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給我干哪來了?」安看著跪地乞降的十余成兵,默然無語。
他知道最近豐都故城一帶的敵軍屢屢調動,卻不知道來了一群氏人,說的還是正宗關中氏語,只不過夾雜了一點蜀音。
再看看自己手下的兵,自然也是氏人,還是說的關中話,這可真是到最后,無話可說的符安只憋出幾個字:「天子厲害啊!」
可不是么!六郡氏人南下蜀地,建立成國,然后又一群氏人被遷到河北,然后征發打仗,雙方在豐都遭遇。
唯一的區別就是成國那些人已經是第二代,口音有點蜀人化。但符安他們又有什么區別呢?
他就任臨江縣令之后,當地百姓逃亡大半,天子下令從枋頭征發兩千戶氏人至此,由符安當縣令,且屯且耕。到下一代,他們與留在河北的那些人肯定也會變得不一樣。
「好好審。」安吩咐了一句,然后爬上了一棵樹,瞭望前方。
身后傳來了慘叫,他無動于衷,「好好審」三個字已道盡了手段。
前方是一條石徑,蜿蜓曲折,直通山中。
之前安派人化裝調查過,此徑長約一二里,平瑩如掃,夾徑皆翠柏,殆數萬株,麂鹿出沒于林間,根本不怕人。
山中一地有老柏十余,云皆千年物,建有一觀,名「仙都觀」,乃磚石大木混合建成,較為堅固。
成軍占據此地后,又在外圍擴建,將仙都觀改造成了一個軍寨,屯兵千余,
作為防備梁軍的前哨基地一一漢豐都故城就在臨江西南百余里。
這會戰斗已經展開。
山下有百余氏成軍土,列柵攔路,被安帶過來的氏兵一舉擊潰,當場斬首三十余,俘十余,余皆潰上了山。
石徑上的戰斗也已經開始,不僅僅氏人參與了進攻,還有來得最快的左金吾衛平丘龍驟府的數百兵土。
荷安在樹上看得清楚,那些府兵十分兇猛,居然后發先至,沖到了臨江縣氏兵的正前方,直接與成軍動起了手來。
「以少擊多,上陣!」平丘龍驤府副部曲將馮八尺高舉厚背大砍刀,大聲說道。
「上陣!」數百軍士齊聲歡呼,聲音沿著石徑傳出去老遠。
歡呼的同時,他們手底也不慢,只見七八個人上前,卯足了勁甩出一輪投矛。
「呼呼」的破空聲不絕于耳,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投矛貫穿了木盾,深深扎入成兵胸口之中。幾乎是一瞬間,最前排的盾手便躺了一地。
「殺!」又是十余人上前。
他們身披重鎧,面目獰,完全放棄了防御,雙手握著沉重的長劍、大斧、
木,直接就撞進了成兵人叢之中。
另有十余弓手繞道石徑兩側的山林,從側翼向敵人施射。
沒有任何預熱,沒有任何廢話,戰斗瞬間展開,從一開始就進入白熱化。
馮八尺一手持盾,一手握刀,嘴里嘟囊著罵了幾句兔崽子,然后便沖了上去。
成兵壓根抵擋不住陳留府兵兇猛的攻勢,便如同那猬集一團的螞蟻,被熱水一澆,瞬間四散開來。
「賊子,還不把頭給我!」馮八尺怒吼著欺近一名賊兵。
對方矮壯敦實,手持長槍。
馮八尺比他高,還要以刀盾進槍,其實非常危險,但他居然沒有感到一絲緊張,因為這種場面已經遇到過許多回了。
混亂嘈雜的戰場中,他一邊用言語挑畔,一邊閑庭信步般地逼近。
對方很年輕,應還不到弱冠之齡,長槍握在手中抖來抖去,似乎在猶豫著刺哪里。被馮八尺一激,直接選擇刺向其大腿。
「!」馮八尺眼疾手快,木盾一擋、二壓,腳下不停,躁身而上。
槍兵感到手中傳來一股巨力,正待回抽之時,卻見對方如豹子般沖到眼前,
大砍刀奮力斬下,深入骨髓的劇痛隨之傳來,眼前一黑軟倒在地。
整個過程看似繁復,其實也就一個照面而已,可謂立分生死。
這就是老兵的價值!
