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一百五十九章 自謀后路

類別: 歷史 | 兩晉隋唐 | 晉末長劍   作者:孤獨麥客  書名:晉末長劍  更新時間:2025-02-15
 
大晉太和二年(331)二月初十,建鄴細雨連綿。

丹陽丞杜又臨河而坐,悠然自得。

老實說,他在郡丞這個位置上坐了很久了,一直沒動過。

也不是沒有機會遷調,但他竟然不愿意,說要報山瑋知遇之恩,故一意輔佐山瑋很感動,考慮到他經常不在任,于是便將政務一股腦兒扔給杜義,連官印都給,府衙眾人也知道若找不著山瑋,便去郡丞杜公那里辦事即可。

他已經算是半個丹陽尹了。

但杜義其實也不太想做官,理由和山瑋差不多,煩、累、難一一他終究是土人。

之所以還在干著,說實話也是為了杜家考慮,他要等待那個機會的來臨,然后立下大功,奠定在新朝的地位。

今天山瑋在府衙,于是杜義便告了個假,跑到自家新開的商鋪轉轉。

大晉朝日落西山,擺明了只有自守之力,無有進取之能,作為大晉朝的官,

當然要利用暫時還能算數的權力,為自家多積累一些財富了。

此時日近正午,杜又一點沒覺得餓,只坐在窗前,靜靜欣賞風景。

「江左風物最是宜雨不過。」身后傳來一聲輕笑,道:「看那堤岸新柳,最是翠綠不過。婦人穿著蓑衣,于柳下搗衣,任憑那春水漫過腳下青石。」

「河上船只往來不休,滿載各色貨品,卻不知一一」此人說到這里,笑了笑,道:「有哪些是杜公的?」

杜義哈哈一笑,轉過身來,看向來人,道:「孝文,汝為御史中丞,何等清貴,怎有暇來此?」

「沒辦法。」熊遠無奈道:「讓我彈劾葛公,那是方方不能,只能裝病了。」

杜義拿手指了指他,笑而不語。

熊遠是石貴嬪的人,當年諸葛恢全盤接收石氏政治勢力,發號施令時,熊遠便投靠了過去。只不過隨著瑯琊王沖的失利,這個政治團體慢慢土崩瓦解。

有些人改換門庭了,但熊遠不行。原因說出去很心酸,他是蒼頭奴婢之子,

機緣巧合之下才能讀書,然后靠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升遷。

但在江左的政治風氣下,熊遠這種人真的有前途嗎?說難聽點,沒人把他當回事,遇到哪個嫉賢妒能的人,多半還想著弄死他,因為熊遠能力很強,出身太低,偏偏還當著御史中丞,影響很壞。

所以,熊遠其實很尷尬,能有石貴嬪可以投靠,已經很不錯了。

最近他和杜義搭上了關系。準確地說,是杜義在長期觀察之后,主動找上了他。雙方一拍即合,很快攪在了一起。

今天跟著熊遠過來的還有一個中年人,姓石,據說是從河北投靠過來的,乃石超之子,已年過三十。

石超先跟著司馬穎,再投劉淵,到死都沒混出個名堂。

其弟石熙,先在渤海地方當個小官,后來死了,人走茶涼,家業敗落得厲害眼前這人名叫右稹,歷盡千辛萬苦才來到建鄴,投奔石貴嬪。

石貴嬪聽說石之事后,流淚不已,便把這個族人給留了下來,并讓熊遠幫忙多加照看。

石貴嬪被親情迷了眼睛,但熊遠可不信這套鬼話,他甚至懷疑此人是梁國那個大理寺卿邵派過來刺探建郵內情的。

但有些事嘛,難得糊涂,那么精明干嘛?建鄴那些南渡士族看得起你嗎?他們對你好嗎?

所以熊遠非常熱情,甚至隱隱有點巴結一一不全是裝的一一以至于來見杜又的時候,都把此人帶了過來,并簡單介紹了下。

杜義聽完石稹的來歷后,微微頜首,并不多言。

「孝文,先前所議之事,可。」杜義招呼二人坐下,說道:「老夫本還有些猶豫,然建鄴這個樣子,容不得不多想想啊。這年頭,什么都是假的,唯錢財是真的。」

「弘治為何不經營田莊?」熊遠問道:「前番山公喊你去行田,你卻不去,

何也?」

杜又猶豫了下,最終如實相告:「數年前遇一方士,言我命中有一劫,宜避田、水。出去行田,再開辟污萊,恐命不久矣。」

熊遠愣然,還有這種忌諱?

「怪不得弘治開始轉向貨殖。」熊遠苦笑道:「不過這樣也好,你我聯手,

很多事就方便了。」

一個丹陽郡丞以及「影子太守」,外加御史中丞,聯起手來能把買賣做大嗎?當然是能的,他倆都身處要害位置,能拿捏其他人的地方不少,至少在江南是沒問題的。但要想把買賣做大,最好能和北地聯系起來,這個就是靠杜義的關系了。

梁國巨鹿王妃杜氏是杜又的侄女,他和梁國給事中桓彝也有幾分交情,關系自然是不差的。所以,他把做買賣的地點選在了江陵,侄女婿的地盤上。

另外,熊遠到現在還和諸葛恢過從甚密,武昌那邊也有門路,這買賣硬是做得起來!

