做過的事都被人挖出來了,還有什么秘密可言?”

庾文君若有所思。看樣子,梁縣武學生對夫君十分重要了,堪稱支柱。

想想也是,若這一萬多銀槍軍覆滅,河南還有幾個人支持夫君都說不好。

“那要不要——”庾文君吞吞吐吐地說道。

荀氏疑惑地看向她。

殷氏看出來了,輕輕點了點頭,道:“得想個好法子,別太明顯。”

荀氏也想到了,她用嫉妒的目光看了眼殷氏。

殷氏低下頭,臉已經紅了,小手捏著裙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庾文君默默整理著衣物,神思不屬。

驀地,手停了下來。

兩件紅色戎服,胸前都繡了“勛”字,不知道從哪來的。

另有一件藍色袍服,做工精美,用料考究,但不是特別合身,肯定也不是家里的。

庾文君鼻子一酸,心中默念:“我是大婦,要大度!要大度!”

但念著念著,心中酸澀越來越多。

她才十六歲,還沒學會如何更好地控制情緒,一時間就覺得腦袋嗡嗡的,難受不已。

她覺得自己過分了。

這年頭士人誰不三妻四妾,蓄養上百姬妾、終日淫樂的也不在少數,他們的妻子不都很大度么?對丈夫的放浪形骸問都不問,這不就是母親教導的女人要大度?

但她發現真的好難。

她就想撲在夫君懷里,讓夫君寵她、愛她,最好——最好少在外面拈花惹草。

“蒲桃,你去庫里取些財物,給夫君的門生一人發一件。”庾文君突然說道。

“取什么財物?”小庾問道。

“從我帶來的嫁妝里取吧。”庾文君穩了穩心神,道:“新門生賞賜一匹錦緞,老門生給一件銀器。”

“好。”小庾立刻離開操辦去了。

荀氏、毌丘氏、殷氏都沉默了下來。

比起庾文君,她們的幽怨更多。

今年府中挖了個池子供人泡澡,陳公非常喜歡。

沐浴之時,她們輪番脫光入池,為陳公擦洗,但陳公從來沒動過她們。偶爾占點讓人臉紅心跳的小便宜,調笑幾句,但也僅此而已了。

文君經常故意路過浴池外邊,她裝作大度的樣子真的很可笑。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憂愁啊。

整理完衣物后,庾文君又來到書房,為夫君整理書籍文稿。

桌案旁的地上放著個竹箱,箱中摞放著木牘,庾文君眼尖,看到了一個小盒子。

她糾結了許久,拿起盒子,打開之后,卻見里面放著一件首飾。

首飾是一件碧珠指環,具有很明顯的西域風格,環內刻著字:“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贈愛妻文君。”

庾文君用顫抖的手將其拿起,臉色嫣紅,仿佛被巨大的幸福擊中了。

彩鳳是上古傳說中的神鳥,五彩斑斕,美麗無比。

通犀是《漢書》中的異獸,通兩頭,又名通天犀。

這兩句詩用了十分巧妙的典故,意思是說雖然不能像彩鳳一樣比翼雙飛,時常陪伴,但夫妻二人心意相通,雖各處一方,亦能體會到對方的思念。

她的眼睛又瞇了起來,笑出了小月牙,之前的些許酸澀早就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她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注意,不舍得將指環放回,又把書匣恢復原樣。然后書房也不整理了,提著裙擺,悄悄溜了出去。

一路之上,嘴角忍不住上翹,心情好得無以復加,直到看見前來拜訪的兄長庾亮。

“庾夫人。”庾亮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大兄。”庾文君高興地喊道。

庾亮無奈,不過也挺高興的。

妹妹和陳公是政治聯姻,但看到妹妹如同泡在蜜罐子里一樣幸福,做哥哥的也很高興。

誰說政治聯姻不能夫妻恩愛的?有的人既能感受到夫妻間的幸福,又能獲得無邊的富貴,這就是命。

庾文君將庾亮引到偏廳,吩咐仆婢取來茶酒,然后問道:“兄長不回去陪嫂子么?”

庾亮瞪了她一眼,若有所指地說道:“誰都像你一樣,終日夫君長夫君短的?嫁過來快一年了,何時誕下麟兒?”

庾文君一聽,先是臉一紅,然后又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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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剛回來時,像是沒吃飽的餓狼一樣,一把抱起她,剝了個精光,但確實一直沒懷上。

看來要一直黏著夫君了,反正她也喜歡黏著夫君。

“不說這個了。”庾亮頓了頓,又道:“今日陳公召集門生宴飲,所為何事?”

庾文君從遐想中回過神來,皺著眉頭問道:“大兄問這些作甚?”

