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四十一章 沈陽

類別: 歷史 | 兩晉隋唐 | 晉末長劍   作者:孤獨麥客  書名:晉末長劍  更新時間:2024-12-26
 
清脆的馬蹄聲行走在塬道之間。

正午時分,終于見到了驛站。

信使大喜,奮起余力,快速沖了過去。及近,翻身下馬,急匆匆地沖進了驛站。

片刻之后,驛站內奔出一少年,背著包袱,至既內選了一匹油光水滑的乘馬,翻身騎上。

一婦人追了出來,大喊道:「么兒,先吃一口再走。」

少年擺了擺手,策馬狂奔,向西疾行。

就這樣一路奔行,于四月初五這天抵達了沈陽龍府,將急報呈遞了上去。

一切完成之后,他癱坐在地上直喘氣,暗道天子跑得真快,已經入潼關數十里了。

「從哪里來的?」一三十許人的府兵推開了柴扉,好奇地問道。

「華陰。」

「這么小就當急遞?」府兵贊嘆道:「在你這個年紀,我才剛被乞活軍裹挾,什么都不會呢。」

少年笑了笑,勉強站起身。

府兵身后出來一身材粗壯的婦人,手里提著一個木桶。桶很沉,不知道裝了什么。

婦人披頭散發,臉也有些黑,直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晉人一一,梁人。

「給他來碗粥。」府兵指了指少年,說道。

婦人有些疑惑,似是聽不懂。

「他!粥!」府兵一邊做出留粥的動作,一邊簡略地說道。

婦人這才明白,左右看了看,又去灶間取了個木碗,盛滿之后,來到少年面前,遞給了他。

少年腹中正有些饑餓,吞咽了兩下口水后,有些遲疑。

府兵哈哈大笑,道:「沈陽軍府雖只設年余,然都是熟地,去歲收了不少糧食,朝廷也發下了不少賑濟糧,昨日天子駕臨,又遍賞絹二匹。一碗粟米粥而已,不值一提。」

少年這才接過,連聲致謝。

香噴噴的粟米粥已經出鍋一段時間了,只余溫熱,少年曦哩呼嚕喝著,十分痛快。

府兵又看向那位婦人,指了指她的頭發,道:「說幾遍了?挽個發髻。此非羌地,披頭散發像什么樣子?」

婦人似是聽懂了,唯唯諾諾而去。

她穿過一張小橋,到了對岸的地頭,將粥桶頓于地上。

幾個正在田間鋤草的男女見了,紛紛放下鋤頭,拿著木碗來盛粥。

府兵從腰間取出弓梢,一邊上弦,一邊說道:「布谷鳥叫,正合農時。那片地也是我家的,荒著實在煩心,正好清理一番,種些黍豆。」

他話說得不清不楚,但少年明白了。

那些人應該是他家的部曲,因為要干活,所以加了一頓中飯。

如果主家不給,那么部曲們一天就只會吃兩頓,即早上出門吃一頓,晚上回家吃一頓,肯定是不飽的,但這也是如今絕大多數百姓的日子。

一天吃三頓,實在太奢侈了。

一天三頓豬膏蒸餅,那簡直是罪過,大概只有官人才能享用了。

這位府兵其實心地挺好的,知道給自家部曲加餐,不是那等苛刻之人。

「弘農那邊的府兵如何?」

「送信去過一回閭鄉,看著不錯。」少年很快喝完了粥,將木碗拿到河邊,

仔細洗刷了一番,嘴里說道:「聽聞幾個軍府官將湊錢請人燒了一窯磚,改建新房了。」

「真不錯。」府兵感慨道。

少年將洗好的碗遞了過去。

府兵指了指灶房,道:「自己放進去吧。」

少年應了一聲。

這個時候,院外走來幾個孩童,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見得府兵后,紛紛行禮放好木碗的少年一見,好像都是部曲家的孩子。

但這些孩童的夏言卻說得不錯,雖然仍帶著些古怪的口音,卻比方才那位婦人強多了。

見少年感興趣,府兵輕笑一聲,道:「待小兒長成,誰能說他們是氏羌?反正我看不慣的地方,都讓他們改。」

「他們聽嗎?」

「聽。」

「為什么?」少年下意識問道。

「大概是因為我心善吧。」府兵說道,說完,自己都笑了。

少年亦笑,但他覺得府兵說的可能是真的。

「我——」少年笑完,看了看天色,支支吾吾道。

「回家了?」府兵拈弓搭箭,只聽「嗖」的一聲,稍稍偏離。

射完后,他搖了搖頭,嘆息不已。

「是要回去了。」少年不好意思道。

「去吧。」府兵擺了擺手,又抽出一支箭,開始練習。

「嗖!」這一次正中草人。

「明日我也要去軍府了。」府兵朝少年笑了笑,道。

「出征?」少年驚道。

「為天子扈從,西去安定。」府兵臉色一正,撫摸著弓身,道:「若要為天子廝殺,那也是本分。昔年在乞活軍里時,真沒想到有今日。」

說完,又抽出第三支箭,繼續練習。

少年對他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邵勛此時正駐于沈陽軍府以西數里之處,

午后收到急報時,正在召集遠近父老宴飲。

距離攻滅劉漢已經一年多了,關中偶有叛亂,但大體還算平靜。

這其實并不奇怪,因為損失的主要是匈奴,其他部落及時投靠了過來,除了馮翊郡之外,格局基本沒動。

你沒動人家利益,人家也沒那么傻,非得上桿子一定要造反。

至于有沒有蟄伏起來的野心家,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肯定有,還不少。但他們既然選擇暫時蟄伏了,那就當他們真心順服。

