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二十七章 祖氏

類別: 歷史 | 兩晉隋唐 | 晉末長劍   作者:孤獨麥客  書名:晉末長劍  更新時間:2024-12-16
 
什么?祖氏已經有人在洛陽了?」邵璋聽到這個消息時很是驚訝,因為他居然不知道,

雖然不知道也很正常,畢竟你只是個左金吾衛長史,剛剛受封齊王,王府都沒來得及組建,沒進入核心機密圈子再正常不過了,但”

「是誰?」他問道。

蓋厚了他一眼,不想多說了。

「休禿,你伯父已在洛陽購了一宅院,以后可以住在那。」蓋厚看向祖道重,說道:「正旦那會,你姐夫也會來看你。」

說是姐夫,其實還沒成婚,只是剛下了聘禮,祖氏也答應了。

這里的「伯父」是祖邀三哥祖應,原為大將軍府軍咨祭酒,今年六十六歲,身體不太好,本來給他準備了新朝要職的,但他謝絕了。

復授散騎常侍,最終接受了。

這個職位乃天子垂問之近職,無具體執掌,其實就是顧問。

天子優恤祖應無需每日上直。

所以他大部分時候在洛陽自宅中休養,不理國事,專門聯絡、通傳祖氏家事一一在這關頭,其實也是國事。

祖應小女兒年方十八,本來已經有意嫁到冀州了,但現在起了變化,明年就將嫁給邵,成為楚王妃。

他們家算是有點天上掉餡餅、后來居上的意思了,不過細究起來,終究還是南渡的祖邀三兄弟混出了名堂,有了統戰價值。

前往聯絡之人是祖渺的妻弟許柳,一直跟在祖渺身邊做幕僚。

祖遜死后,身上一時間沒有官職,比較自由,于是偷偷來了洛陽。

許氏姐弟出身高陽許氏。

大哥許遐原為晉朝侍中,被邵勛逼迫著去關中,最后在藍田「憂懼而死」

二哥許式「豁達大度」,主動投靠,在攻伐河北時立過功勞,現在是黃門侍郎(正四品)。

老三便是這個許柳了。

兄弟三人,一投晉帝司馬熾,一投邵勛,一位跟著姐夫祖渺南下,極其標準的操作。

祖道重聽了蓋厚的話后,點了點頭。

周圍人都對他說自己是幽州人,應該和幽州人、冀州人親近,但他出生在吳地,對河北沒有丁點印象。

叔父說其他兄長都有官職在身,盯得緊,他一個年幼庶子平日住在遠離城邑的莊園里,沒人在意,不如先來洛陽住下,萬一將來「有事」,其父不至于連個子嗣都留不下。

道理是這個道理,他依稀懂得,但「有事」是什么事,他就不懂了。

不過現在也沒人講給他聽了,面前這位齊王正盯著他看,讓他微微有些不自然。

許柳眉頭一皺,上前兩步,將祖道重護至身后,深施一禮,道:「高陽許柳見過賢王。”

邵璋回了一禮,道:「既是二弟親卷,便是自家人,君等自便。」

「天色不好,可能又要下雪了,最好今日便走。」蓋厚抬頭看了看天,說道。

「將軍所言甚是。」許柳看了看身后包括祖道重在內的十余隨從,道:「收拾行囊,即刻上路。」

除二三人之外,剩下十余人皆一臉精悍之色,都是祖渺生前的僮仆部曲,大部分來自幽州,其中甚至有高鼻深目的羯人,少數幾個乃南下江東的流民精壯。

他們聽到命令后,默不作聲,開始整理車駕、馱馬、食水、器械。

邵璋看了許久,暗暗和自己手下的南陽精兵對比,發現不相上下,頓時有些驚訝。

大舅給的兵可都是在南陽、裹陽一帶廝殺多年的,祖氏僮仆看樣子也上陣過多次,不湟多讓,

有點意思。

自汴梁離開后,一行人便往滎陽而去。

道途之上,蓋厚與祖氏僮仆中幾個人打招呼,看樣子以前都認識,這讓祖道重印象十分深刻,

更認識到他可能真的是北人,家族基業都在幽州。

「楚王食封一萬戶,卻不知邑在何處,能養活多少賓客?」許柳騎在馬背之上,眼珠轉動,問道。

在這個時代,談論封地、食客、私兵太正常了,也不用避諱他人,蓋因就連皇帝都要臣子帶私兵為他打仗呢,何須遮掩?

不過蓋厚還是比較謹慎的,只說道:「據聞在南陽湍水左岸,南陽、順陽二郡交接之處,外加新野西北縣一帶。」

許柳心下稍安,又問道:「邑萬戶,然則實有幾戶?「

食封一萬戶,真的就一戶不多、一戶不少,正好一萬戶嗎?非也,自古以來沒有這種事。

前晉以地封,次國侯方圓六十五里,大國伯方圓六十里,裴秀被封為濟川侯,乃次國侯,以高苑縣濟川墟為其侯國,這個地方就只有方圓六十里,是大國伯的標準,但濟川墟恰好就這么大,實際中不可能再拆分其他完整的地域給你,吃點虧,就這樣吧。

當然,有時候也可能占便宜,反正大差不差就是了,哪有剛剛好的。

這還是地域大小,實際中還有其他因素,比如地肥瘦、災害多不多、交通方不方便等等,同樣「邑萬戶」,實際到手的收益可能差別很大一一這是實封向虛封過渡的階段,等到歷史上后面的朝代,可就不一定了,比如清朝就完全貨幣化,等于朝廷按照你的爵位級別,發放俸祿,封號也就只是封號,和其對應的地域沒有關聯了,甚至連封號都沒有了,就只有級別。

楚王食邑在流經南陽、新野二郡的湍水西岸,和邵璋的齊王一樣,享受租賦,無實際管轄權,

頂多派王府屬吏與當地官員協調收稅。

「五六千戶還是有的。」蓋厚說道:「荊州土人、關西流民各占一半吧。”

「這是以前的南陽國吧?」許柳問道。

「至多三一。」蓋厚說道:「其實不好弄。關西塢堡主還是很兇蠻的,南陽土人也盤根錯節,

一句今年打仗,不愿納糧了,你怎么辦?」

許柳聽得心下一涼。

在他看來,地方豪族只是其一,還沒考慮南陽樂氏這個龐然大物呢。

萬一人家暗中授意,給楚王下絆子,怎么辦?