庾亮差點扶額哀嘆,道:“我為陳公募了好幾次兵了。銀槍軍一直異于其他部伍,不要禁軍散卒,不要山賊水匪,不要士族部曲,全都是什么都不會的新人。就連將校,都由陳公門生充任。外人水潑不入,針插不進,更不知其內情。”

庾文君靜靜聽著,下意識有些不安。

庾亮看了妹妹一眼,低聲道:“你是他們的師母,有些時候該關心一下門生的私事,家中爺娘是否健在?錢財有無短缺?是否婚配等等,都可以問。”

庾文君嗯了一聲,道:“方才我讓蒲桃撿了一些禮物,發給參宴之人。”

庾亮贊許地看了妹妹一眼,道:“這就對了嘛。慢慢來,不要急。你是他們的師母,一定要坐實這個名號,讓他們一直認你。如此一來,好處難以想象。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但銀槍軍是決定性的力量,誰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庾文君哦了一聲。

但說實話,她覺得有點麻煩。

依偎在夫君懷里,享受夫君的寵愛是她最喜歡的事,有必要這么麻煩?

再者,嘻嘻,“愛妻文君”。

別人都沒這個殊榮,尤其是紅袍、藍袍的主人——唔,送紅袍的可能是惠皇后羊氏,送藍袍的是誰呢?

庾文君的思路已經飛到其他地方了。

庾亮還在喋喋不休:“逢年過節,作為師母給門生準備禮物太正常不過了,便是陳公也不會說什么。伱才十六歲,日子長著呢,持之以恒數十年下去,誰能撼動你的地位?將來銀槍軍將校們只有一個師母,那就是你,明白嗎?”

“哦。”庾文君纖手托腮,美目盯著空氣中的塵埃,臉時不時紅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庾亮看了為之氣結。妹妹怎么這么傻?

那么大的優勢,穩贏不輸的結局,若還玩砸了,冤不冤?

“今日席間,陳公與門生們都談了什么?”庾亮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問道。

庾文君回過神來,沉吟不語。

庾亮說她傻,那不是真的。事實上,經歷過士族教育的女子,又怎么可能真的傻?只是庾文君懶得管那些事罷了。

她只是個十六歲的女孩,貪戀夫君的溫柔,滿腦子情情愛愛,實在不想與太多人勾心斗角。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這個主母是不合格的,沒有威嚴,沒有手段。

如今邵府的女主人與其說是她,不如說是邵母劉氏。她是真的端水大師,又有分寸,沒有老母親幫看著,黃毛的家里早雞飛狗跳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人總是會成長的。

庾文君和剛嫁過來那會,已經有了些許改變。

尤其是湯池那日,她聞到了夫君身上別的女人的味道,有那么一瞬間,簡直五雷轟頂。

黃毛不斷作孽,讓單純善良的女孩子被動成長,也是絕了。

“我亦不知說了什么。”庾文君搖了搖頭,說道。

庾亮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嫁過來一年了,就沒心腹仆婢?”

庾文君低下了頭,有些難過。

“快過年了,給仆婢施恩是你這個主母該做的事情,自己把握。”庾亮嘆了口氣,說道:“你嫁過來了,自然是邵家婦,但爺娘兄妹也是親人。關鍵時刻,能給你幫助的也只有親人,好好想想吧。”

“嗯。”庾文君輕應了聲。

“愚兄帶了些禮品過來,一會你遣人收了。”庾亮站起身,說道:“年前事雜,就不耽擱了,走了。”

庾文君站起身,一直送到門外。

回到偏廳之時,她有些神思不屬。

一會想到那幾件戎袍,一會想到那個指環,臉色糾結無比。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

學生們喝了一下午酒,互相扶持著散去了。

腳步聲在偏廳外響起。

“在想什么呢?”邵勛一把摟過小妻子,柔聲問道。

庾文君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一邊是夫君,一邊是親人,讓她覺得好煩。

邵勛知道庾亮剛剛來過,又凝視了下妻子的表情,心中有所猜測,覺得該上大招了。

他輕輕吻去了妻子眼角的淚水,然后牽著她的手,道:“我有件禮物,要送給最喜歡的人。”

庾文君腦袋轟地一聲,暈乎乎地跟在邵勛后面。

鼻子有些發酸,心中的委屈終于得到了釋放,喜悅從心底滋生,眼中只有夫君的身影。

邵勛則心中警惕。

謊言說得太多,他都有點怕了。

不過,他的根基也在不斷夯實,將來或許沒那么需要擔心。

文君年紀小,又很單純,對自己無比依戀。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就能讓她一顆心全系在自己身上。

但欺騙小女孩,總讓邵勛有些愧疚。

愧對的女人,似乎有點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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