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八十九章 準備、消化

類別: 歷史 | 兩晉隋唐 | 晉末長劍   作者:孤獨麥客  書名:晉末長劍  更新時間:2025-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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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道之外,鼙鼓之聲動地而來。

鋪天蓋地的騎兵沖了過來,聲勢之大,幾讓人想起數十年前的那場大戰。

那也是一個冬月,天寒地凍,漫天大雪,東吳舟師揚帆北上,雪中奮短兵,

大破司馬氏。

但那都是幾十年前的舊事了,而今這幫吳人,似乎遠不及當年。

這不,剛剛從船上卸下糧草、金帛,準備用牛車運往附近的軍堡內,就被鮮卑騎兵發現了。

他們呼嘯而來,快如奔雷,驅馳之間,大呼小叫,箭矢飛來飛去。

拉車的役徒、護衛的軍士們見了,發一聲喊,直接向后逃竄,車輛扔得滿地都是,沿河一字排開,頗為壯觀。

船上放下搭板,將潰逃的人接了上去。

眼見著鮮卑騎兵越來越近了,船工們干脆收起搭板,向河中心撐去,免得被敵人下馬殺至船上。

船舷外側也豎起了盾牌、擋板,后面腳步聲不斷,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曦律律!」第一批抵達的鮮卑騎兵在河岸邊勒住馬匹,隨手朝船上射了幾箭,不過都如泥牛入海,沒造成什么影響。

船上之人也不與他們交戰,而是撐船遠離,漸漸消失在了視線中。

更多的鮮卑騎兵沖了過來,鬧哄哄地下馬,搶掠金帛財貨,喜笑顏開。

當先抵達的那批人見了,心下焦急,亦下馬爭搶。

「」馬蹄聲響起,第三批人到了。

他們算是有點責任心的,拿馬鞭抽了幾下亂哄哄的人群,打算先把糧食收拾起來。

而就在此時,對岸的湖蕩中響起了低沉密集的鼓聲。

頃刻之間,數十艘小船自蘆葦后直沖而出。

船工操舟技藝高超,三兩下之間,船只便橫了過來。

每艘船上載著數十名兵士,前排舉盾,后排拈弓搭箭。

要時間,密集的步弓射向岸邊,箭矢去勢之快,幾乎讓人反應不過來。

正在收拾財貨的鮮卑人猝不及防,成片倒下。

船只越來越多,好像他們早就埋伏在那里一樣。

箭雨也越來越密集,河岸邊如同長了一層白毛,在寒風中飄飄蕩蕩。

如此密集的箭雨覆蓋,自然不可能還有人幸存。

少數反應較快的鮮卑騎兵連滾帶爬,搶得馬匹后逃至遠處,驚魂未定地看向這邊。

船上鼓聲再一變,放下了搭板片刻之后,數百步卒依次上岸,手持長槍大盾,弓弩遙遙對著遠方。

還有一些人手執刀斧,搜索整個戰場,將鮮卑人的首級盡皆斬下,收集起來。

湖蕩中最大的一艘船上,周光松了一口氣,膽怯之心消去很多。

看樣子,只要合理運用戰術,在水網密布地帶,是可以擊敗騎兵的,沒必要那么害怕。

至于空曠無垠的地區,那就算了吧。

沿著河道進軍就很好,后勤無虞,還能依托戰船背水而戰···

正月十五前后,普軍在巢湖附近連續打了兩次小規模的戰斗。

一次以金帛糧草相誘,舟師伏擊,斬首四百余級,俘百人,獲馬二百匹;