總之主打四個字:相安無事。

因此,當邵勛抵達關中時,土人、酋豪還非常給面子,紛紛前來拜見。

邵勛與他們言笑晏晏,實則膩歪透了,在接到急報后,便離席而去,召隨駕而來的太保潘滔、尚書左仆射梁芬、中書侍郎沈陵、侍中劉閏中、撫軍將軍侯飛虎、西中郎將北宮純、秘書監盧諶等人商議。

軍報挨個傳了一遍。

眾人看完之后,盡皆沉吟,顯然都有想法。

「陛下。」潘滔率先說道:「祖約舉事之期并沒有特別急迫。他方就任鎮西將軍領淮南太守,司馬睿便是想動他,也會再等幾個月。而今三路大軍已經出動,平涼之役近在眼前,一切以西事為重。」

邵勛一聽,笑道:「卿過慮了。朕起兵以來,腹背受敵,南北同時開戰之事并不鮮見。昔年曹孟德據河南,亦如此這般。張碩有銀槍中營六千、洪部三千、質子軍五千、左飛龍衛府兵九千余,此驍銳之徒兩萬余人,輔以郡縣丁壯、

沙海、河陽水師數千,又有何懼?或許無法南下合肥、東關,但守御壽春卻不難也。」

潘滔說道:「陛下還是小心一些。壽春一失,合肥便近在眼前,吳人不會善罷甘休的,恐招至大戰。」

「若有大戰,我自河北調兵馬。」邵勛說道。

「如此,臣無話。」潘滔說道。

大梁朝的兵力還是很雄厚的,尤其是可征調大量府兵,

此番西巡,左右金吾衛各出動了六千人,左右羽林衛各出動三千,右驍騎衛亦出動三千騎,這便超過兩萬步騎了,連帶著黑稍右營六千人,已經西行秦州,

配屬金正指揮。

留在身邊的扈從部隊則有親軍兩千、黑稍左營六千、銀槍左右二營一萬二千、義從、落雁二軍一萬五千騎,外加臨時征調的關中府兵兩千余人,約三萬七千步騎。

而在關東,除宿衛洛陽的一萬八千府兵外,地方上依然可以調用數萬人,只不過沒必要罷了。

府兵這種部隊是真的好使,誰用誰知道,

若非今年要打仗,邵勛還會繼續下令設置府兵。尤其是胡人較多的關中,非常有必要增設幾個軍府一一此番馮翊、上郡叛亂,韓城、朝邑兩防府兵就發揮了不小的作用,把叛亂規模限定在了一個不大的范圍內,沒讓其蔓延出去。

「陛下。潘公所言不無道理。」中書侍郎沈陵說道:「依臣之見,江東大族對壽春、合肥還是比較著緊的,一旦有失,必然群集大軍,舟師巨艦溯流而上,

直撲巢湖。這里不好打,昔年曹孟德兵不可謂不精矣,然四越巢湖不成,只得空望濡須水,嘆‘生子當如孫仲謀’。今時過境遷,或有變化,但陛下萬不可大意。」

邵勛一聽,微微點頭,道:「景高所言不無道理,朕知道了。令祖約拖延即可,待擊破張駿,朕親至壽春治水師,會一會江東群豪。」

想當年,天王都親至壽春(彼時為避鄭阿春諱,已改名「壽陽」),派尚書朱序前去面見謝石,勸其投降一一聽,好像不太吉利。

但不管怎樣,南下恐嚇一下吳人總是需要的。

這會直接滅晉可能有些困難,條件還不成熟,但打一場防守反擊,問題不大。

難道八公山還能因為我創造什么成語不成?

「三郎,你盡快去一下秦州。」邵勛看向北宮純,道:「金正為南路都督,

卿副之。聽聞辛晏父子據罕,張駿亦忌之,你看看能不能勸降。他若愿歸正,

朕立置河州,以他為刺史。」

「臣遵旨。」北宮純立刻應道。

「靳準已經準備渡河,此先不論。」邵勛又道:「再催一催王雀兒,四月了,還在盛樂打轉,要等到幾時?子諒,詔書你來寫,措辭可以委婉些。」

「是。」盧諶應道。

安排完這一切后,邵勛站起身,道:「天下就西北、江南、蜀中三地了,朕不想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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