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五十五章 諸項安排

類別: 歷史 | 兩晉隋唐 | 晉末長劍   作者:孤獨麥客  書名:晉末長劍  更新時間:2024-08-17
 
八三看書,晉末長劍!

二十九日的夜晚對薊城百姓來說是難熬的。

除了極少數心大之人外,絕大多數百姓徹夜未眠。

他們不在乎誰上臺,他們只想趕緊結束這一切。你們要爭權奪利,麻煩到野外找一片荒地,用男人的方式面對面廝殺,決出勝負,拜托別在城里這么亂來行么?

沒人聽他們的。

入城的各家部曲莊客加起來超過五千,氣勢洶洶,眼冒金光。

人是復雜的,人性之中光明與黑暗并存,黑夜放大了陰暗面,再加上有些軍官并不太約束手下,因此在清除完所有敢于抵抗的敵人后,不少人開始了劫掠。

高門大戶有仆役護衛,有相對不錯的武器,有高墻遮護,或許沒法對付有組織的大軍,但在面對私下里三五成群的搶劫之人時,沒有任何問題。

因此,進城的兵士只能傷害普通百姓了。

這一晚,不知道多少女人在哀嚎哭泣,不知道多少人積蓄半生的財富被奪走,不知道多少與世無爭的日子人被斬落頭顱。

到了最后,百姓們也受不了了。他們拿出一切可以抵抗的東西,木棍、長槍、柴刀甚至案幾,與上門奸淫擄掠的軍士廝殺起來。

火光沖天而起,染紅了半邊天。

帶隊入城的盧詵發現不太對,立刻派出自家部曲,前往各處搜捕劫掠軍士。

但黑暗之中,事情哪有那么簡單?這樣亂哄哄的局面一直持續到太陽升起,才宣告結束。

盧詵到現在都沒找齊人。

許式站在他身旁,臉色也很難看。

昨晚若是另有一支兵馬綴著他們入城,突下殺手的話,絕對會全軍崩潰。

他們低估了指揮幾千兵馬的難度,低估了黑夜與混亂帶來的指揮不便,更低估了人性。

盧詵不由得想起了邵兵入城的情形。

精兵奪門而入,接引大軍入城。軍官們各司其職,帶領手下兵馬控制各個要點,相互間有口令,有身份證明,大街上碰到時交涉一番便能弄清楚誰是誰,不至于自己人打起來。

入城的軍士號令嚴明,不得私下劫掠,違令者斬。

想要錢的話,待一切塵埃落定之后,由軍中文吏出面,與城內官員或有頭有臉的人物商談,定下一個派捐數額,統一分發。

這才是標準的奪城流程,而他們太亂了,破綻太多了。

許式不由得想起了史書上很多夜襲奪占城池的局面,大多未詳寫過程,個中情形如何,他心中有點數了。

“走吧,去看看王彭祖。”盧詵招了招手,與許式一起入內。

“子立,你會如何對待王彭祖?”許式跟了上去,問道。

“這得陳公定奪。”盧詵理所當然地說道:“王彭祖就算要死,我也無權處置。”

“那就好。”許式松了口氣。

二人一前一后,很快來到了關押王浚的地方:他的臥房。

王浚穿著一件單衣,披頭散發坐在榻上,已經沒有了昨晚的精氣神,沉默不語。見到有人進來時,他下意識抬起頭。

“你是盧——”他問道。

“盧詵,家父盧子道。”盧詵拱了拱手,道:“王公可曾受到驚嚇?”

王浚冷笑一聲,不屑回答這個問題,轉而問道:“崔氏那個賤人呢?”

到現在,他可能弄不清楚幕府中哪些人叛了,哪些人沒叛,但崔氏這個賤人先跑了,絕對有問題!而崔氏出身清河,以此推論,清河崔氏一定參與了謀劃,那么這場兵變的幕后策劃者是誰,已經呼之欲出了。

“崔夫人在攬月樓中歇息。”盧詵答道。

“她敢來見我么?”

“崔夫人受了驚擾,臥床不起,怕是來不了。”

“賤婢!”王浚咬牙切齒道:“她落到別人手里,也就是個玩物罷了。背叛老夫,她這輩子也毀了,蠢婦人一個。”

“王公謬矣。”盧詵說道:“大廈將傾,人皆自救。崔夫人青春年少,跟著你一起赴死,甘心嗎?”

“她跟著我,諸般好處享用不盡,人前尊貴無比。”王浚斥道:“一旦大難臨頭,就想著抽身而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王公治北州,父老同怨,夷夏皆叛,百姓因你而死者不知凡幾。”盧詵搖了搖頭,說道:“背你而去者又何止崔夫人。”

王浚一下子沉默了。

事到如今,傻子都看得出來,這么一場聲勢浩大的兵變,絕不是一個兩個人能完成的,幽州幕府高層一定深度參與了。

再者,從他事先沒有得到任何風聲來看,盧詵的話并不夸張,幽州想他下臺的人太多了,多到難以數得清。就算昨晚盧詵等人沒有發難,將來也會有別人發難。對他而言,不過早死晚死罷了,區別不大。

“是不是邵勛?”沉默許久之后,王浚突然問道。

盧詵正準備離去呢,聞言停下了腳步,看著王浚,不語。

“果然是他!”王浚怒道。

“王公,陳公可沒對不起伱。”盧詵說道:“前年石勒伐幽州,王公大敗。若非陳公率師北上,于枋頭筑城,逼迫石勒率兵回援,彼時王公便死矣。去歲石勒再攻幽州,王公抵擋得十分吃力,是陳公提兵北上,攻破鄴城,解了幽州之厄。不然的話,王公又完了。陳公如此仗義,王公怎么報答他的?遣人南下冀州,招撫諸郡,與陳公爭搶。還派棗臺產至鄴,公然索取冀州。今歲更是打算趁著陳公與匈奴大戰,收取漁人之利。王公,這就是你做的事啊,怪誰呢?”

