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廬縣城內已經囤積了大量物資。
自襄陽而南,車馬絡繹不絕,無數丁壯將資糧器械輸送到前線。
甚至于,就連河面上都有大大小小的船只在向南航行。船吃水很深,
顯然滿載各色物資。
沔水下游稍遠處,東路軍一日攻破即縣,復趨宜城,兩日破之,遂于城東南沔水上架浮橋,溝通東西。
數萬大軍沿看沔水東西兩岸齊頭并進,于十月二十日進抵都縣西北吳兵燒毀所有橋梁,與梁軍隔河對峙。
二十二日,黃彪率步騎數千人趕到。
當天下午,因為下游出現了晉人舟師,黃彪便不再狂猛進,尋找了一塊相對開闊的地勢,下令于河面上打造浮橋,并下木樁阻遏敵水師。
二十三日,天空飄起了凍雨,河水冰冷刺骨,但諸多輔兵、雜胡依然被驅趕下了河,忙活不休。
一時間,「嘿」之聲響個不停,冰冷的河道中全是嘴唇凍得發紫的丁壯。
都縣城內似有一部敵軍,人數不詳。
他們站在河畔用弓箭贊射,不過很快就被自沔水東岸南下的鮮卑騎兵沖散。
吳兵四處亂竄,但兩條腿如何跑得過四條腿,很快被一一剿殺,另得俘虜二百余人,盡數驅趕入河干活。
都縣守軍自此不再出擊,只愣愣看看。
黃彪回頭看了下北方。
他們已經沿著沔水深入很遠了,襄陽那一萬多吳兵已成孤軍。
陶侃試圖用他們來消耗大梁車力,委實打錯了算盤。
這種被山水環繞的堅城,除非用奇計,不然誰傻到用人命填?
「咚咚———」南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個細小的黑影。
又等一會,黑影越來越多。
黃彪登上一處高臺,眺望遠方:原來是晉軍船隊。
旗號連連揮舞,片刻之后,一支騎軍立刻奔了出去。
河岸邊草色枯黃,一隊隊纖夫正拉看沉重的船只前行。
船上站滿了水陸將士,死死盯著正奔過來的一隊騎兵。
馬蹄聲越來越近。
瞬息之間,數百名輕盈的騎兵已出現在了眼簾中。
他們與船只保持著距離,正當船上之人面面相時,這幫人陡然加速,
直接沖向了纖夫。
有人沒反應過來,直接被騎弓射死當場。
利/2
,介介跳入」水中,向船工爬云。
船上的吳兵反應了過來,弓弩齊發,瞬間射翻數騎,
鮮卑騎兵稍稍遠離一些,然后又如法炮制,靠近之后,再度馳射。
在他們的努力下,那些裝運資糧的「大肚」漕船手忙腳亂,紛紛下錨泊。
小船靠船工撐,稍大一些的戰船靠人劃槳,此時倒還能堅持,不過也是亂得可以,整個船隊完全停了下來。
「咚咚———」
鼓聲連響之中,許多戰船次第靠岸,放下搭板,將一隊隊士卒送上了岸。
他們背靠船只,結成一個個小陣,試圖與鮮卑騎兵大戰。
但很遺憾,方才還冒死前突的鮮卑輕騎呼嘯一聲,又撤向了遠處,竟是不與他們打。
船隊之中,宋夏出艙奔上船頭,仔細看著。
「將軍,還要不要北行?」有人問道。
「襄陽被圍,我等豈能坐視?」宋夏回首看了一眼眾人,道:「我部為先鋒,若都膽怯不進,如何救援襄陽?」
以襄陽消耗敵軍是沒錯,可若坐視其被久困,而援兵身影不至,如何有堅守之心?