尤其在這種展不開兵力的地形上,對士兵個人武藝、經驗的要求無限放大,
想要弄死一個身經百戰的老兵真的非常困難。
反倒是大兵團陣列野戰之時,百戰老兵興許直接被箭雨覆蓋殺傷,都沒來得及發揮他的本事。
馮八尺殺得一人,沒有絲毫興奮,又綴上一名成兵。
此人早就心生怯意,轉身往左側山林中遁去。
馮八尺雖然年紀不小了,但當年受傷時都能抱著韓氏健步如飛,如今自然也不會差了。只見他三步并作兩步,追到敵兵身后,一刀下。
敵兵被砍中了小腿,慘叫著跌倒在地。
馮八尺一腳踩中他的右手,揮刀斬于頸間,鮮血噴涌而出。
袍澤們從他身旁掠過,順著石徑直往上沖。
馮八尺正欲往前沖,卻腳下一個翹超,原來是石階上全是鮮血,差點滑倒。
暗嘆一聲老了,又如猛虎般沖上山去。
符安下了樹,招呼臨江縣兵跟上去,挨個清理被府兵們打散的殘敵。
方才在樹上看得十分清楚,左金吾衛府兵個個精悍,經驗還十分豐富。
武藝可以練,但臨敵經驗卻練不出來。
這種死人堆里殺出來的老兵,往那一站,你就感覺無從下手,而他則腦海中已想出好幾種弄死你的辦法。
有的招數是自己悟出來的,有的甚至是從殺死的敵人那里學過來的,因為他以前在這一招上吃過虧卻僥幸沒死。
這種人若犯了事,等閑三五個民壯制服不了。若再給他弓、、甲、馬,甚至能在民壯人堆里殺個來回。
也就開國時有這種人了!
臨江縣兵手持長槍,盡量維持相對嚴密的陣型,沿著石階往上,不緊不慢。
偶爾遇到少數殘敵,遠了步弓射,近了長槍戳刺,一路橫推。
走了里許時,遇到第二個敵軍設置的障礙。
木柵前戶橫遍野,絕大多數是成兵,只有少許府兵尸體,另有一些受傷的府兵或躺或坐,牙咧嘴,安遣人一一收容,抬下山去一一有沒有控制戰場十分重要,蓋因傷兵至少有一半是可以歸隊的。
又行百余步后,前方的殺聲漸漸大了起來。
符安下令擊鼓,臨江縣兵立刻緊張了起來,加快腳步,沿著石階往上沖。
復行數十步,前方豁然開朗。
符安放眼望去,卻見成人寨前的鹿角被直接砍翻在地,大門在繩索的拖曳下搖搖欲墜。
雙方的弓手近距離互相對射,敵兵明明居高臨下,卻被射得抬不起頭來。
這就是箭法的差距了。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靠練。
你大魚大肉吃著,膀大腰圓,還有錢買弓梢、弓弦、箭矢,練得勤、練得多,自然就厲害,反之就干不過人家,其實都是十分樸素的道理。
思慮之間,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大門轟然倒地,濺起大片煙塵。
「殺!」府兵們齊齊大喝一聲,踩著倒下的門板就沖了進去,與寨內殘存的成軍短兵相接。
符安遠遠瞧著,成軍似乎已經破膽,完全失去了斗志,除少數人還在頑抗之外,大部分人從后門遁逃,往山林深處奔去。
仙都觀之內,馮八尺氣喘吁吁,追著敵兵殺戮不停。
在廊下斬得一名敵兵后,又追著一人沖進了正殿之內。
此人同樣只有二十上下,一邊跑,一邊哭,繞著神像躲避馮八尺。
在看到前方又殺來一名渾身浴血的府兵后,昏頭昏腦往后退。馮八尺兜頭一刀斬下,幾乎將他的脖子劈成兩半。
鮮血噴涌而出,敵軍轟然倒地。
馮八尺踩住此人的手,見沒人注意他,在敵軍戶體上快速掏摸了一番,得了十來枚五銖錢,遂揣進懷里,又提著刀盾追殺敵軍而去。
神像已被鮮血染紅,往下流淌之時,仿如兩行血淚,卻不知為誰而流。
沒過多久,臨江縣兵陸陸續續進入仙都觀之內,而此時戰斗已經結束。
是役,左金吾衛平丘龍驟府九百府兵擊破當面一千三百余成兵,斬首四百余級,俘五百人,余皆潰散。
毫無疑問,此乃以少擊多之「上陣」,且俘斬超過四成,是為「上獲」。
上陣上獲計功五轉,僅此一戰便可換個飛騎尉勛官(從七品),有資格占田五頃。
當然,只是有資格,有沒有錢買或者能不能買得到則是另外一回事。
但不管怎樣,有的富商還沒資格占由呢。府兵們若舍得孩子離鄉遠行,去那人少地多的地方買由并不困難,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知道奮力拼殺有什么好處,知道為什么而戰,這就已經超越絕大多數軍隊了攻下仙都觀之后,平丘府兵沒有停下腳步。
十一月二十五日,該部向西疾行二里,強攻豐都城(又名平都城),不克,
遂將其圍了起來,打造攻城器械。
臨江縣兵受此鼓舞,兩千人奮勇西行,于錦繡洲挫敗了成軍水師的登陸企圖,有力護衛了府兵的側翼。
數日后,左金吾衛主力趕至,攻城戰正式展開。
而在他們身后,黑銷軍、銀槍軍以及各路輔兵丁壯正如潮水般涌來,勢不可擋。
一些性急的人甚至越過豐都,往積縣(今涪陵)方向挺進,
消息很快傳到了巴西。
成國征東大將軍、督巴、巴西、涪陵三郡軍事李壽聞言,立刻緊張了起來。