王浚一窒。

在他的認知中,是他吸引了石勒主力,連番大戰,殺得尸山血海。而邵勛不過是趁亂奪取鄴城的無恥小人罷了,若無他,邵勛能那么容易拿下鄴城?

怎么到了盧詵嘴里,就是另一番說辭了?

同一件事,還能有兩種說法……

盧詵見他不語,沒興趣搭理了。

“棗嵩、朱碩、游統何在?”王浚又問道。

盧詵只看著他。

王浚懂了,慘笑兩聲,不再言語。

“王公但安心居于此處。”盧詵最后提點了一句:“勿要胡思亂想。陳公自有發落。”

說罷便走了。

到了三十日午后,城內局勢終于穩定了下來。

范陽盧氏的部曲主要聚集在兵營、糧倉、武庫等地,從昨晚一直守到現在,嚴禁任何人靠近。

這是薊城內最有價值的東西,將來要完整交給陳公的,不可輕忽。

幕府衙署內已經聚集了一些士人將領,分成幾派,一邊聊天敘舊,一邊說著昨晚的痛快事。

早他媽想弄死王浚了!只不過一直沒人站出來,弄得自己疑神疑鬼,以為別人都支持王浚呢,故不敢當出頭鳥。

其實,這就是之前幽州的現狀。太多人對王浚不滿了,不光士人、胡人酋豪對他不滿,普通百姓也罵個不停。但就是沒人愿意第一個站出來,以至于王浚那稀爛的統治一直維持了下去。

到了今日,還是靠外力將其踹翻。

在邵勛帳下做事的盧志牽頭聯絡,借著陳公的赫赫威名,一下子串聯了無數人——盧志暗中聯絡之時,也沒想到會如此順利,可見王浚是多么不得人心。

經過昨晚的廝殺,薊城已經變天,但這只是第一步,下面還有許多事要做。

盧詵、許式抵達幕府后,先與眾人寒暄,然后用眼色示意游統、棗嵩、朱碩這幽州“三巨頭”隨他入內,商議大事。

“廣明。”甫一坐下,盧詵便看向游統,道:“城外尚有許多兵馬,今可遣使著意安撫,別讓他們生亂,更不能令其散去。”

“需要錢。”游統沒有廢話,只提了重點。

盧詵沉默一會,道:“事急從權,你可取用部分庫藏,發放賞賜,安撫軍心。若庫藏不夠,優先給可靠的部伍發放。沒領到賞賜的,他們要散,就散吧。”

“好。”游統點了點頭,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去辦。”

“臺產。”盧詵又對棗嵩說道:“幕府將佐,多在家觀望,需得安撫一番,令其回來上直,把幕府運轉起來。城中士民,亦得安撫,可張貼安民告示,散于各處。”

“此為正理,自當從命。”棗嵩恭敬地說道。

如果說之前他們還是平等合作關系,當政變完成之后,作為陳公事實上的代表,盧詵的地位就隱隱在其之上了,于是他很快轉變了態度。

行完禮后,棗嵩也匆匆離去。

“子立,我……”朱碩左等右等,沒等到自己的差遣,下意識問道。

“丘伯可愿往易水一行,召回孫緯的兵馬?”盧詵問道。

朱碩臉一白,不知該怎么回答。

“當然不是讓丘伯一個人去。”盧詵笑道:“丘伯久掌樞要,上傳下達,威名赫赫,可與幾個德高望重的耆老一起趕去。放心,孫緯帳下軍士的家人都在此間,不會有什么大的變亂的。我亦會請游司馬派數千軍士隨同南下,料無大礙。”

朱碩神色變幻了許久,最后勉強應了一聲:“好。”

朱碩離去之后,盧詵拉過許式,低聲道:“儀祖,給你個好差事。”

許式若有所悟,神色間激動了起來。

“你去面見陳公,具陳此間之事,請他定奪。”盧詵說道。

許式被巨大的幸福擊中了,穩了穩心神后,躬身一禮,道:“子立之恩,沒齒難報。”

“你我什么交情?快去吧。”盧詵笑道。

許式匆匆離開。

盧詵長吁了一口氣。猛然間,他發現自己的衣背都濕透了。

從昨晚到現在,精神高度緊張,好幾次緊張得氣都喘不過來——他知道自己歷事少,不夠沉著,但真的很緊張啊。

即便是這會,仍然沒到掉以輕心的時刻,仍然有許多事要辦。一不留神,可能就前功盡棄,真的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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