一次以舟師繞后,截斷橋梁,鮮卑騎兵倉皇撤退,在水網密布地帶苦不堪言,放眼望去,要么是塢堡,要么是沼澤樹林,要么就是橫亙于前的小溪河流,

被水師截擊了幾次之后,散落一地,如同當年在河南失了建制的匈奴騎兵一樣,

餓死、病歿、凍死、被殺千余,還有數百人迷失了方向,最后成了俘虜。

正月十八,山遐山彥林親至合肥,不過沒有北上。

為了不影響蕪湖的墾荒,他只帶了兩千水軍、兩千步卒來合肥。聽聞合肥以北的河道時而凍幾天、時而又融化幾天后,他果斷放棄了北上的念頭。

合肥以北的施水,幾乎成了雙方默認的緩沖區。

幾乎是在山遐抵達合肥的前后腳,張碩也來到了芍陂以北巡視。

從去年深秋開始,一批又一批的役戶、罪人抵達此地。

除了冬至、正旦各休息了幾天外,所有人都在清淤溝渠、平整田地。

期間發生過幾次叛亂事件,但都被銀槍中營快速平定了,也正好讓新送來的軍士鍛煉一下。

去年該部病死了近千人,是成軍以來損失最大的一次,今全數補齊一一不過,這一批禁軍新兵的隊副、隊正乃至督伯、幢主卻并非武學生,而是來自北方的鎮兵。

少府陸陸續續發了一千三百園戶過來,多為原郎陵屯田軍士卒。

男女老幼近六千人于八公山下清理農田,又在山上伐木取石,修建屋舍。

整個山區外加附近一大片無人區被劃為了淮南苑,為天家苑囿。

下個月就要開始春播了。

粟種已經準備好,農具業已齊全,就是耕牛、耕馬還有些匱乏,只能湊合著來了。

祖約部軍士也在淮北的下蔡縣境內展開了屯田。

張碩實在不敢讓這些人還留在淮南,

隨著時間的推移,眼見著打回徐州無望,三天兩頭有人逃亡,再搞下去,怕不是要逃散略盡。

沒辦法,張碩上書,從前陣子作亂被鎮壓的劉漢禁軍家眷中,挑選了一批孤兒寡婦發來下蔡,以安眾心。

若這也安不下心來,還想著回去找原本的妻兒,那就沒辦法了,只能全數調離淮上。

不過這樣一來,淮南的兵力就很稀薄了。

府兵、胡兵不可能長期駐留此處,現在的壽春就銀槍中營一部,其他都回家團聚了。甚至就連他們也無法久駐此地,年后就會離開。

屆時誰來接替,并無人知曉。

巡視歸來之后,張碩得到了鮮卑騎兵開始收縮的消息,頓時冷笑一聲。

那個什么鎮北大將軍達奚賀若自大無比,以為可在水網密布地區縱橫馳騁,

純粹是想多了。

不過還是要安撫下這些人,別讓他們泄了士氣,先頂到換防人馬過來再說。

正月二十,他文去了一下東西二石山。

經過入秋以來的努力,兩座山上的城寨都進行了加固。山下的河面上也修治起了水寨,水軍都督楊寶各派了千人分駐兩地,權作留守。

有這兩個水寨在,整個壽春便安全了許多。

一直到河南境內的河道冰封前,水師都在搶運資糧,輸往壽春。

淮水今年其實幾乎沒有結冰,不過晉軍水師也沒來,故轉運起來非常順暢,

前后送了百余萬斛糧豆至壽春各地。

可惜朝廷沒有在過年前選派大隊步軍南下,支持他攻廬江,反而派了拿錢打仗的鮮卑騎兵,如之奈何。

時間進入開平三年(329)后,一切都漸漸明朗了。

及至二月春社前后,梁晉雙方氣氛日漸緊張,雖然沒有大打出手,邊境上小規模的摩擦開始增多。

仍駐廣成澤的邵勛,適時拋出了議題,令朝堂重臣們討論:南征之役,先攻晉還是成?

在此期間,他則加快速度,安排一系列的事務。

桓溫現在成了大梁公卿子弟的公敵,他與景福公主將在三月成婚。

邵勛沒有管小兒女的事。

如果桓溫連這些壓力都扛不住,那就一輩子駙馬都尉當到死吧。

不過符寶倒是很維護未來的丈夫,把那些人一個個罵得狗血淋頭。

這未必是好事,也不一定是壞事,全看他的造化了。

長子金刀已經完全勝任左飛龍衛長史一職,諸般事務都清楚了,邵勛將他調到了少府,出任第二位少府少監,專管雕版印刷最后沖刺事宜。

目前調配出來的墨已經相對不錯了,但邵勛還是有些不滿意,讓少府再改進一下。

給他們一到兩年時間,如果還是不行,那就用現在的殘次品,不會再拖了。

次子邵仍駐左國苑,不過兼了個太仆寺少卿的職務。

他在單于府的幕職仍掛著,在代國深入推廣馬耕事宜,并督促太仆寺的牧官繼續選育優良的適合馬耕的馬匹。

三子將桑梓苑打理得井井有條,戶口有所增長,財貨產出大增。

當然,這不一定是他的功勞,更大可能是趙王府僚屬們的本事,但會用人也不錯。

邵勛會考察下趙王府哪位屬官這么有能力,隨后會將其調走,再看看三郎能不能穩住這一攤子事。

安排完這一切后,他就開始把精力放在軍事上了·—

「什么時候放我走?」清晨的廣成宮內,王氏把臉靠在邵勛胸口,輕聲問道。

二月初的天氣還有些冷,山中尤甚。

兩人擁臥在一床被子內,說實話挺舒服的。

不僅僅是溫暖的原因,王氏更感覺到了一種心理上的放松。

她在平城權勢熏天,威風八面,但不知道為什么,神經就是緊繃著。

看誰都覺得他想造反。

看到那些部落大人,就在猜度他的內心:你是不是覺得我和祁氏無異?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雞司晨?你是不是覺得很屈辱?你是不是在等什翼犍長大?