況且,隔著這么遠,就算敵軍圍攻襄陽不利,師老兵疲,倉皇撤退,你也不方便追擊啊。
不論怎樣,北上是肯定要北上的。
「傳我將令,下船列陣,邀戰敵軍。」宋夏不再猶豫,下達了命令。
眾人面面相,最后只能應道:「遵命。」
命令下達之后,吳兵也算令行禁止,瞬間便有三千人下船,緩緩聚攏,
背靠沔水、戰船,結成了一個半月形的陣勢。
水師將士也將陸戰用的各色器械輸送過來。
阻礙敵騎沖鋒用的輻重車輛置于外圍,另有鹿角、拒馬槍等物,整整三千人仿佛刺猬一般,根根尖刺向外張開著。
在這一刻,宋夏及三千吳兵仿佛北府軍附體,氣勢驚人。
只不過,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傻乎乎的北魏騎兵下馬沖鋒了。
戰與不戰的選擇權在人家手里。
歷史上北魏選擇了送人頭,眼前這些鮮卑騎兵么他們只遠遠游弋著,似乎沒一點上前的意思。
而且,隨著吳兵完成結陣,接到消息匯攏過來的鮮卑騎兵越來越多,眼見著已經破千了。
信使往來奔馳著,再過一會,說不定還有更多的兵馬匯聚而來。
加風飄場竇勤安坐于馬背之上,看著前方空地上往來游弋著的拓跋部騎士。
老實說,他弄不清吳人在搞什么。
三千步卒上岸列陣,背靠沔水、戰船,如同刺猬一般。
大陣前方還堆了許多阻礙騎兵沖鋒的障礙,陣中弓弩齊備,長槍如林,
擺出這個架勢,難道要我率騎兵沖過去,或者下馬步戰?
不會吧?不會吧?
世上真有這么傻的鮮卑騎兵?這不是送人頭么?
爾母婢!竇勤覺得敵將腦子壞了,你就是再等一百年,都不會有騎軍傻乎乎湊上去。
不過,敵將好像真的有點傻,竇勤看了一會,下達了一道命令。
很快,一支正在游弋的騎兵接到了命令,猛然加速,直朝敵陣沖去。
及近,百余騎橫向馳過陣前,騎弓連發。
步兵陣中射出了一蓬箭矢。
騎兵慘叫連連,十余人次第落馬。其他人見了,一窩蜂向后潰散而去。
竇勤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很快又下達了第二道命令。
片刻之后,又有約二百騎沖了上去,故技重施,
不出意外,他們也被步兵弓弩射得屁滾尿流,很快一哄而散。
第三波人又上了。
許是有前面兩批人打樣,這一批足足三百騎兵剛剛靠近,被步兵大陣射翻了十余人,馬上就大呼小叫著向后逃去。
撤退過程亂得一塌糊涂,沒有絲毫陣型可言。
「收旗,撤!留下一些馬匹,讓吳人看見。」竇勤也不管別人會亂成什七H二然有序撤退臨走之前,他瞄了一眼對面的吳兵,見到他們還沒動靜時,頓時有些失望。
不過,就在他即將轉過山崗時,卻見吳兵已經在搬去陣前的輻重車、鹿角了,立刻大喜過望。
吳兵確實動了。
戰場上遺落著數十匹孤零零的無主戰馬,前方數百步外,還有敵人來不及取走的上千匹馬。
宋夏早就盯著了。
梁人馬匹是真的多,多到他眼紅,竟然一邊繞圈盯著他們,一邊把換下來的馬在遠處放牧。只不過那會沒把握擊敗梁人,于是以固守為主。可誰成想,這些胡騎士氣如此低落,三次沖陣不克,竟然倉皇潰逃了,連放牧的馬都來不及收。
電光火石之間,宋夏決定追擊!
哪怕追不上雜胡騎兵,也要把那批馬搶回來。
沒有人知道一匹合格的戰馬在南方有多么金貴!
于是他很快做出了決定,將僅有的數十騎撒了出去,一邊恐嚇雜胡騎兵,令其不敢回返,同時警戒,防止他們真的沖殺回來。
是的,他懷疑這是敵人的計策。
但很多時候,無非就是取舍而已。
這可能是敵人的奸計,也有可能不是,要不要賭一把?
宋夏選擇賭。
一千五百步卒分成兩個部分,一部千人直沖山崗,面向方才胡酋撤走的方向,另外五百人直奔牧馬地,以最快速度將馬收回來。
吳兵移動速度很快。
一千步卒很快搶占了高地。
這里到處是梁人遺棄的金鼓、飯、水囊,甚至還有幾面旗幟,可見走得非常匆忙。
宋夏帶著五百人經過時,心下大定,臉上也多了幾分喜色。
馬群就在前方,已經可以遠遠看到了。
牧馬人似乎剛剛收到撤退的消息,這會正手忙腳亂地收拾馬匹。
「擊鼓!嚇退他們!」宋夏大喝道。
少一匹馬都是損失!
