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9章家事與政治
四月上旬,軍次陽,與留守此地之人匯合。
秦王邵瑾正與度支校尉桓溫一起演算需要發送的糧草軍資數量,聽聞圣駕北返后,親出樂宅相迎。
梁奴身邊的屬官也頗有規模了。其中出身世家大族的以豫西及關西籍為主,有的是他自己征辟的,有的則是邵勛塞給他的,比如一直空缺著的秦王師(正五品)之職務。
在平定涼州的過程中,著名武力強宗、敦煌宋氏受到了不小的打擊,死了幾個族人,還被免職了一批,戰后幾乎沒得到什么好處,家族多年的經營有毀于一旦的趨勢。
邵勛聽聞宋氏這個武人窩子里出了個異類,名宋纖,才學很高,善注詩頌,向來隱居酒泉南山,開館授徒。
據傳聞,受過他指點、教學的子弟有二三千人之多,在涼州名氣極大。
邵勛曾征辟他入朝講學,不至。
后來再征他為秦王師,宋纖考慮再三,其中可能也有宋氏子弟的苦苦哀求,終于來了。
庾亮和宋纖交談過,對他的才學非常佩服一一雖說亮子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他真的飽讀詩書,而且庾氏家族世傳儒學,只不過為了打入士人圈子,庾亮又鉆研玄學,把自己偽裝成玄學分子。
庾亮都說宋纖才學很高,那大抵是真的了。
宋纖之后,還有秦王友辛佐、文學郭德、大農庾澤、中尉陳逵、左常侍袁耽、右常侍魯尚、舍人魚遵等。
這幾個人中,辛佐既是潁川人,又可以說是隴西人,郭德、陳逵都是潁川士族,其中后者是陳胗之子。
庾澤不用說,庾袞三子,前大將軍府監軍。
袁耽是陳郡人,魯尚是扶風人,魚遵是馮翊人。
這個王府屬吏結構,已經很說明秦王的基本盤了。
邵勛與眾人見禮完畢后,坐于院中,多看了陳逵一眼。
皇后庾文君已經提過一次了,說陳逵有個妹妹,與梁奴年歲相仿,生得美麗動人,又飽讀詩書,還擅長書法,想提前定下來,畢竟梁奴已經十四歲了。
邵勛暫時沒同意,因為他不想六子再與穎川士族攪在一起,雖然王府中已經有很多穎川人了。
「方才在演算糧草?」邵勛收回目光,看向梁奴、桓溫二人,問道。
「正是。」梁奴回道:「陛下欲在竟陵建莊宅三區,我等正在執籌演算所費錢糧。」
邵勛聽完,才記起來這是怎么一回事一一差點忘了!
那是給三個拖油瓶建的莊園,即司馬毗、司馬黎、石弘。
邵勛是講究人,睡了他們的母親,也不是一毛不拔,總會給點好處的,
更何況這么多年已經把他們母親的私財掏空得差不多了。
這三人可以繼續住在洛陽,莊宅還處于前期拓荒圈地階段。
司馬毗的莊園營建費用靠他妻族,即東海王氏,
司馬黎靠母族和妻子共同出資,即平原劉氏、陽平步氏。
石弘靠舅舅,即廣平程氏。
邵勛會給三人補貼一部分,主要是人丁。真算起來,這就是邵、王、
劉、步、程五家眾籌,為三個拖油瓶今后的生業打好基礎。
以后再也不要說邵賊提起褲子不認賬了,他有曹孟德的廣闊胸懷。
呢,如果有人非要問為何一魚兩吃,打看給拖油瓶建莊園的旗號開荒江漢平原,邵賊是不會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的。
「甚好。」聽到兒子的回答后,邵勛說道:「盡快操辦吧。朕定都洛陽,荊北諸郡若戶口殷實、物產豐衍,則洛京無憂矣。」
梁奴聽了,暗暗琢磨:父親這是對襄陽、江夏、南郡等地寄予厚望啊,
以其為洛陽南方腹心之地。
「澀奴數月寸加融問道。
「軍爭之事,頗為不易。」梁奴說道:「光是讓將士們吃飽穿暖,就已經繁雜無比,更別說指揮征戰了。兒若鎮守一方,當慎之又慎,輕易不動刀兵。不過,若賊人冥頑不靈,也得學父親,以雷霆萬鈞之勢,厲行剿滅。」
邵勛點了點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孩子們一天天長大了,他們有自己的屬吏,有自己的看法,有自己的歷練,將來會成長到什么地步,他也說不清楚,只能說樂見其成吧。
邵家不養閑人,這個世道也沒資格養閑人。
把宗王圈起來讓他們自娛自樂,那起碼得王朝承平數十年后才行,現在是不可能的。
邵勛隨后又與幾位王府屬吏談了談。
辛佐、郭德、陳逵等人多年前就見過了,那時候庾琛、庾珉還在,由他們引薦,混個臉熟。這幾人后來都有一番歷練,現在被招至秦王府中,不敢說有多么杰出的才干,至少是勝任各自職務的。