這位大王,看著就像窮困潦倒的樣子,還有必要投過去嗎?

許柳心事重重,打算去洛陽后,先見見自家兄長,聽聽他的意見。

過年前后,應該有機會拜訪一下楚王,先看看其為人如何再說。

如果風姿卓絕、才能出眾,哪怕前期困難一些,也值得投效。

蓋厚見他不說話,遂不再多言,只率三十騎開道護衛。一行人緊趕慢趕,正好在臘日這天抵達了洛陽東郊,住進了祖應宅中。

祖應的書房內放了不止一個銅爐,暖洋洋的,許柳甚至覺得穿著綿衣有些熱。

不過祖應仍緊緊裹著厚實的皮裘,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蓋厚見禮完畢后,暗暗嘆息。

祖士寧當年也風光過,被舉為幽州秀才,卻不屑一顧,不之官,繼續在家讀書治產業。

但終究抵不過無情的歲月,現在的祖士寧垂垂老矣,行將就木。

可千萬要熬過這個冬天啊!

熬過去了,便又能多活一年,正好把楚王的婚事辦了。

「儀祖,江南如何了?」祖應招呼眾人坐下,問道。

「不太好。」許柳嘆道:「姐夫(祖邀)故去后,士少(祖約)將軍暫領部眾,只得三萬余人,散于徐、揚二州,無令不得集結。建鄴那邊,大概是想奪祖家軍權了。”

「此為必然之事。」祖應嘆道:「士稚掌軍多年,建鄴上下定然不放心。便是老夫在建鄴,也要上疏行此事。士少能掌握多少人?」

「至多一半。」許柳說道:「他畢竟不是姐夫。」

「一半已經很多了。」祖應說道:「士言(祖納)最近在做什么?」

「醉心圍棋,謂之‘忘憂」。」許柳譏諷道。

祖應嘆了口氣。

祖家六兄弟中,他是老三,祖納老四,祖遜老五,祖約老六。

祖渺、祖約同母兄弟,祖納和他們不是一個母親。

三兄弟中,祖遜、祖約非常親密,與祖納關系不好。

祖邀可能還注重維持一家人場面上的友愛,但祖約就沒那么講究了,他和祖納關系極差。

三兄弟這個樣子,就連司馬睿、王導都知道了,發現他們確實難以和解后,選擇了祖渺、祖約,拋棄了祖納,于是祖納「閑居,但清談、披閱文史而已」。

「一家人弄成這個樣子。」祖應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在這件事上,士稚也是有責任的,他太放縱士少了。」

祖氏家事,許柳不便多說,只在一旁聽著。

「王導打算怎么對付士少?」祖應文問道,

「劉琨已經渡江至廣陵,看樣子王導不想看到士少將軍仍屯于江北。」許柳說道:「這地方太危險了。」

誰說不是呢!

祖約如果造反,一渡江就到建鄴了,誰吃得消?

當然,這不是說建鄴上下就真覺得祖約有反意,事實上這就是正常的限制。

這支部隊是祖渺在淮陰一手創建的,打了這么多年,上上下下對祖渺非常敬重。

祖約也很早就入軍中了,為兄長打下手,也有一定的威望。

換你是司馬睿,不想著限制一番?軍隊統帥的位置兄終弟及,像話嗎?

不過他們也很清楚現實狀況,擔心逼反祖約,因此沒有硬來,而是采用較為柔和的手段,先派劉琨過江,利用他的名氣和威望,分化拉攏一部分將校。

接下來的話,估計是把祖約部換個地方,離開徐州老巢,免得真造反時一呼百應。

到了最后,大概就是召祖約入建鄴為官,高高供起,徹底奪其軍權。

整個過程耗時較長,也比較花費心力,還要許出去不少好處、賞賜,但較為穩妥一一如果換個人的話,比如亮子,他可能就不這么操作了,而是直接一步到位———””

「士少怎么說?」祖應看向許柳,問道。

「士少將軍說,司馬睿不仁,就別怪他不義。這是他兄長的基業,萬不愿給別人。若大梁天子敢收,他就敢投。」許柳說道:「屆時愿為先鋒,直搗建鄴。」

「孟浪了。」祖應說道:「據我所知,陛下還是想先解決西涼。江北并不止士少一軍,他若現在便反,無人接應的話,下場堪憂。」

「那怎么辦?」許柳一聽就急了。

「我料司馬睿、王導一時半會沒空料理士少。」祖應搖頭道:「他現在只需與劉琨斗上一斗。”

許柳若有所悟。

晉梁禪代已過數十日,這種大事傳播起來不慢的,建鄴那幫人應該已經知道了。

如此一來,他們會怎么做?

很顯然,群僚勸進,早就「承制監國」多年的司馬睿順勢登基稱帝。

大晉朝又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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