這種不安感始終無法排遣,哪怕攻滅劉路孤勢力后,許多人看她的眼神已經有些畏懼了,她依然沒法徹底放下心來。

但當她離開經營多年的老巢,來到陌生的廣成澤時,卻一下子放松了。

尤其是晚上說幾句軟話,讓男人抱著她睡時,那股安心的感覺是難以言喻的。

在這里最大的風險,其實就是這個男人總想弄大她的肚子。

來廣成澤這兩三個月,她可能比庾皇后陪他過夜的次數還多,這也是她唯一的煩惱了。

「這么急著走?」邵勛用力抱著女人,說道:「劉路孤剛被收拾,你兄長坐鎮盛樂,清理殘余,平城還有單于府,你擔心什么?」

「我要回去看女兒。」王氏輕聲說道:「我們的女兒。」

「她現在像我還是像你?」邵勛來了興趣,問道。

「小時候像你,現在像我。」王氏輕笑一聲,道:「像她的娘親才好啊,以后便是草原上最美麗的云雀。」

邵勛笑了起來,道:「把她接來洛陽,我要抱抱乖女。」

「過了年才三歲,太小了。」王氏往上挪了挪,雙手抱緊了邵勛的脖頸,碩大無朋貼著他的胸口滑動了起來。

「真是年輕的肉體啊。」邵勛心中感嘆道。

睡了王氏幾年了,孩子都生兩個了,但眼前這個女人才二十四歲。

拓跋郁律給他留下了多么享用不盡的遺產啊。

「懷了孩子再走。」邵勛拍了拍她的屁股,波紋蕩漾。

王氏沒有說話。

「嗯?」邵勛倒有些不習慣了,以前這女人總是苦苦哀求的。

「你說鮮卑貴人都在怎么看我?」王氏突然說道。

「他們在裝傻。」邵勛說道:「第一個不愿裝傻的人被殺了,會消停一段時間。」

「其實,漠北那些部落已經不來平城朝貢了。」王氏說道:「東木根山也有部落私下里罵我,不辭而別。」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邵勛無恥地說道:「你不是剛征服了朔方、庫結沙和卑移山的部落么?我看來的人比走的人多。」

「總有一天會四分五裂的。」王氏突然有了些情緒,道:「草原上都是桀驁不馴的狼。我就算養幾個面首玩弄他們都不會如此輕視我,反倒還會保持敬意。

但一個被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有什么威望可言?若非什翼犍還在,代國早散了。到了最后,恐怕只有烏桓人和梁人不會走。」

邵勛沉默了一會,道:「過幾天我會在洛南招募一些愿意博取功名的府兵、

部曲子弟,去盛樂南邊的紅城設軍鎮。每年都招募,招到多少算多少,最終把紅城鎮完善起來。有武周、高柳、紅城三鎮在,會安穩一些的。”

「你還是不懂。」王氏說道:「他們現在是不會反,但他們可以走。”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邵勛問道。

「我想要當你的皇后,你能給嗎?」王氏突然笑了,語氣似乎也是玩笑。

「代國女主不要了?」邵勛似乎也用玩笑的語氣說道。

「代國早晚是什翼犍的,我還能當政幾年?」王氏說道。

「哦?」邵勛笑了,道:「什翼犍親政第一件事,就是賜死他的母親。」

王氏愜無語。

有那么一刻,竟然想流眼淚。

她不知道為什么事情就走到了今天這步。

在一開始的時候,她好像是為了什翼犍求救兵復國來著,并且那時候是真心實意為這個兒子奔走。

但漸漸地,什翼犍不理解她,她也一步步疏遠這個兒子,只拿他當招牌。

現在,她竟然防備著兒子了,兒子似乎也對她痛恨無比。

這中間一定有什么人或事情促成了這個變化。

曾經善良的母親墮落了,也回不去了,因為她有點上癮,也有些貪戀。

「我懷了。」許久之后,王氏說道。

「真的?」邵勛一喜,問道。

「天天被你這么用,能不懷么?」王氏有些無力地說道:「大著肚子回去,

便是有鮮卑貴族作亂,發動宮變都不奇怪。」

「那就去涼城,稍稍遮掩下耳目。」邵勛說道:「涼城是安全的。‘涼城’越多,你越安全。」

王氏不太想說話。

「我多撥五萬匹絹帛給你。」邵勛又道:「你拿去給出戰淮南的諸部丁壯發賞賜,戰死者多給些撫恤。那些不太穩的人,你擬個名單給我。代國是大梁臣屬,我還是可以征調屬國兵馬的,入秋之前讓他們來河南。你做好準備,如果他們不來,立刻飛騎相告,即行鎮壓。

「我一次次這么做,他們能認我才怪。」王氏終于說了一句話。

「這次如果是個男孩,再冊封一個郡公。只要他們現在不敢造反,以后就難了。」邵勛緊緊抱著女人,柔聲說道:「待草原上都是我們的孩兒,你還用怕那些部大們?」

「你要這些兵做什么?」王氏反摟住邵勛,在他懷里低聲問道。

「打襄陽。」邵勛說道:「陶侃和樂凱互相攻殺這么多年,南陽都窮困潦倒了,我不信襄陽還能撐多久。」

「我懷孕了,這幾天你陪我。就在這邊走走看看。」王氏又道。

「不急著回去了?」邵勛笑問道。

王氏搖了搖頭,道:「我是女人,總有軟弱的時候。你陪陪我,我滿足了,

回去后才能狠下心殺人。」

「好。」邵勛一口應下。

穩住北邊,他才有余裕攻南方。

而且,雖說重點是攻打江南,但對北方的消化卻不會停下,這也是一項長期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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