談完事后,邵勛揮手讓眾人罷散。
臨離開之前,陳逵發現天子又看了他一眼,頓時又驚又喜。
驚的是天子為何要看他?難道我有自己沒發現的不世出的才干?可我只喜歡耍弄刀槍,研讀兵書啊。
喜的是若被天子青睞,可能會比王府同們先行一步,爬升至高位。
邵勛懶得管他們怎么想的,只讓桓溫留了下來。
桓溫心情志忑,不過面上沉得住氣。
「方才算賬算得很高興嘛。」邵勛淡淡說道。
桓溫愣然,不知道天子提此事何意,只能說道:「此乃度支校尉本分。」
「仗打完了,早些回京。」邵勛說道。
「是。」桓溫應道。
「你手下運兵可稍稍擴充一下,以三千為限。」邵勛又道:「永饒冶新制了一批甲仗,朕撥五百副鐵鎧、一千領皮甲予你。襄陽那邊也會優先補充漕船、戰船,今后好生操練。你上過戰場,與涼州兵廝殺過,當知什么樣的兵堪用、能戰。別人的運兵戰力可以稀松尋常,你不行。不然的話
—一」
說到這里,邵勛看了眼桓溫,道:‘「如何保護吾女?」
桓溫恍然大悟,同時也有些高興。
「回京休養數月,順便募兵。」邵勛說道:「秋收之后南下襄陽。先住蔡洲島上,待宅院建好之后,再搬回去。」
「臣遵命。」桓溫應道。
「為你們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朕真是操碎了心。」邵勛嘆道:「三月以來,符寶已給我寫了三封信。」
桓溫畢竟是襄陽度支校尉,肯定不能久居京城。
但符寶要么住在洛陽,要么去許昌公主府,夫妻二人長期分居,不是好事。
思來想去,偶爾也得讓符寶去襄陽住住,比如跟隨轉運資糧的運兵一起南下。
「退下吧。」邵勛擺了擺手。
桓溫行禮退下。
親軍將士把一車車的日常用品卸下,不厭其煩,擺放至各處,雖然邵勛只是臨時在這里逗留幾天而已。
片刻之后,一直住在樂宅的嵐姬走了過來,輕輕為邵勛按壓著肩膀,
道:「難得清閑,還皺著眉頭作甚?國家大事,自有重臣處分,你是開基之主,沒人敢造次的。」
「哪是國家大事啊!」邵勛搖頭失笑,道:,「方才見到桓元子,想起因此番南征,耽擱了許多事情。香蒲呢?」
「和表姐妹們談論樂理去了。」樂嵐姬說完,小聲問了句:「會不會太早了?」
「你想哪去了。暮兒還沒出嫁呢,還輪不到香蒲。」邵勛說道。
香蒲名邵姝,樂嵐姬所生,今年十六歲,原本冊封為順陽公主,南征前改封為竟陵公主,此番跟著他一起南下了,一直住在陽,算是探親之旅。
不過,南陽這邊能陪著她的只有樂氏諸女,也就是她的表姐妹們。
樂氏有一些年輕子弟時不時恰好走到附近「偶遇」,不過都沒下文。
邵勛也不打算把女兒嫁到樂家,原因很簡單:不能近親結婚,雖然時人經常娶表姐妹、嫁表兄弟。
而在香蒲之前,還有三子邵(十九歲)、二女兒王蕙晚(十八歲)、
三女兒暮兒(邵,十八歲)的婚事被耽擱了。
戰爭結束之后,肯定要盡快操辦。
虛歲十八九,已經是晚婚了啊!
三人之中,趙王邵的婚事最引人注目。貴嬪裴氏物色了很多人選,不少大臣也多番暗示,邵勛本人有點舉棋不定,于是拖到了今天。
回陽的路上,邵勛悄悄問張賓的意見,結果這老頭死都不肯給出自己的意見,讓邵勛見識到了土人是怎么跟你一本正經說廢話的。
不過,說完廢話后,張賓又突然提及諸葛衡與鄧氏的婚事定在六月一有點趕,但鄧攸身體不好,恐時日無多。
這事提得有點莫名其妙,但邵勛卻若有所悟。
他立刻讓人打探中書侍郎沈陵家里的情況,得知他有個孫女容貌端莊、
知書達禮,年方及筍,于是便有了傾向。
十五歲的小姑娘,比念柳小四歲,但不是什么大問題,難道還不能過日子了不成?
況且沈陵資歷很老,司馬越時代就在幕府了,而今又是從四品中書侍郎,臺閣重臣之一,家世也不差了。
裴靈雁之前沒提到沈氏,但邵勛經張賓提醒后,注意到了。
沈家可是剛在江南造反,搞得灰頭土臉,結局是沈充被殺,沈家派五千私兵至荊州助守贖罪。
生在帝王家,兒女們的婚事就不是什么簡單的事情,而是政治。
三郎也別怪父親功利心太重,這是為了盡快一統天下,少死人。
況沈氏雖然是吳女,但生于河南,長于河南,便是河南人。
沈陵也是越府老人了,裴靈雁應不至于太過排斥。
這事,邵勛心里基本定下了,回去后就讓太常、鴻臚二寺聯合操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