若讓牧馬人帶走這些戰馬,你上哪追去?
「咚咚咚————
激越的鼓聲響了起來,宋夏卻是一證。
這鼓聲有點遠啊,誰敲的?而且聲音也不太對,像是那種馬背上敲擊的鼙鼓。
叫因2
專「」的馬蹄聲突然響起。
宋夏猛然色變。
山崗之下,數百騎奔涌而至,直接抄到了他們的后方。
騎士嫻熟地操縱著馬匹,箭如雨下。
而在他們前方的牧馬之處,又有數百騎鉆了出來,滿面獰之色。
其他方向似乎還有馬蹄聲。
「中計也!」宋夏暗暗叫苦。
「結陣!靠攏!」他大吼道。
「咚咚咚—..」
這次真的是吳兵在擊鼓了。
差不多也是在這個時候,竇勤親率五百精騎,手持長大戟,蠻橫地插進兩部吳兵中間。
正在倉皇靠攏的吳兵猝不及防,被一沖而散。
「嗡!」背后箭雨再至,慘叫之聲不絕于耳。
宋夏身處戰場之中,真的搞不清楚敵人從哪里鉆出來的了。他只覺四面八方都是敵騎,耳邊全是馬蹄聲以及己方步卒的慘叫聲。
完了,被包圍了。
他甚至都不敢猜測來了多少敵軍,他不知道!他不敢猜!
整整一千五百步卒被切割成了兩部分。
無數騎兵圍看他們,反復拉扯、射箭,再拉扯,再沖,再箭雨覆蓋步兵驚慌失措,在野外無遮無擋,不斷有人倒下,不斷有人被馬挑起來,不斷有亂跑亂撞的人被撞飛出去。
陣型一點點消磨,一點點潰散。
到了最后,只剩數百人聚在小山崗上,利用騎兵上坡不利的劣勢,茍延殘喘。
「嗡!」又一隊騎兵從前方斜刺里掠過,騎弓連射之下,宋夏大腿、肩膀各中一箭,頓時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咚咚咚—.」河畔又響起鼓聲。
整個船隊幾乎都動員了起來。
不斷有人自船上下來,就連會操弓弩、會手持刀盾搏殺的水軍都上來了副將接管了指揮,旗號連連揮舞,口令之聲四起。
從空中俯瞰而下,上萬吳軍水陸將士結成了三個方陣,緩緩向前蠕動著。
他們很好地保持了距離,盡量不讓敵騎抄截后方、側翼。
上萬人戰戰兢兢地墻列而進,弓弩連發,驅逐前進路上的一切敵人。
鮮卑騎兵避開正面,繞至側后方襲擾。
吳兵很快停了下來,調撥了一部分弓手至側翼,試圖驅逐敵軍。
鮮卑騎兵很快散開,但仍然像狼一樣盯著他們。
山崗上的數百人見了,喜極而泣。
這些人立刻鼓起余勇,向幾乎把岸邊塞得滿滿當當的主力大軍靠攏而去跑著跑著,鮮卑騎兵又聚攏了過來,綴在后面狠狠撕咬。
吳兵一路跑,(一路有人倒下,最后只有約二百人逃出生天,沿著主力大陣的間隙向后退去。
竇勤策馬躍上高坡,手中還提著一枚血肉模糊的頭顱。
吳兵好像也不再前進了,害怕重蹈覆轍。
雙方就這樣遠遠對視著,仿佛都在認真審視對方。
吳人似乎第一次認識到了北地騎兵來去如風的戰術,只要地形足夠開闊,無遮無擋,且稍稍遠離河岸,就有被他們包圍殲滅的風險。
鮮卑人也見識了吳人利用船只機動,同時背水列陣,用弓弩殺傷騎兵的戰術。
雙方都有大量殺傷對面的能力。
「撤!」在魔下騎卒消滅了最后一名吳兵后,竇勤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太陽漸漸西斜。
寒風吹過戰場,一片蕭瑟。
吳人很快解散了陣型,又撤回了船隊之中。
這一次,他們沒有繼續北上,而是順流南返。
失了主將,眾人士氣都有些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