當然,做買賣只是一方面,事實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傳遞情報一一這種事可大可小,并不止他一個人在做,有商船隊做掩護的話,總會方便許多。

「孝文方才提及糾劾諸葛道明之事,乃何人領頭?」杜又問道。

「還能是誰?劉大連唄!」熊遠無奈道。

「他真是逮著誰都咬。」杜義有些無語。

「有些時候挺佩服他的。」熊遠嘆了口氣:「忠心不二,臣也。惜已近歸途,還能扶得晉庭幾年?」

石稹在一旁聽得青筋直跳。你倆說話也太不小心了吧,這還有我一個外人呢。

「后朝修史,劉大連可得美名。」杜義說這話時,有幾絲羨慕的意味。

誰不想名垂史書呢?千年以后的世人覽之,是贊嘆劉大連還是他杜弘治?唉不過,羨慕歸羨慕,再給杜又一次機會,他還是會這么選擇。

收拾心情之后,只聽他說道:「先前孝文提及要去巴東做買賣,當真?」

「然也。」熊遠說道:「弘治當知我為江州人。州中商賈向來喜販運鐵器至江陵、巴東,買荊段、蜀錦、細布、漆器、藥材而回,其利頗大。只要葛公在位,我等便可做下去。」

杜義頻頻點頭。

「我還找了個人。」熊遠又道。

「何人?」杜義眉頭一緊,問道。

「江江思玄。」熊遠說道:「天子要派他去當武昌太守。」

「嗯?」杜義有些驚訝。

江以前是太子庶子,算是天子的心腹了,怎么被派出去了?難道是為了監視諸葛道明?

「聽聞是山皇后的意思。」熊遠說道:「本以為江思玄不愿,誰知他竟然沒有拒絕。」

杜義默默思考。

巴東、建平、宜都三郡江北之地盡失,建鄴公卿知曉后,暗流涌動。尤其是諸葛道明身為荊督,竟然不積極收復失地,相反有點應付了事的意味,這讓更多人心思活絡了起來。

緊接著,梁國、成國竟然在巴東大打出手。據武昌奏報:梁軍萬余人大破成軍四萬,追襲數百里。

戰力如此強橫,直令人心膽皆顫。

一旦讓梁人突進到巴陵、武昌一帶,還能把他們趕走嗎?有那個能力嗎?而武昌一失,下一個戰場就是歷陽了,人家甚至都不用打合肥、巢湖,直接就繞過去了,直逼歷陽、牛渚山、采石磯。

這處再丟掉,梁軍便可兵臨建郵城下,屆時會發生什么事,想想都知道。

也正因為大梁朝高歌猛進的態勢,杜又、熊遠等人才日趨活躍起來,換句粗俗點的話說:演都不想演了。

只不過,王導、山皇后等人肯定不想就這么束手就擒,派江當武昌太守便是其布置之一。至于傳聞中要換掉諸葛恢之事,看樣子并非空穴來風。

杜義琢磨了下,諸葛恢現在肯定是反不成的。軍隊可以聽他的打仗,但未必會追隨他造反。這支部隊是劉弘一造,王敦、陶侃接力錘煉,和諸葛恢有什么關系?他上任時日尚短,還控制不了荊州水陸兵馬一一至少還要再千個幾年!

朝廷看樣子不想給他機會啊。

但如果不用諸葛恢,用誰呢?瑯琊王氏的人?

山皇后如果真這么干,那真的瘋了,為了對抗邵太白而不顧帝室安危,簡直亂來。

不過,她也不可能一意孤行。

這個時候,就不能不說一句劉大連的好話了。他彈劾起人來,那真的不管是誰,王導都被他追咬過,瑯琊王氏的人不可能有機會出鎮荊州。

那么一一宗室?

杜義思來想去,不得要領,于是只能說道:「孝文,葛公在武昌,我等的買賣攤子才能支起來。若換了人,萬事皆休。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若去江陵、巴東市易,則無往而不利。王世儒鎮湓口,大殖財貨,商販百萬,已成瑯琊王氏屈指可數的豪賈,我等有葛公相助,斷不會比他差了。」

說到這里,看看熊遠的眼睛,壓低聲音道:「梁軍大破成賊,入蜀已成必然。一旦滅了成國,會怎樣?孝文當心中有數。」

熊遠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心中卻暗曬:也只有到了這時候,杜弘治才能吐露那么一點真心話出來。

熊遠遂把石稹拉了過來,道:「江陵乃重鎮,須得有人常駐。」

石稹聞言,躬身一禮,道:「杜公放心,仆一定盡心竭力。」

杜義微微點頭。

熊遠一見,笑著授了授胡須,又道:「光你我二人恐還不足。中書侍郎陳公,亦有此意。」

「什么?」杜義這下是真的吃驚了。

陳達是原太子洗馬,現為中書侍郎,他也——下水了?

不過也未必沒有可能,陳達與石貴嬪也是有點拐著彎的親戚關系的。

「貨殖而已,勿要多想。」熊遠哈哈一笑,說道。

杜義愣愜許久,最后笑道:「孝文令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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